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成爲他人的折磨者。——榮格=====================================================================
月上中天,三個明朗皎潔的月亮高懸在紫羅蘭色的夜空中,遙相呼應。廣場周圍的草地上開滿了月光花,瑩白一片,隨風搖擺,舞出一陣一陣輕柔波浪。巨大的生命之樹沐浴在月光中,影影綽綽,墨翠濃蔭。螢火蟲一羣羣繞樹飛舞,與月爭輝。一切都是那麼和平,美好。
樑小夏迷迷糊糊地醒來,腦袋嗡嗡作響,耳邊好像還殘繞着尖叫。苦棘的那一箭不偏不倚打到了樑小夏腦袋上,摸摸額角,腫起一個大包,觸碰一下疼痛不已。果然還是不能做好人。
胳膊支撐着坐起來,她現在是在廣場邊的草地上,被怒放的月光花圍着。泥球坐在樑小夏旁邊,捂着眼睛,身子一抽一抽的,看起來是在哭泣。母親多蘭站在遠處,似乎是在對瑪塔基尼抱怨什麼,圓圓的臉蛋上爬滿了名爲憤怒的表情,瑪塔基尼一言不發,臉沉得能滴出墨來。苦棘遠遠靠在一棵大松樹下,黑色的斗篷幾乎和樹的陰影融爲一體。遠處,大羣的精靈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歡欣愉悅。
“嗚嗚,樑小夏你醒了~~嗚嗚~~”泥球大大的眼睛含滿了淚水,潔白的臉蛋上掛着一條一條淚痕:“嗚嗚~~長老說你沒事,可是你半天都不醒來~~~嗚嗚~~迅風老師也受傷了~~我——好——害——怕——呀——”泥球雜七雜八地說着,說到最後,又抱着樑小夏放聲大哭。眼淚鼻涕全數又抹到了樑小夏衣服上。
頭更疼了。怎麼她的昏迷又和迅風扯上關係了??樑小夏強忍不適,掰開黏在自己身上的泥球,問個清楚。
泥球抽抽啼啼地又說了一遍,樑小夏才搞明白。原來,苦棘並不是想要雷諾的命,只是出於某種原因想要教訓一下雷諾,好死不死地被樑小夏誤會了,挺身而出,當了一把救英雄的美女。樑小夏向前一撲,當場腦袋中了一箭,暈了過去。
族裡負責治療的長老穀雨當場給樑小夏施加了一個小法術,告訴大家問題不大,不要搬動她,樑小夏就被放在了廣場外圍的草地上,泥球,多蘭和瑪塔基尼也不看比賽了,出來守着她。
接下來的比賽繼續舉行,法唱比賽的冠軍由冰川以壓倒性優勢獲得,加上這次,她已經贏得了三連冠,也算是意料之中。
到了戰舞者比賽,泥球因爲想要給迅風老師加油,就又折回了賽場。沒想到這次決賽是迅風和洛基對打,兩精靈都算高手,從實力上講,迅風略高一籌,比賽一開始,就處在了膠着狀態。可在兩方交手五十多招後,迅風一個低砍打落了洛基的鋼刀,卻被洛基一腳踢出,剷倒在地。迅風小腿骨骨折,洛基成了繼苦棘之後的又一批黑馬。
“啊~~夏爾,媽媽的寶貝,你終於醒來了。”遠處的多蘭看到樑小夏醒來,急匆匆趕過來,捧起樑小夏的臉左看右看,似乎在確認她的傷勢。“媽媽的寶貝被欺負了,不哭不哭,你等着,我找他算賬去。”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樑小夏無奈地想,多蘭就是一隻護着小雞仔的老母雞,不過這種被保護的感覺還挺好的。只見多蘭的臉氣得圓鼓鼓的,噌地一聲站起來,衝着樹下的苦棘氣沖沖地走過去。遠處的瑪塔基尼見狀又趕忙攔住多蘭,瞥了樑小夏一眼,給她一個“秋後算賬”的眼神。
樑小夏被看得心虛,擰過頭對泥球說:“繼續講繼續講,你還沒說武技考覈的事情。”現在明月高掛,武技考覈肯定也結束了,她只能等明年再參加了,有些遺憾。只是不知道泥球最後選擇了哪個,有沒有如願考到迅風門下。
“我~我~我沒參加~”說到這裡,泥球結結巴巴地,蚊子一樣小聲嘟囔。
“爲什麼?你不是很希望跟着迅風老師學習戰舞嗎?”
“我~我不想當戰舞了。你受傷了,迅風老師也受傷了。我只能看着,着急得掉眼淚,什麼都做不了。樑小夏我好怕呀。”泥球憋着氣,聲音軟軟糯糯,像個漏氣的湯圓。
唉,這個傻孩子。這是膽怯了,看到自己受傷,對未來的路產生了懷疑。樑小夏調整了一下表情,讓面部顯得柔和些,循序漸進地誘導:“你要是不當戰舞的話,以後就不能經常和迅風老師在一起了。再說了,泥球你將來成爲很厲害的戰舞,也可以保護我們呀?”
“迅風老師腿傷了,沒法帶課。洛基今年替他教課。而且,我想當一名治療師,這樣小夏以後打架受傷了,我可以給你治。”
好嘛,原來早就考慮好了。當大夫?不錯不錯,很有前途,還能遠離危險。雖然不是精靈族主流職業,不過還是挺受人尊敬的。樑小夏內心的小算盤打得卟啦卟啦響,幾乎是瞬間就同意了泥球的想法。
“夏爾,謝謝你。”雷諾捧着一大束月光花來到樑小夏面前,還是那個又銳利又有點兇的表情,要不是語調誠懇,估計會被認爲是來打架的。
“這沒什麼的,我也沒幫上什麼忙。”樑小夏謙虛一下。她和雷諾交情不深,之前也沒說過幾句話,之所以去救他,只是單純的,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族人死在面前。不知不覺中,她樑小夏已經將自己當做一個精靈而不是人類了。也繼續發揮了她性格里死要命護犢子的特點。
“這倒是。”雷諾理所當然地說道。樑小夏聽到這話,心裡一梗:這雷諾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留。這是謙虛好嘛,謙虛!!樑小夏內心的小人瘋狂咆哮,面上卻定得平平的,一點都沒露出來,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
“不管怎麼說,我欠你個人情。”雷諾說完,把花向樑小夏懷裡一塞,像個大爺一樣甩手走了。路過樹下時,還惡狠狠地盯着苦棘看了許久。
苦棘對雷諾的眼刀熟視無睹,待他走過去後,也像個鬼魅一樣,飄到樑小夏跟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跟我來。”然後扭頭向外走。
這是要幹什麼?樑小夏腦中疑惑,卻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多蘭見到樑小夏要跟着苦棘離開,更是焦急地要阻止,被瑪塔基尼攔在懷裡。瑪塔基尼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苦棘走得不快,樑小夏在後面吊着兩米距離,不緊不慢地跟着。反正是在族羣領地裡,應該沒什麼危險。月光清冷,投射在地上,拉長一大一小兩隻精靈的影子,大的落寞,小的迷茫。
苦棘終於停在了一片河灘邊,水流嘩嘩作響,在夜色中泛着魚鱗樣的光。
迎着月光,苦棘摘下了他的斗篷帽,露出面容。只瞥了一眼,樑小夏就驚得倒吸一口氣。面龐潔白光滑,下巴小巧,額頭寬闊飽滿,眼睛明亮幽深,就像一汪冰寒潭水,嘴脣是淡粉色,微微撅着,就像在可愛的邀吻。
這張雌雄莫辯的臉原本應該是天下無雙的,卻縱橫交錯地爬滿了傷疤,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橫貫臉頰,銀白色的傷口猙獰醜陋。兩隻靈活細長的耳朵像是被人生生剁掉一樣,只剩半隻,齊整的傷口在寒風中顫抖。
“你叫什麼名字。”苦棘眼裡一片冷漠,聲音冰得像是幽冥魂魄。
“西晶部落的夏爾?塔魯米瓦?珊德拉?艾瑟約?卡爾納,願啓明星指引您的心。”樑小夏很鄭重地報上全名,流暢標準地行了一個精靈禮。
苦棘眼中的厭惡之色一閃而過:“我是苦棘。”沒有姓氏,沒有宗族,只是簡單的一個名字。
cookie?小甜餅?樑小夏大腦開始跑馬,囧囧有神地分析這個惡徒怎麼起了個這麼萌的名字。忘記了苦棘這個詞指的是精靈族的一種灌木,象徵救贖,苦難和絕望的愛。
“你爲什麼要救他?”苦棘看着樑小夏一直髮呆,臉上神色不斷變換,問出了問題。
苦棘說的是“他”,那應該是指雷諾。樑小夏歪頭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他是我的族人,不能見死不救。”
“她是你的朋友?”苦棘想了一會兒,拋出第三個問題。這回是“她”,那應該是指泥球。
“嗯,最好的朋友。”樑小夏這回不用思索就能回答。
“如果是她,你願意以命換命嗎?”苦棘不斷地問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願意。”聽到這個問題,樑小夏的語調沉了下來。她意識到,話題在苦棘的引導下逐漸開始偏向一個危險的方向。自己卻只能被牽着鼻子走。他的氣勢實在是太強,容不得人反駁和糊弄。
“如果是你的自尊呢?”苦棘步步緊逼,不容喘息。
樑小夏眉頭皺緊,想了一會兒,鄭重回答道:
“願意。”
苦棘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似憐憫,又似嘲諷,眼中幽光更勝。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大,不到片刻,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似乎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臉上卻沒有一點愉悅的樣子,面容扭曲,凹凸不平的傷疤也猙獰起來。
“愚蠢的精靈呀~~既然這樣,跪下來,匍匐在我腳下,舔我的鞋吧。”苦棘一瞬間從笑容中恢復平靜,眼中燃燒瘋狂的火焰,慢慢說道:“否則,我就~殺了她。”黑色的斗篷在風中咧咧作響,風雨欲來,苦棘眼中像有漩渦一般,風暴凝聚。
“他是認真的。”樑小夏盯着苦棘,一瞬間,汗水打溼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