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雲涌(四)
亡者之森西部,一處臨時營地中。
今天不是杜邊君守夜,躺在自己的帳篷內,他卻輾轉反側的難以安眠。閉上雙眼,墨傾晨的身影就出現在他面前,一次次的揮舞着巴掌向他扇來。當然,他不是因爲那一記耳光而痛苦,他還沒有那麼脆弱。
讓他真正傷心欲絕的,是晨兒當時看向自己的雙眸,蘊含着憤怒、悲傷和失望的眸子。
我讓她失望了嗎,明明立下誓言守護有關她的一切,但現在卻讓她失望、讓她哭了嗎,讓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流下了眼淚嗎?
想到這裡,杜邊君的心臟就一陣陣刺痛,讓他難受的幾乎暈死過去,抱着雙膝,蜷縮在牀上,一次次回憶晨兒離開時的背影,一次次感受心如刀絞般的痛苦,意識漸漸沉淪,終於徹底的昏睡過去。
驚醒杜邊君的,是帳外瘋狂的呼喊,怒罵聲、尖叫聲混在一起,猶如霹靂般震耳欲聾。
掀開營帳,杜邊君看到了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亡靈如潮水般涌來,輕易的撕破了傭兵們的防線,它們擁有着和人類一樣的軀體,卻比野獸更加瘋狂,當一名傭兵被撲倒,就會有無數的亡靈涌上,將其包圍、撕咬,血汁四濺,宛如一場狂歡。它們悍不畏死,即便被攔腰斬斷,殘缺的身體卻依舊不曾停息,執着的向着視野中任何一個目標爬去。
火光吞噬了黑暗,將夜幕都徹底點亮。鮮血滋養着大地,將這一場盛宴推向巔峰。不久前還歡聲笑語的營地,此刻卻宛如地獄一般,不,這裡本身就是地獄!
杜邊君也上過戰場,見過死人,更殺過敵人,但他從未看見如這些亡靈般擇人而噬的恐怖存在。看着它們將一個個傭兵撲倒在地,撕咬、拉扯、肢截的血腥模樣,他感到腹中一陣翻涌,噁心的差點吐了出來。
看着眼前的場景,杜邊君被徹底的驚呆了,連一隻亡靈爬到了他的身側都恍然未覺,直到他被那隻亡靈撲倒在地,杜邊君這才清醒過來。
亡靈趴在杜邊君的身上,齜牙咧嘴的試圖去撕咬他的喉嚨,卻被杜邊君死死的擋住,無法企及。
看着那隻亡靈猙獰的面孔,上下顎不停的開合,發出咔、咔、咔、咔的聲響,一股惡臭從它口中傳來,薰得杜邊君差點背過氣去。
亡靈的力氣大的驚人,被按到在地的杜邊君竟掙脫不得,揹負在身後的重劍也無法取出,咬着牙,杜邊君單手抵住亡靈的下巴,讓它無法咬到自己,另一隻手探向腰間,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狠狠的插入了它的太陽穴中,那隻亡靈這才停止了動作,但身體卻依舊不住的抽搐着,彷彿尚未死透一般。
推開趴在自己身上的亡靈,抽出背後的重劍,杜邊君想起自己的使命,連自己貼身的匕首都來不及拾起,便向着墨傾晨的營帳狂奔而去。
一路砍翻了幾隻亡靈,杜邊君顧不得禮數,瘋狂的衝入了墨傾城的營帳,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杜邊君驚恐萬分,茫然四顧,未曾找到那熟悉到已經刻入自己靈魂的身影,他臉色慘白,彷彿連站都站不穩了。
“阿杜?”
充滿試探性的呼喊從耳邊傳來,杜邊君倉皇回頭,看着那躲在馬車下的倩影,他楞了半晌,然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墨傾晨飛身而起,撲進了杜邊君的懷中。摟着晨兒的肩膀,杜邊君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心安。
找到了晨兒,懸在杜邊君心頭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下,環顧眼前的局勢,他馬上發現了不對的地方,“晨兒,你看見神樂了嗎?”
昨日杜邊君與秦羽交戰之時,神樂輕易的就出手製止了二人的爭鬥,雖然他們都未曾使用魂力,但神樂卻能空手接下二人的刀劍,想必實力非同一般,如果有神樂出手,眼下的情勢絕對不會如此不堪。
看着墨傾晨茫然搖頭的模樣,杜邊君咬了咬牙,看着不遠處踉蹌逃竄的傭兵,立馬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們團長呢?”
那名傭兵神色恍惚,顯然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對於杜邊君的問話置若罔聞。杜邊君擡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這纔回過神來,杜邊君連忙再次問道:“你們團長呢?”
那傭兵如同瘋癲了一般,驚恐的搖着腦袋,“團長?我不知道,我們團長呢?不知道,不要殺我,我們沒有團長,我不知道,求求你不要殺我...”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閃過,將傭兵撲倒在地。看到傭兵遇襲,杜邊君連忙揮舞手中的重劍將那亡靈的頭顱斬落,踢開亡靈的屍體,卻發現壓在亡靈身下的傭兵正雙手捂着自己的喉嚨,鮮血如泉水般噴涌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啊!”看見那名傭兵的慘狀,墨傾晨顯然被嚇了一跳,連忙躲在杜邊君的身後,杜邊君順勢回過身來,擡起左手捂住晨兒的雙眼,不讓她看見如此血腥的一幕。
再次回頭看向那名傭兵之時,只見他如同一條離開溪水的游魚,嘴巴一張一合,卻只能無助的吐出一團團血沫。
看着傭兵的慘狀,杜邊君心頭一動,連忙蹲下身,趴在傭兵的嘴邊,側耳傾聽他最後未說完的話語:“團長...死了,很早...之前...就...死了...”
察覺傭兵徹底死亡,杜邊君緩緩站起身來,卻因爲他臨終的遺言而心亂如麻。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的營地,只見火舌歡快的爬上了一頂頂帳篷,悅然起舞,在它們的照射下,倖存的傭兵們你追我趕,哭喊奔逃,越來越多的亡靈衝入營地,肆意的捕食。
眼前的一切都像極了篝火晚會上的情景,一場鮮血淋漓的篝火晚會。
墨傾晨看向發呆中的阿杜,她深吸口氣,咬咬牙,主動牽起了杜邊君的手,“我們快逃吧。”
說完,墨傾城就拉着杜邊君向營地外跑去。看着墨傾晨逃跑的方向,杜邊君眼中閃過一抹黯然之色,他記得那是秦羽離開的方向。
距離營地不遠處,一道身影在月色中凌空而立,他眯着眼睛看向營地內燃起的熊熊烈焰,嘴角彷彿帶着一抹笑意。
......
雖然有中年男子主動斷後攔住趕來的亡靈,努力爲他們創造求生的機會,但還是有兩隻亡靈順着月輪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一路奔逃,察覺自己身後的亡靈越來越多,月輪不由得心中大急,跑的愈發的快了。
月輪的體質不比閆飛,加上這一路行來,第一次準備停下來吃點乾糧之時,就被閆飛所帶來的亡靈大軍所震懾,三人無奈逃離。
當月輪第二次採摘野果想要墊墊肚子的時候,又遇到那幾只遊蕩的亡靈,一番纏鬥,就演變成了現在這般局面。
連番的戰鬥和逃亡,月輪卻滴水未進,可以說他早就已經飢腸轆轆,雖然他懷中還放着不少乾糧,但身後就是一羣窮追不捨的亡靈,他又怎麼可能會有閒情逸致去吃東西?
感受着體力的飛速流失,月輪意識到自己此次恐怕在劫難逃,想着隊長慨然赴死的情形,月輪心頭一熱,既然跑不掉,那就拼了吧!
月輪緊咬牙關,正轉身準備和它們拼命,卻在回頭之時,被身後亡靈的數量嚇得臉色發白,擊潰了他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勇氣,埋起頭來,猶如迴光返照一般,彷彿又有了精力,不要命的跋足狂奔。但很快的,才跑了盞茶功夫,月輪就感覺到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讓他幾乎邁不開步子。
但更讓他難受的,還是胸腹之間不住傳來的那如同火燒炭烤一般的刺痛感。肚子也是不爭氣的過一會就“咕嚕嚕~”的叫上幾聲,更是叫的他心煩意亂。
就在他以爲自己跑不動了,死定了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慘叫。那聲音聽上去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的,反而更像是某種野獸的悲鳴。
可是在這死亡之森中,當真是連一根鳥毛都無法見到,從哪找野獸去?難道是亡靈?沒道理啊,他們追自己追的好好的,閒的無聊瞎叫喚個什麼勁?難道是爲了嚇自己?先不說它們的智商有沒有這麼高,但就算它們不嚇自己,自己也早就已經被他們嚇了個半死,根本就沒必要啊?
或者說身後那一大羣屍兄裡面,哪個哥們踩着香蕉皮了,摔了一跤,把自己門牙磕掉了,這才慘叫出聲?那就更不可能了。
或許是身體上的疲憊,亦或是死亡的降臨,反而使得月輪的精神愈發的亢奮,就連亡靈帶來的威脅也無法阻止他腦洞擴張的步伐。
正在月輪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之時,突然又是一聲慘叫在他的身後炸響。
他終於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回頭向着身後看去,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月輪頓時詫異的驚叫出聲:“是你?你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