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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璐州府……
“喔……”
一聲嘹亮的公雞打鳴聲在一座宅院內響起,代表着新的一天開始。
“咯吱~”
宅院內一間房門洞開之際,發出刺耳的木軸聲,一名三十多歲身穿粗布短衫的漢子伸着懶腰步出房外,來到院子中揮動幾下拳腳後,去往廚房取過水盆往水缸舀水開始洗漱起來。
過了一會兒,屋內又走出一名婦孺,嘴裡咬着一根木釵,雙手挽着自己的長髮,等收拾差不多後,將木釵插到盤好的髮際上。
這對夫婦男的叫曹文,女的嚴氏,原本是秦家治下的佃戶,三月初的時候,經軍督府安排的“托兒”引誘,二人放棄種地營生,將孩子託付給父母后,來到璐州府新辦的廠子裡當起了工人。
這幾個月來,曹文夫婦二人分別靠着在釘子廠和被褥廠的工作,積攢了足有八塊銀元的積蓄,讓他們都很慶幸這次正確的選擇。
“呼~”
曹文洗了把臉,舒服地吐出一口氣,對嚴氏說道:“時辰差不多了,我該出發了,明天主動去把房租交了,千萬別拖欠着……”
嚴氏應了一聲,點點頭說道:“不吃完飯再去麼,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曹文搖搖手:“不必了,街上花一文錢買一個夾餅就行了,這天氣也有些悶熱了,胃口差了很多……”
嚴氏沒有反駁,對曹文說道:“今晚我得晚些回來,飯你自個兒做,被服廠加班,我已報了名,這種能額外拿兩倍薪水的活可是好不容易纔拿到的……”
曹文揮揮手,打開院門:“知道了,晚上我就和廠裡的兄弟外面隨便吃一些,先走了……”
話音一落,曹文就已經消失在了嚴氏的眼簾。
一到大街上,隨處可見小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相比半年前的死氣沉沉,氣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煥發了勃勃生機。
曹文啃着夾餅,來到了自己所工作的釘子廠門口,望着頂端高高的煙囪,他嚥下最後一口夾餅拍拍手,和守衛出示了下身份證明的告身,就徑直進入了廠子內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曹文剛進入釘子廠沒多久,廠外就行過一車車裝滿礦石鐵料的騾車,在幾名壯漢奮力推搡下,進入了釘子廠外圍空曠的場地。
“幹活了,幹活了~”
“來了~”
一名身材雄壯的管事大吼一聲,一下子圍上來百十號人。
這些都是來廠裡賣苦力的青壯,乾的活都是計件算的,一日一結,也算是開拓了全新的勞務市場。
幾名苦力分別從車上扛起一袋重達百斤的煤炭,沉着氣走向幾十步外的倉庫。
等卸下肩上的負重後,他們從倉庫管事處接過一枚竹籤,算是付出的憑證,到時可以憑它去結算今日的報酬。
一枚竹籤可以換取一個漢陵通寶,按軍督府官方的換算,相當與以前一般市面上流通的三個銅錢,但在民間,一個漢陵通寶的價值是四到五個銅錢。
扛一袋百斤重物,兩個胡餅就到手了,對於這樣的工錢,這些出賣自身勞力的壯漢覺得實在是太值了。
半個時辰後,十車貨物已經全部卸完,這些短工們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找了個遮陰的地段,聳動痠痛的臂膀,相互間開始有說有笑,氣氛一下子變的十分熱烈起來。
“一枚,二枚,三枚……”
一名三十剛出頭的漢子,一邊用肩上的毛巾擦汗,一邊數着手裡一枚枚到手的竹籤,等數到十二枚後,臉上露出了極爲滿足的笑容。
他將竹籤收入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包內,鼓搗一陣後,自言自語的說道:“現在已有十二個漢陵通寶,希望下午能再來一次,爭取今天賺個二三十文回去。”
殊不知,他的舉動一直被坐在自己對面的幾個漢子看到,不由笑着打趣道:“老胡,你可發大財了,哈哈哈,攢那麼多錢幹什麼吶,難不成要找小妾麼……”
老胡沒理會那幾人的打趣,只是拿起裝水的竹筒,拔開塞子“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來,隨後舒服的靠在背牆上,閉目休息,等着新活到來……
這些短工苦力也都是佃戶出身,同樣跑來璐州府等軍督府控制的燕州區域尋份活混口飯吃。
相比與給秦家幹一年農活反而欠一屁股債來說,現在這種賺錢方式纔是讓他們感到舒心的,至少無論怎麼樣都不會忙碌一年全家餓肚皮不說,還莫名其妙的倒欠一身債來。
時間慢慢的過去,轉眼間已接近晌午,街上叫賣的商販也逐漸多了起來,在幾家廠子對面,一個個飲食攤子開始支起,等待着工廠散班後,來這裡吃飯。
燕州各地的工廠內基本都不管飯,這倒不是劉策爲了節省成本考慮,完全是以燕州實際情況做出的改變。
如果工廠裡還管工人飯菜的話,原本就十分困難的燕州百姓又如何另謀生計呢?那些本就十分節儉的工人會去外面吃飯麼?
畢竟工廠能收容的工人是有限的,不可能靠幾座廠房將整個燕州百姓都收容進來,本意就是要以工廠爲核心,形成一整片巨大的產業鏈。
工廠的建立,能讓飲食、礦業、農業、娛樂業等各行各業有序合理的蓬勃發展起來,徹底擺脫對小農經濟的依賴纔是真正的目的。
“叮鈴鈴……”
午時時分,一陣搖鈴聲在各工廠內響起,不多時正在廠內勞碌的工人們陸續有說有笑的步出了廠門,向門口那些提供午食的攤位走去。
曹文和幾個工友來到常吃的攤位前,望着攤位老闆前一盆盆攤開的菜餚,相互商量着該吃些什麼。
“幾位師傅,你們散班啦?吃些啥呢?隨便看看……”
招呼曹文幾個的是一個四十歲的婦女王氏,自璐州府內各工廠建立起來後不久,就不顧自家男人還有父母公婆的反對,亦然找到軍督府設在璐州的商務司辦理手續,做起了飲食生意。
王氏的舉動很快就得到商務司的支持,並下撥給她一筆免息創業貸款並承諾一年內免稅。
很快,王氏就在商務司的支持下,在鐵釘廠對面支起了攤位,專門提供工人的午食,由於她飯食量足管飽,價格也實惠,生意很快就紅火起來。
隨着璐州府內工人越來越多,他不得已又招了兩個夥計幫忙,甚至開起了分攤,讓之前反對她創業的家人全都閉上了嘴,地位也隨着自己收入增加,漸漸壓過了丈夫一頭,讓她男人覺得顏面無光,但再想讓她把攤子撤了卻又不敢。
有了王氏開頭,很快各大廠房門口的飲食攤如雨後春筍一般崛起,間接促生了“快餐”這一行業……
曹文向那十幾個大號的盆子內,分別安放着魚、豬肉、雞肉、花生米、豬耳朵、青菜、涼麪等葷素菜餚,邊上兩個半人高的木桶內,分別是米粥和米飯,由於天氣開始變熱,米粥也越發的受這些工人歡迎。
這裡的伙食標準分爲三個檔次,第一個最低檔次是四個漢陵通寶,兩素一葷一粥一飯,第二檔次是七個漢陵通寶,兩葷兩素,飯隨便盛,最高檔次是一分銀錢,也就是十個漢陵通寶,飯菜隨便添,前提是不能浪費。
曹文一般吃的是第二檔次,不過今日他因爲剛發了薪水,所以決定吃最高檔的伙食標準。
只見他掏出一串繫有紅繩的銅錢,遞到王氏手中,大聲說道:“最高標準來一份!”
他這一聲吶喊,引來周圍吃飯工匠的側目,因爲吃最高標準的人並不多,吃的起最高標準那是經濟能力的象徵。
“曹小弟,難得見你吃最高標準啊,難道漲薪水了麼?”王氏樂呵呵的接過那串銅錢,然後把餐具遞給他,讓他自己夾菜吃。
曹文笑了笑也不答話,夾起幾塊豬耳朵和豬頭肉,又舀起一碟花生米,進入棚內落座後,又舀了一碗米粥,自顧自的大口吃了起來。
“冰酪,有要冰酪的麼?”
正在這時候,一輛手推車經過飲食攤前,老闆那誘人的吆喝聲立刻引起了吃飯工人的注意。
因爲天氣悶熱,自己工作環境也同樣燥熱難耐,如果能吃上一些解暑驅熱的冷飲,那感覺是真的舒坦。
要說所有冷飲中哪樣最受歡迎?自然就是這冰酪了(製作工藝前文已經描述過,不廢話了),劉策沒有保留這份技術,無償的散播到了整個遠東地界,讓那些無助的百姓多了一條謀生的活路。
“我要一份~”
“給我也來一份……”
很快,攤位內不少吃飯的工人紛紛向叫賣冰酪的小販點了一份冰飲,然後冒着拉肚子的風險就着飯食一起祭了五臟廟。
“這就是所謂的工廠麼?”
距離工廠門口不遠的街角一旁,一路風塵僕僕趕到璐州的秦府一行人,望着城內這半年多時間來的改變,不由都露出了驚訝之態。
秦永搖着頭對秦恆說道:“二弟啊,你看到了沒?照這樣下去,怕是我們治下那些佃農會跑的越來越多,到時幾千萬畝田地就怕是要無人耕種了。”
秦恆眼角不住抽搐,死死盯着一處工廠煙囪裡冒着濃濃白煙,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秦融拿起一張夾餅對秦恆說道:“二哥,你看這夾餅,在我們治下賣五個漢陵通寶,這裡才一個漢陵通寶,唉,早跟你說了不要這麼胡來,那些百姓也不是傻子,哪有這麼好蒙的……”
其實,漢陵通寶也很快在燕州流通起來,畢竟這種做工精美,份量十足的錢幣秦家也沒理由拒絕它流通。
但問題是,秦恆居然依舊掌控着物價,原本的物價並沒有因爲漢陵通寶和銀元的流通而變低,依舊是按原來的價格計算,佃戶和百姓逃離秦家控制,也和這物價有密切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