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長着羽翼的生靈?
於靈魂中幽棲?
唱着無言的旋律?
永不停息?
——艾米莉?狄金森?
===============================================================================?
黑暗中,鏡月半睜着眼睛,側躺着,眯眼看樑小夏露出來的那一小塊頭髮,。?
一隻胳膊被壓在樑小夏纖細的脖子下面,繞過去輕輕環在她的背上,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瘦弱的身體,和突出的,節節分明的脊椎。?
另一隻胳膊屈摟着她,他細長的手指在她柔軟的髮絲間捲曲把玩,帶着她那一小撮金毛在他手指上打轉。?
樑小夏裹在被子裡,聞着他身上和她一樣的香味,心裡異常羞囧煩躁。?
早知道有今天,她以前就不會用自己的沐浴精,隨便揉搓那條絲帶兩下完事了。?
樑小夏緩慢蠕動着,向被窩裡越縮越深,恨不得用所有的毯子將自己捂死,身子也越拱越遠,漸漸和鏡月拉開距離,半個蜷縮的身體也懸在了牀外面,。?
那團軟發離開了鏡月的手指,他的指尖在空氣中頓了頓。雙臂向上一提,將蜷縮的樑小夏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四目對視,樑小夏臉上飛過一抹紅,很不自在地扭過身子,背對着鏡月,只將自己白皙曲線的脖頸和紅透的耳根露給他看。?
她以前那麼多次調戲鏡月,他都涼涼的沒什麼回答。現在風水輪流轉,到他調戲她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扛不住了。?
可能上古精靈大人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行爲屬於調戲吧?她現在這樣子怎麼看,怎麼是一個沒長大的小不點。?
一種說不清的,淡淡欣喜。又像失落的情緒慢慢爬過樑小夏心頭。?
“鏡月,你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樑小夏用毯子蓋住臉,聲音悶悶的。糯糯的。?
“不好。我夢見有人想要用水淹死我。”鏡月盯着樑小夏脖子上白皙的皮膚,一板一眼地回答。?
樑小夏窒了一下。深吸了幾口氣,不斷催眠自己,我是成年人,我是成年人,我是成年人……?
轉眼冷靜,樑小夏眼神清亮,呼吸平穩。?
理性、自制、忍耐。成年人和未成年最大的區別。她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忘記自己最該做的事情。?
樑小夏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睜着,聽着外面咆哮不止的風聲,問:“鏡月,你能變回去嗎?還有,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兩個問題我可以一起回答你,。這裡是霍瑞茲荒原,你可以叫它遺棄之荒原,我們耀精靈流放犯人的地方。?
遺棄荒原,這裡,拒絕欺瞞與假象。也拒絕罪惡的滋生與成長。?
在這個地方,無法使用任何法術,無法做出任何形態變化上的欺騙,無論是我。還是你,都不能掩蓋自己的本體。?
在這個地方,人性中的善和惡都會被放大,善招善報,惡招惡果……”?
聽到鏡月的話,樑小夏掏出臂環裡那支被自己遺忘了很久的霍瑞茲權杖。這支從融金天堂贏回來的權杖,看來是鐵定和遺棄荒原有關係了。?
說不定她們脫離這裡的關鍵,還要落在這支權杖身上。?
坐起,下牀。?
樑小夏重新生起一堆火,隨便啃了幾口乾糧填飽肚子。她拿着半塊餅,遞到鏡月面前:“要吃一點嗎?”?
“謝謝,不用。”?
他雖然有了一點點溫度,卻依舊沒有心跳。他還是個死人。而死人,是不需要消耗糧食的。?
一個活着的精靈心不在焉地啃餅,一個死人沉默地盯着凹擡中的火苗沉思,除了木柴燃燒“嗶啵”作響的聲音和細細的咀嚼聲,屋子裡再無它音。?
“砰砰——砰砰——砰砰——”?
拍兩下頓一下,很有規律的拍門聲響起,混在雜亂的風聲中,清晰可辨。?
樑小夏放下手上的乾糧,將弓箭架在肩膀上,一支白色的箭凝成,對準了大石板門。鏡月頭微低着,看不見雙眼神色,身體卻也是繃着的。?
門外的人敲了幾聲,發現無人應答,開始緩慢推動石板,將駐點的門打開,。?
一個不明種族的女子。?
她個子不高,比樑小夏還要矮一點,剪着短短的棕色寸發,圓臉,暗灰色皮膚,水亮的金棕色的大眼睛,比人類略長的耳朵,還有一枚有點像獅子一樣,倒三角形的鼻子。?
在這個女子身上,樑小夏發現了屬於暗精靈、矮人、人類的特徵,她眼邊那一圈花斑紋,則是某些獸族纔有的標誌。?
女子頭上戴着一個防風鏡,穿着一身材料不明的暗棕色硬殼甲,胸前掛着一個巨大的水囊,水囊上刻着法陣。?
實際上,除了水囊,她身上佈滿了法陣,有些是刻在衣甲上的,有些是直接刻在她皮膚上的。樑小夏認得出來,這些法陣不是她們精靈現在使用的法陣,全部都是上古銘文陣。?
她推開石板,一擡頭就看到了用弓箭指着自己的樑小夏,以及在她身邊,清冷絕美的上古精靈鏡月。?
這名女子愣了愣,驚訝地臉上快速飛過一道紅霞。?
她雙手向上伸舉,左右手先後收回,在胸前比了十二個樑小夏看不懂的手勢,最後雙臂回縮,搭在自己肩頭,向樑小夏和鏡月微微鞠躬。?
“以耀之衆神爲信仰,遺棄罪惡的後代,菲林向兩位問候日安。願永不停息的紅風能夠儘早洗涮兩位身上的罪惡。”?
生長在極度缺水的風沙世界,她的聲音也同外面的風一樣低沉暗啞,只能聽出一點點屬於女子特有的甜美清亮。?
她說的是上古精靈語,行禮姿勢複雜,樑小夏學着鏡月的動作,向着那名女子做了一個生疏的回禮。?
菲林在對方打量自己的時候,。也在不着聲色地打量對方。?
千萬年來,遺棄之地很久都沒有新的流放犯人出現了,菲林的爺爺沒有見過。她爺爺的爺爺也沒有見過。遺棄之地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被衆神遺棄在了世界的邊角。?
這次意外遇到了新的流放犯人,是不是說明。他們還沒有被完全拋棄?他們還有洗清罪惡,重新迴歸月神懷抱的希望??
新的犯人。是一個俊美到讓人無法直視的耀精靈,和一個年幼的,不明種族的孩子。到底是犯下什麼樣的罪惡,能讓他們,一個神祇般的男子,和一個幼齡孩童,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流放到這世界的邊緣,艱難生存的荒原??
“不,我不應該以自己充滿罪惡的心,去揣測別人的意向。”?
菲林愧疚地低下頭,深深爲自己內心污穢的想法而感到自卑羞愧。?
“我想,你有些誤會。我們並不是被流放的犯人,只是被傳送陣意外捲入這裡。”鏡月不開口,樑小夏沒辦法,放下弓箭,只得硬着頭皮操着不太熟練的上古精靈語。和對面的女子交流。?
樑小夏敘述地很詳細,菲林聽得也很認真,臉上一直掛着耐心的,善良的笑容。?
她聽到樑小夏是從遺棄神殿。惡靈的手中逃出來後,臉上驚訝的神色蓋都蓋不住,她從背後的揹包裡抽出兩條粗布巾,示意樑小夏和鏡月將自己的臉像她一樣圍起來。?
“這件事我無法決定,我得去帶你們見長老。也許只有他,才能給你們提供幫助。”?
重歸風沙的感覺不太好。?
樑小夏彎着身子,頂着大風,一步一步前進。?
鏡月跟在她身後,光腳踩在紅色的亂石灘上,尖銳鋒利的石片割過他的腳底,他卻毫無所覺,就像那雙腳不是自己的一樣,一步不停地平穩前進,。?
鏡月是不是神經都壞死了?他感覺不到疼嗎??
樑小夏最是護短,見不得身邊的人受到一點點傷害。?
她將面無表情的上古精靈按下來,在他雙腳上紮了好幾快撕碎的厚布,連着他的小腿都綁了幾圈,才心滿意足地放他起身。?
“他們是好人。”?
菲林看着這一幕,更爲自己之前的猜測而感到一陣罪惡。?
如果他們真的不是流放的罪犯,那是不是意味着,也許他們是來拯救自己和族人的使者??
爺爺告誡過她,不要放棄希望。希望是他們僅存的東西,放棄了希望,他們就算是真的行走在末日了。?
可是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沒看到過哪怕一丁點的希望。她和族人們孤獨地行走在狂風中,不斷禱告,向衆神祈求寬恕和原諒,卻沒得到過一絲迴應。?
在血紅的太陽照耀下,她以爲自己這輩子,就會這樣貧瘠,艱難地死去。?
菲林折回去,扶了一把在沙地上被大石頭絆着,趔趄一下的樑小夏,向她露出一個燦爛而友善的笑容。?
“我們住的地方並不太遠,但是咱們的速度得加快。離下次沙暴還有一天,天黑前我們必須得趕過去。”?
三個嚴格講,都不算是人的人,在風沙中走了整整一天。?
鏡月不是活人,這些路走下來,沒有一點變化,長髮束着,整個人像飄一樣,以絕對嚴格平穩,一分不差地步子勻速向前,身體沒有一點搖晃,。?
樑小夏不吃不喝,身體裡有綠色的霧氣幫助,在行走的同時,綠色氣體在身體中緩緩流動,整個人就像植物一樣,緩慢而綿延不絕地散發着生機活力。?
菲林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環境,調整自己的呼吸,穩步前進,困的時候用地上的粗砂搓搓臉,喝一點水,再打起精神向前。?
在天空血紅的太陽落下前,一行人來到一座巨大的紅色山體前。?
菲林帶着樑小夏和鏡月在山石間繞了將近兩個小時,最後挪開一塊巨大的岩石,將樑小夏和鏡月請進了山洞。?
整個山體都被鑿空了。?
巨大的岩石後面,是一個灌滿風的小廣場。?
沿着廣場的一圈火把將廣場中間,那塊矗立着的,紅色的巨大石板照得通明。?
石板上的小字,用上古精靈文字,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石板周圍圍着一圈荊棘花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萬人冢的墓碑。?
菲林跪在石板前,雙手合十,低頭輕輕說着什麼,看起來像是在懺悔和禱告。?
一會兒以後,她站起身,臉上有些尷尬,帶着一種自卑情緒對樑小夏和鏡月解釋:?
“這是最早被流放的犯人,我們的祖先。罪惡的後代是不配有姓氏的。我…我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緬懷他們,祈求在冥河的彼岸,祖先的靈魂能夠得到寬恕的安息。”?
菲林沿着廣場盡頭一溜盤旋而上的石刻階梯,將樑小夏和鏡月引進一間小石室,石室門口的牌子上,寫着“菲林之家”幾個字,仔細看去,這幾個字都是雕刻的小花組成的,很用心,。?
樑小夏坐在乾草填塞的軟墊上,雙手捧着一個紅色粘土燒成的杯子,打量屋裡的環境。?
房子裡簡單,卻充滿情趣。靠牀的整面牆繪製着一幅壁畫,是大片綠色的草地,淡紫色夜空,和奇怪的,一坨一坨巨大的黃點。樑小夏猜測,那應該是菲林想象中的星星。?
牀單和牀罩都是粗布,繡着上古精靈常用紋飾,還鎖着邊,恰好遮住下面鋪墊着的爛草。?
菲林在儲物櫃裡翻找了一陣,端出一大托盤不明物質的肉乾和糊糊。托盤像是某種甲殼類動物的殼,泛着詭異的熒光綠色。?
“對不起…寒舍鄙陋,我只有這些東西招待你們了。”?
菲林的腦袋低得都要嵌入胸口了,她覺得自己怠慢了客人,實在是罪過。?
樑小夏看着杯子裡渾濁的,有些泛黑色的水,又看了一眼菲林滿心呈上來的食物。她還能說什麼嗎??
向鏡月擠了擠眼睛,鏡月理都不理她。樑小夏趕忙自己抓起一塊幹糊糊,塞進嘴裡,邊嚼邊說“好吃!好吃!”?
這塊幹糊糊比一整塊鐵沙餅好不到哪裡去,又澀又硬,咬碎了以後還咯牙,不知道是什麼沙子,在槽牙間嘎吱作響,讓人滲得慌。?
樑小夏趕緊就了一口杯子裡的水,水隱隱有股臭味。一口連着不明固體和液體艱難地嚥下去,她再也咬不下第二口了。?
“這裡的夜晚不太平,兩位最後不要到處走動,聽到響聲也別出來。請在寒舍將就一晚,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們去見長老。”?
菲林安頓好客人後,抓起一根靠在門邊拴着鐵鏈的長矛,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