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二天就這樣靜悄悄的來臨,就像昨天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里斯峽谷的山崩也在一夜間完全清理了,瀑布依舊在傾瀉,河水依舊在流。然而方舟卻完全改組了,名字依舊沒變,但是核心的地方卻全都更改了!最核心的人物——泰斯已經被拉下臺,一夜之間竟然成爲地下囚,他自己萬萬也想不到!
囚室甚至都因爲他一個人而設。縱使泰斯如何厲害強大,都不能穿破這個銅牆鐵壁!在進入這個囚室的時候,夏諾軒不禁讚歎這裡的精密和守衛的嚴密,簡直連蚊子也飛不過。
夏諾軒一步一步的走到監獄的走廊盡頭,乍看沒有路了,卻還有一條樓梯一直向下,赫特萊斯正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夏諾軒一般。
“所有人都捉到了?”夏諾軒問。
赫特萊斯搖了搖頭說:“鴉神衆那羣人比想象中還要厲害,八個人竟然突破防線逃了。”
“丟下泰斯一個人嗎?”夏諾軒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後說:“或許他只是個可憐的老人。”
赫特萊斯不作迴應。
“我想進去看看他,可以嗎?畢竟他也算是我的上司啊。”夏諾軒問。
“可以。”赫特萊斯示意身旁的獄卒讓他打開門,夏諾軒於是就走了進去。
裡面一片銀光,這是因爲這個囚室不和普通的囚室的原因,質料都是用最堅固的,不被破壞的東西造成,就算是泰斯手上的手銬,腳上的鐐銬也是精心製造的。他現在的樣子哪有原來的風範,只像是一個普通的老者的頹唐!連頭髮都一夜白了許多。
夏諾軒看他的樣子似乎有點不忍,他開口了:“泰斯,騙了你真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是得不到原諒的。如果有一個人搶了你全部的家產,加上你的老婆,令你身無分文,左右沒有親戚,你也不會原諒這個人。
泰斯擡起眼,一臉不感興趣的看着夏諾軒,他的雄心已經熄滅了。
“泰斯,你一生也算英明,可你現在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夏諾軒問。
“我錯在信任了你這傢伙!!”泰斯咬着牙,憤恨的說。
夏諾軒聽到這句話,不禁嘆了口氣,托起額頭,問:“你有信任過我嗎?你一直到最後不就是在利用我嘛?我們之間真的有一點信任關係?”
泰斯沒有說任何話。
然後他徐徐的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問的是夏諾軒的精心策劃,爲什麼團長都可以死而復生?以及各種看似荒謬的地方,爲什麼都成爲事實了。
“在和你見面之前,我已經和十二騎士團的人見過面了。”夏諾軒不緩不慢的說。
“不可能!如果你們是聯合在一起了,我絕對不會看不出來。”泰斯說。事實上,泰斯也做了很多事情試探夏諾軒和十二騎士團之間有沒有瓜葛,例如在第一次會議的時候,他特意挑出話題激起他們的憤怒,試探他們的表情。沒有人可以隱瞞他,即使是考爾。
“如果十二騎士團裡有人能夠騙到你的話,你認爲有誰?”夏諾軒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回頭。
泰斯腦中立刻閃出了幾個人物,如果騎士團中真有人能騙到他的話,只有艾琳娜和赫特萊斯,那個女人可是十二騎士團裡最有心計的人,騙人可是拿手好戲,就算平常,他也掌握不到艾琳娜何時真何時假。而赫特萊斯,他的沉靜不是假的,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好比在石頭裡挑出骨頭。想到這裡,泰斯頓時明白什麼。
“如你所想,我只見了那兩位。”夏諾軒笑了笑說。
怪不得夏諾軒和每個團長的打鬥都像猶如生死搏鬥,尤其是和傑里斯的打鬥,夏諾軒差點就喪命。他們的打鬥並不是假的,可全部都是真的!團長們那時對夏諾軒的憤恨都是真的,都是以殺死他的仇恨去找夏諾軒的!爲了騙過泰斯,夏諾軒做到這個地步了!
“屍體呢?”泰斯一問出來,就發現這個問題有點白費。既然夏諾軒聯合的是那兩個人,僞造屍體的事情也很容易推想到了。
“妙手聖醫。”沒錯,妙手聖醫,艾琳娜這個頭銜可不是白費的。她想讓泰斯看到的屍體有多麼逼真就能做得都逼真!
泰斯嘆了一口氣,他終於明白自己輸了,而且輸得多麼徹底。他也爲自己那麼遲纔看透一切而悔恨。不!他知道自己依舊是輸了,如果夏諾軒不告訴他,他一直都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輸了!
然而,他還有疑問:“爲什麼要做一場大龍鳳才逮住我?既然你和騎士團聯合了,應該很容易就將我逮住。”
“嘛。”夏諾軒頓了頓,然後繼續說:“一來如你所想的,我們並不希望造成內耗。二來是讓你大意,當你以爲消除了所有敵人包括我的時候,也是你最得意也最大意的時刻。而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用最少的動員,引出你的那個鴉神衆。雖然不算是太成功逮住他們,但也算趕走了他們吧。”
雖然騎士團並不知道鴉神衆的存在,但已經察覺了泰斯的一些動向。他們已經看出泰斯偷偷聯絡聯合**。泰斯是希望藉助方舟結合北方勢力,然後在成功建立方舟的政權之後,投靠聯合**。而方舟的發展,聯合**暗中會給予協助,而這個協助就是鴉神衆!泰斯深知自己培養的新血,到底不能一時發揮作用,加上自己年紀已經不小了,於是鴉神衆無疑是他抗衡騎士團最得力的助手。
而這時候夏諾軒卻加入了,讓他以爲即使不借助鴉神衆與騎士團的力量都剷除騎士團。然而他算錯了,夏諾軒並不是他的天使,而是魔鬼,奪取了他的一切,還把鴉神衆趕走了!方舟就真的變成騎士團的方舟了!
“老夫真是老糊塗了啊!竟然這樣也不察覺!”泰斯不禁徐徐嘆了口氣。
看着遲遲才發現一切的泰斯,夏諾軒想起截然相反的另一個人,雖然對方也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卻一早已經看清了一切局勢。他那時那雙猶如深奧星光的眸子,夏諾軒現在猶記得,他的確是天才公認的天才——茈黎。
那天,夏諾軒終於破解了洞天的機關,徐徐走到茅屋,輕輕推門進去了。一進去,被嚇到的卻不是屋裡的人,而是夏諾軒先吃驚了。茈黎溫文的坐在他那座輪椅上,而妻子嫺淑的站在一旁,好一對才子佳人,而他們都看着進來的夏諾軒,猶如歡迎一位客人。
“朋友,要喝一杯酒嗎?這是內人輕鬆釀的哦,賞面嗎?”茈黎那張文俊的臉調皮的笑着說,向夏諾軒高舉起酒杯。
“茈黎,別開玩笑了。”旁邊的女性微微嗔道。
“什麼嘛,夫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總想讓人嚐嚐夫人的酒啊,難得有客人。”茈黎像是小孩子賴皮一般說。
“明明就生在飛船每天的時代,還彷古人,不笑話嗎?還不說正事。”女性又微嗔,但花容月貌卻如鮮花綻開、月光盈盈。
“好啦好啦,夫人生氣了我就不說了。”然後他真的立刻將玩笑的臉色收起,對夏諾軒說:“你來的目的我大概也明白了。”
“你明白了?”夏諾軒微微吃驚,他的計劃可是幾乎沒人得知的啊,難道隱居在外的人可以瞭解一切。
“你是懷疑我怎麼知道的吧?”茈黎淡淡的笑了,臉上的笑容讓人傾動,想不到夫人美麗,這位先生也相當不錯啊!簡直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說完,茈黎輕輕擡擡手,然後一隻青色毛色,漂亮的小鳥落在他的指尖,他溫柔的用心的摸了摸,小鳥立刻舒服的縮了縮着身子,他說:“我是鳥人說鳥語啦,哈哈!事情都是這小傢伙告訴我的。”
夏諾軒當然不全信他的話,大概他知道外界的事都是通過這隻小鳥去搜集訊息的。
“那麼相信已經知道我來做什麼的了?”夏諾軒說。
“你是來殺我的吧?”茈黎說。
說到這裡,夏諾軒一時以爲茈黎只不過只是知道了他殺手的身份,而不是他和十二騎士團的全盤計劃。
“你很清楚嘛!”夏諾軒正想要拿出從詩音那裡偷來的皇女的密令,準備和他說一番他們的計劃,要他裝死。
誰不知這時候,茈黎竟然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哈哈的爽朗的笑了幾聲說:“不用麻煩你動手了,我自己來吧。”
然後他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夫人身上說:“夫人,我們一起喝吧。夫人這酒特好,讓人飄飄欲死好幾天。”
說完,他和那位女性竟然就咕嚕咕嚕的將酒喝下去。不多久,就像死了一半倒下。夏諾軒過去探了探身體,竟然是死了般!
夏諾軒不會蠢到以爲他真的死了。茈黎最後那句話已經暗示了什麼意味了。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用你費神,我會自動死幾天。
再後來,在十二騎士團和泰斯的決戰中。夏諾軒帶着周曉倩和詩音又回到了他們住的茅屋。那裡竟然正生着炊煙,像平常人家,夫人就在廚房中忙着,一看到夏諾軒他們,竟然很高興的招呼他們一起吃飯。
夏諾軒那時終於忍不住問他:“先生,您是何時發現我們的計劃的?”
茈黎擺擺手不滿意的說:“不用叫我先生那麼見外,我有名字叫茈黎的嘛。”
“呃,那好,茈黎……先……,茈黎,你是何時發現的?”
茈黎臉上消失了一貫的俏皮,平靜如一個絕世謀士說:“十二死了開始,我就知道了。”
“竟然……爲什麼?”
“因爲我不相信他就那樣死了,他們都有決不能死的理由。”茈黎目光泛着深邃的光芒。夏諾軒頓時明白,這纔是信任,然而他也深深敬佩茈黎,因爲單憑這種信任,他也絕不那麼簡單就推理出整套計劃,如果他不是天才中的天才的話,他也不會如此輕描淡寫的推理出一切!
夏諾軒從回憶中抽身過來,看着泰斯蒼老了許多的臉,皺紋滿布,心想,如果他也如茈黎一般的話……想到這,不禁心寒。然而,泰斯永遠也不會茈黎,所有人也永遠不會是茈黎。茈黎就是這樣一個無可替代的人物,然而這樣的人物卻自動選擇退出世。
泰斯看夏諾軒遲遲沒有走,緩緩擡頭問:“怎麼,你還不走嗎?”
“泰斯,你知道爲什麼到現在自己還沒死嗎?”夏諾軒問,然而這一問卻像一個鐵錘深深的捶在泰斯心坎。
是啊!爲什麼自己還沒死?像自己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騎士團人人應該個個希望誅之的啊!就算是自己,如果捉到了騎士團的人,也會想都不想就殺了他們的啊!到底爲什麼?爲什麼自己只是被困住,而不是被誅殺?
夏諾軒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再問:“泰斯,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
泰斯用力抓住自己的臉,像想要挖出答案一般,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一隻執迷不悟,一切只是徒勞,答案不會出來。不過,人能夠退一步,或許答案就出來了。
“泰斯,或許你的答案已經來了。”夏諾軒揮了揮手,轉身徑直的離開了。泰斯大爲不惑的看着他的背影。答案怎麼會自己來的?
可他看到了,在夏諾軒走後,從門的另一邊,徐徐走來的另外一個人,她漂亮的金髮猶如陽光灑在地上。來的人竟然是詩音!
“泰斯叔叔……”泰斯擡頭看着喚他名字的女孩,她眸上竟然有淚花。泰斯心底頓時不敢相信。你爲什麼哭啊,我可是一直將你當道具用的可惡的人啊!
“叔叔!”詩音再次喚他的名字,大聲大聲的。
泰斯頓時忽然明白了什麼,在這個女孩的喊聲中。他頓時明白了!大概十年了吧?十年前,她還只是個娃兒呢,不知不覺竟然長那麼大了!爲什麼我這麼遲才察覺,在這個女孩的生命中,自己是一個比親身父親還有親切的大人!
他記起來,泰斯逐一記起來。
十年前,凡華強攻入狄默古利斯的時候。泰斯毅然選擇以保衛第一皇女的生命爲重任,撤退出狄默古利斯境外,成立方舟。他也突然想起來了,方舟的成立不都是爲了這女娃而成立的嗎?希望遲早有一天,我們都能乘着這條船回到自己的故國,忠誠於自己的信念!
自己到底何時變質的呢?什麼時候,擁有了權位,擁有了力量以後,就被野心所腐蝕了絕傲的信義?到底何時開始,自己變得如此殘酷不仁,到底何時,我將自己心愛的女娃當成道具!?
到底何時開始,我錯得那麼離譜!
泰斯一直看着詩音的眼,那是一雙湛藍如大海母親的眸子,不知何時她也長得亭亭玉立了。泰斯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他是軍人,即使承受過多少次痛苦傷害也不會流淚,可他一生中卻流過兩次淚,一次是伏在被凡華軍槍死的妻子上,而另一次就在現在這裡,囚裡,懺悔裡。
詩音第一次看到像泰斯一般的軍人的臉哭泣的樣子,那絕對是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順着泰斯的淚水,詩音也模糊了眼,幾乎被淚水燙傷。
“開門!!”詩音拉扯着囚室的大門忽然大喊。
赫特萊斯急忙跑過來,問:“這很危險啊!公主!!”
“開門啊!!我叫你開門啊!!你聽不懂嗎?”詩音邊拉扯着門,邊盯着赫特萊斯,那雙淚眼,無比堅決!
赫特萊斯沒有辦法,只好將門打開。門一開鎖,詩音就迫不及待的跑了進去,雙手牢牢的將眼前的老者抱住,情切的深情的,絲毫不願鬆開的,然後她在泰斯懷裡一直哭,像個受傷的小孩在父親的懷裡。
泰斯雙手雙腳被鐐銬困住,不能抱住她,只能怔怔的溫柔的注視着詩音。他已經錯過了,錯過了注視她長大的日子。
但此刻他們一定同時想起了——
在詩音七八歲剛來到里斯山下的時候,泰斯讓她騎在自己的肩膀,極目遠眺美麗的花田。
“詩音,這裡漂亮嗎?”泰斯柔聲問。
“嗯!”小詩音小小的腦袋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麼泰斯叔叔在這裡建一座屋子,讓詩音在這裡住下好嗎?”
“好啊!”小詩音咧開嘴笑得燦爛如花海,小小的手掌揮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