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曆三六九年,二月十八,遠州總督府……
姜潯握着李宿溫成爲駙馬的詔書久久無法平靜……
這李宿溫是姜潯和姜晏爲愛女嫡孫女姜若顏擇偶的第一首選,不想卻被皇室插手捷足先登,提前將衛稹愛女玉香公主賜婚給了李宿溫。
姜若顏和李宿溫之間的那些小曖昧,姜潯又豈會不知?雖說昔日自己愛女在鶴陽樓上誓言,只要能驅逐胡奴爲奴爲婢再所不惜,可事實上誰都知道這爲奴爲婢斷不可能發生,否則姜家聲譽和臉面往哪裡擱?再說能娶自己女兒那是對面幾世修來的福分,還能搭上姜家這個士門望族,誰敢把姜若顏當下人看待,先不說當奴婢,當妾都絕對不行!
因此姜潯心中已經把李宿溫剔除擇婿人選,但是除此之外,剩下的人選之中好像找不出第二個比李宿溫更爲優秀的人才,這讓他十分惱火。
更何況這次賜婚,皇室是明擺着打壓姜家進一步坐大了,這讓姜潯異常難堪,女兒再過幾個月就滿十八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芳齡。如若找不到可以比肩李宿溫的夫婿人選,那讓其他士族怎麼看?有損姜家顏面事小,就怕到時候宵小之輩有心算計,和自己敵對的士族勾結使絆子,以致疲於應付。
好吧,退一萬步說,暫時找不到合適婚配人選,那麼就暫時物色一個有潛力的總行吧?但是,有潛力的目前就宋景浩一個,可宋景浩所鑽研的是守城之道,讓他率軍直面和呼蘭人野戰?那畫面太美,實在不敢去看。當然也許以後能有機會改性也說不準,可姜潯預估最快也要十年以上纔有可能改變宋景浩作戰方式,對現在局面無半點幫助,那到底該怎麼辦纔好……
“女兒喲,你給你爹我出了個大難題啊,文人雅士那麼多,你爲何偏偏要立那個破誓言啊!”姜潯頭痛欲裂,索性暫時拋開這些不去想。
他隨手翻開桌案上朝廷的調令,只見上面寫着精衛營調到遠州屬地的文字,看了幾遍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說除了自己外,不受任何軍隊管制。姜潯直接把調令文書丟在桌子上,用手指揉揉自己太陽穴。
“精衛營?劉策?庶族?一支數千人武裝的官軍?都什麼款七八糟的?問題那劉策還這麼年輕,別說呼蘭騎兵,就算遠州境內匪患都能把他們全辦挺了。皇室派遣這麼支三流官軍就想掣肘我麼?我看提這建議的人腦子必定被驢給踹了,呵呵。”姜潯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
這也不能怪姜潯,大周立國以來對士族的優待長達數百年之久,已經養成了士族門閥驕縱高冷的秉性,對庶族的一切都是俯視而望,如同看着條狗一般不屑。
……
鶴陽樓內,近百名當地貴族家中的妙齡少女此刻正齊聚在二樓大廳內,一時間鶯鶯燕燕,令人眼花繚亂,他們相聚此地無非就是爲了商議一件事,李宿溫賜婚。
“可惜了,李公子這等文武雙全,又兼儀表堂堂的君子,就這麼被皇上賜婚了,我這心都快碎了……”
“唉~李公子這般的男兒只怕此世間找不出第二個來了,下馬能文,馬上縱橫四野,你說怎麼會有這等優秀的男兒?”
“不要說了,現在說這些什麼用呢?這幾日我整日以淚洗面,傷心死我了……”
衆女手持絲綢團扇,身披錦羅綢緞,將各自身段襯托的淋漓盡致,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說這些時日來的感觸……
鶴陽樓頂層,姜若顏此時正端坐在窗口靜靜觀望外面風景,任憑窗外寒風吹拂自己的臉龐,帶起青絲三千不自知,絕世容顏上浮現一抹慘白。
婉兒悄悄將一件貂裘風衣披在她纖細的雙肩上,防止她受寒風侵襲,又從身後圓桌上端來一碗蓮子銀耳羹。
“小姐你都待在這兒一個時辰了,不吃飯怎麼行啊?快吃點兒吧。”婉兒心疼的對姜若顏說道。
然而姜若顏依舊呆呆地望着窗外,對婉兒的話語充耳不聞。
婉兒急的快哭出來,勸道:“小姐,你別這樣了,天下間好男兒多的是,你又何必如此呢,小姐,小姐!你說句話啊,別嚇婉兒。”
良久,姜若顏回過神來,對婉兒說道:“李公子也是有苦衷的,當今聖上賜婚,又豈能拒絕呢,這樣也好,有了皇家支持,李家必會重振旗鼓,介時……他定會實現……我夙願……驅逐胡奴……”
說到這兒,姜若顏那天籟之音竟不住發出一絲顫抖,終於忍不住,面頰上流下一行情淚。
婉兒見姜若顏這樣,趕忙拿出腰間秀帕輕輕擦拭她的臉龐:“小姐別哭了,再哭不漂亮了……”說着也跟着抽泣起來,看到自家小姐這般模樣,實在於心不忍。
“傻婉兒……你哭啥……你……哭……”姜若顏強忍悲痛安慰着婉兒,但卻再也忍不住,纖纖玉手猛地捂住自己俏臉,轉過身去,身體一陣顫抖,顯是剋制自己努力不發出哭聲。
“小姐……小姐……你別這樣,會憋壞的,哭出聲來吧,會好受些兒……”婉兒努力去掰姜若顏的手,忽然姜若顏轉身抱住婉兒,將整張臉埋入婉兒懷中,不住抽噎,婉兒很明顯感覺到懷中溼了一片。
“我苦命的小姐……”婉兒輕輕地將姜若顏揉住輕聲拍打她後背,緩緩安慰着。
良久,姜若顏從婉兒懷中擡起俏臉,用衣袖擦乾了眼角的淚滴緩緩輕啓玉脣:“婉兒,我沒事了,不必再爲我擔心。”
然後看了婉兒一眼微微笑道:“看你,金豆還掛着呢,去清洗下吧。”
婉兒見姜若顏恢復如初,也破涕而笑:“還笑話奴婢呢,小姐不也一樣……”
姜若顏連忙撫摸自己的溼膩的臉龐,然後道:“快去打盆水來,梳洗下,這樣子出去還不被人笑話……”
婉兒嘆了口氣道:“小姐你就是性子太犟,下回千萬別再這樣了。”說着就走出房間去往打水了。
“唉~”姜若顏起身來到桌前,桌子上一幅丹青栩栩如生,但畫中卻是一張極鐵甲面具和燃燒地火鳥,正是當日自己夜間所繪夢中景象。
她微微蹙眉,回想起神算子璇機真人見到此畫中情景時的吃驚的樣子,然後掐指一算對自己說到:“如若貧道推算不差,遠東不久將迎來天翻地覆地鉅變,畫中人會帶着滿腔怒火出現在戰場之上,至於此人身份,貧道實在推算不出,但既然是在小姐您夢中所現,想必應該是與您密切相關之人罷……”
“密切相關之人……”姜若顏拿起丹青怔怔地看着,“現在和我密切相關的這個人已經不會再出現了,璇機真人,你這次失算了。”
說罷剛撕開丹青上方一角,卻又硬生生止住繼續撕扯的動作,又將它輕放桌案上,用絲步將撕裂處輕輕捋平,暗自說道:“我既起誓,只要能阻止胡虜南侵,保我遠東百姓安危,爲奴爲婢也在所不惜,又何必在意李公子和公主殿下的婚事呢?”
姜若顏看着丹青中的鐵甲烈焰,良久彷彿下定決心,緩緩說道:“只要李公子你能達成若顏心願,我願在你身側爲一妾婢,希望你能不嫌棄。”
大周曆,三六九年,二月二十……
雁雲關,是司州和遠東之間的分嶺線,一旦踏過雁雲再行數十里,就抵達遠東行省之一的酆州行省。沿酆州邊界向東繼續前行七百里便可以達到定州行省地界,然後再在定州、幽州交界處沿道行軍四百里後,就可以抵達精衛營此行第一個目的地——遠州行省。
雁雲關外,精衛營所部將士以及僱傭而來協助押運輜重的八千多人,正整齊的立在關隘前。
關牆上的守軍見關口外如此雄壯威武之師不由直冒冷氣,只見那支靜立的軍隊身後無數旌旗隨風飄舞,戰馬沉悶地嘶鳴聲時刻在關口內外響起。再見這些騎在馬匹上的士兵,人人披甲,而且大多數所披的還是鐵甲,手中所持那令人望而生畏地超長鐵矛,密密麻麻足足一整片,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給人一種破海裂潮般氣勢……
“籲……”劉策策馬至雁雲關前,等待着關內守將下發通關文書,秦墨跟葉斌也緩緩行至身邊。
“六年了,不想我還有回到遠東的這一天。”秦墨望着如此雄壯的關口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六年前,我自雁雲關內孤寞而出,今日再次立與此前,真是感慨萬千……”
葉斌也觸景生情:“回想起來,恍若隔世,葉某也很久沒有回遠東了,但願此次歸來能在此落根,不再流浪……”
秦墨和葉斌相視一笑,和第一次出關時的無盡淒涼不同,眼中滿是期待和熾熱。
“姜潯,我回來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麼?待我回歸遠東之日,必定帶來一支精銳之師,你就拭目以待吧!”秦墨此時心中不住的顫抖,遠東百姓有希望了!義軍的血不會白流。
劉策望着高聳的雁雲關口,神色冷酷,心中暗道:“就讓我精衛營在遠東這片土地上!讓世人永遠銘記吧!”
“吱轟轟……”
雁雲關口的大門緩緩打開,守軍將官,帶着十幾名士兵來到劉策跟前不到五步左右,帶頭守將跪伏在地行禮道:“末將雁雲關守將屠大勇,見過翊校尉劉指揮使大人!”
劉策翻身下馬,說道:“屠將軍無需多禮,起來吧。”
屠大勇大聲道:“謝劉指揮使!”起身後,從邊上一名士兵手中接過精衛營的文書和蓋好印章的通關文牒,恭敬地交到劉策手中。
劉策接過文書和文牒,交到葉斌手中,然後上前對屠大勇說道:“有勞屠將軍了,我軍必定快速通關,不給將軍和守關將士添麻煩。”
屠大勇一聽,連忙還禮道:“這是末將份內之事,劉指揮使千萬別這麼說。”
劉策點點頭,拍拍他肩臂不再言語,而是翻身跨上戰馬向雁雲關內緩緩行去,身後數千精衛營人馬也緊跟前行。
葉斌和秦墨對望一眼,然後走到屠大勇面前,輕聲說道:“屠將軍,借一步說話。”
然後,兩人來到一旁,葉斌從腰間解下個沉重的布袋,塞到屠大勇手中,小聲說道:“這是我家將軍一點心意,不多,白銀一百兩外加黃金十兩,請務必收下給守城的兄弟們買點酒喝。”
屠大勇手中店着沉甸甸的錢袋,趕忙說道:“這怎麼行呢?”
葉斌笑道:“將軍儘管收下,以後我精衛營還需要屠將軍多多幫襯,就當交個朋友。”
屠大勇聽完,又看看手中銀錢,暗自嘆了口氣。自己一月俸祿只有可憐的六兩白銀,還要保證不被上司剋扣,如今遠東各地物價飛漲,糧價跟去年相比也是翻了三番,雖然現在有所回落,但依舊十分昂貴,每日和自己麾下將士也只能稀粥鹹菜果腹。手中這百兩銀子和十兩黃金,全部折算成白銀達四百兩,可以讓你自己和手中幾十士兵幾個月不用捱餓。
良久,屠大勇道:“葉先生,劉指揮使大人這番美意,末將收下了,在下窮困潦倒也沒什麼積蓄,有了這些銀錢至少我跟我下屬暫時不用再捱餓了,這份恩情末將銘記於心,既然劉指揮使初次相見便如此厚待我等,那末將也只能投桃報李告訴葉先生一些事情,還望轉達給劉指揮使。”
葉斌道:“屠將軍但說無妨。”
屠大勇道:“煩請告知劉指揮使大人,經過酆州行省時,萬望收緊腳程緩行,呼蘭人即將南下叩關,雖然開春呼蘭人數南下的並不多,只有不足萬餘騎,但爲了以防萬一,請務必轉告劉校尉小心行事,最好在高牆堡壘之後歇息落腳最爲穩妥。”
葉斌道:“多謝屠將軍提醒,在下一定將話傳達給劉將軍知曉,告辭!”
和屠大勇告別後便跨上快馬,向關口內精衛營大軍策馬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