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攙扶起韓鋒,望着邊上的李志屍體,不由一陣心酸,這麼短的時間這人說沒就沒了,真是人命如草芥。
曾從嚴道:“走吧,流賊還在後面追着呢,一切等出去再說。”於是丟掉手中半截長槍,抽出腰刀和徐輝一起攙扶着韓鋒緩緩向堡外走去,身後不斷有流賊竄入趴在士兵或同伴屍體上搜刮一切可用物資……
曾從嚴從軍以來無數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多年軍旅生涯磨平了他心中的鬥志,從地方軍到如今的中央王牌軍,軍營處處透露着腐敗。塞外那場對陣胡人的戰役中,三十萬大周軍隊被不到三萬的塞外騎兵殺得幾乎全軍覆沒,只因軍中裝備補給嚴重不足,朝廷官員和軍中將領剋扣軍餉器械中飽私囊,上陣的官兵只能穿着可憐的布甲,在冰天雪地中凍的瑟瑟發抖,卻連件禦寒的棉衣都沒有,剋扣下來的有限物資都優先給予士族背景的軍隊,這種制度下的軍隊怎麼可能打敗如狼似虎的塞外騎兵……
如同眼前混亂的局面,彷彿讓曾從嚴看到了當初在寒冷的戈壁灘上對陣胡騎時一觸即潰的情景,不禁百感交集,望了眼徐輝,這小子和自己兒子太像了,那眉毛眼睛,一樣的膽小,一樣的善良,自打他進自己營帳第一天起就額外留心,早上在校場上自己本來也要送吃的給他,可劉策那小子提前站了出來……
曾從嚴胡亂的想着,突然感覺身後一股冰冷的殺意傳來。多年軍伍身涯讓他的神經反應比誰都迅速,猛的鬆開攙扶着韓鋒的手,左手腰刀迴旋斬出,但聞一股金屬交接的聲響,手中腰刀被一根狼牙棒震飛出去……
只見之前被打倒在地的流賊巨漢此刻滿臉是血的站在曾從嚴面前,曾從嚴在狼牙棒第二次揮下的瞬間俯身衝上前抓住他的腰一個抱摔,口中大喊:“小輝,快跑!跑啊!”然後騎在巨漢身上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徐輝見狀,立馬攙扶着韓鋒急忙朝堡外而去,只要翻過幾十步外的土牆,或許就能保證自己安全……他不住回頭看着曾從嚴,心中一陣酸楚,哽咽道:“老甲長……”
曾從嚴拳頭狠狠地砸向那流賊巨漢,一拳快過一拳,然而那流賊巨漢雙手護住頭部要害,曾從嚴無法對他造成有效傷害,他身上一層鐵甲更是堅硬無比無從下手。
過了一會兒,曾從嚴拳勢漸弱,巨漢趁空隙抓住他的雙手翻身反將曾從嚴壓在身下,同樣一拳一拳落下。曾從嚴迅速護住頭部要害,但巨漢雙拳如磐石般堅硬無比,兩拳就將曾從嚴擋着的左手砸成骨折,曾從嚴硬是沒吭一聲,在巨漢第三拳落下的時候猛的頭一偏,巨漢一拳砸在地上揚起一陣黃土迷住了雙眼,吃痛之下,曾從嚴雙腿一蹬借腰力用右手將巨漢推倒一旁,此時周圍流賊圍了上來……
一名流賊一刀砍向曾從嚴,曾從嚴回身一閃用右腋夾住刀身,然後吃痛的用左肩撞飛流賊,隨後腋下一鬆,長刀掉落瞬間右手接住刀柄,一個回砍,另外兩名上前的流賊胸前濺起一道血柱……
曾從嚴就這麼反手握刀,如同一尊渾身浴血的戰神冷冷的盯着眼前一大羣流賊……
“都給我退下!”那巨漢從地上翻身而起,踢起狼牙棒,將一個企圖再次上前的流賊一棒紮成刺蝟,“他是我的!”
周圍流賊形成一個半圈將曾從嚴圍在中間,巨漢揮舞着狼牙棒一臉凝重。曾從嚴神色不驚,手中長刀緩緩舉起……
“就一招!”巨漢大吼一聲,狼牙棒舉過頭頂,咆哮着朝曾從嚴揮來,曾從嚴見此刀尖拖地,急速向巨漢跑去,在錯身的一剎那,狼牙棒和長刀同時出手,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石錘撞擊骨頭的聲音先後響起。
巨漢立在原地,額頭滿是冷汗,胸前的甲葉盡然沒了小半圈,裡面肌膚還有道深紅的血印……他回過身望着同樣屹立在不遠處的曾從嚴,眼裡流露出一道敬畏的目光……
“不準糟蹋他的屍體!”巨漢對着曾從嚴微微鞠了一躬,大聲吩咐了一聲,隨後繼續向剩餘潰兵追殺而去,周圍的流賊繞開曾從嚴隨巨漢而去。
曾從嚴用盡最後剩餘力氣將長刀按入地下,緩慢的靠在刀身上,吃力的摸出腰間的煙桿,吊在嘴邊打開了火折,將它湊近煙鍋,點燃後,火折掉落在地,深深吸了一口,突然感覺很嗆,但卻吐不出來,煙霧繚繞中他發現周圍景象都變了。
他看到他兒子正喊着爹爹,笑着跑過來讓自己抱抱,自己的妻子正在曬洗衣服,見到他報以一個甜甜的微笑,陽光下是那麼的迷人,自己的爹孃正坐在飯桌前,桌子上滿是可口的飯菜,爹孃正慈祥的望着他,似乎等他一起入座,曾從嚴抱着兒子拉起妻子得手坐到桌前……
“甄兒,小慧,爹,娘……”曾從嚴最後嘀咕了幾句安詳的閉上了眼,口中的煙桿無聲息的滑落……
…………
厚土堡外,劉策如同一具殺人機器,將任何阻擋自己眼前的流賊潰兵一一挑殺,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劉策已經不顧一切。周圍潰兵見到劉策如此瘋狂,紛紛對他避而遠之,只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流賊一個個上來成爲他槍下亡魂。
一口氣跑出五六裡,劉策看到一條溪流,便不顧一切一頭倒入水中,瘋狂的將溪水灌入自己口中,周圍一起跑出來的潰兵也做着同樣的事情……
感覺有些窒息,劉策猛的擡起頭,提起槍桿向四周警惕的望去,見都是潰兵,並沒有流賊再追來的跡象,便放鬆了下來,找了塊大石緩緩坐下。遠處厚土堡依稀可見,幾個時辰前經歷的這一切令自己終身難忘,暗暗發誓絕對不能再過這樣的日子。
望了眼四周,只有幾十名士兵,看來大部分潰兵依然朝高陽城跑去了,可笑即使逃回高陽城又能怎麼樣,恐怕早就沒半個守兵了,還是逃不過被流賊攻陷的結局,這厚土堡只是流賊大軍通往高陽城的絆腳石而已……
劉策躺在大石上開始思索下一步路怎麼走?加入流賊?絕無可能,現在流賊只是羣烏合之衆,靠脅裹饑民保持戰力,自己加入難保不會被當成炮灰;自立山頭落草爲寇?這片地域大部分平原,一道可用的天險都沒有,自立山頭就算不被官兵圍剿而死也會被流賊攻陷,就算兩者都不來攻打,餓也餓死,難道要學流賊吃人肉?劉策自認爲還沒殘忍到這種地步;那繼續從軍?沒有士族背景從軍升級的可能性小的很多,而且即使能任個一官半職,軍營中能整自己的大有人在,尤其自己這種沒身份沒地位的平民,更是被士族軍官任意欺凌的對象;自創義軍,推翻大周?這也只能想想了,沒有海量的錢糧和人力物力,只能癡人說夢,流賊都興風作浪十幾年了,還不是就只在靖泰、河源兩省等地流竄,想想自己腰包裡就7-8兩散碎銀子和幾十枚銅錢,苦笑了聲。到底該何去何從?劉策心中一片迷茫,想了許久,感覺頭痛欲裂,索性不再去想,眼下想那麼多都是多餘的,最實際的情況就是如何脫離這個流賊遍地的行省,活下去,哪怕當個平民也好。
休息片刻,遠處地平線上出現點點滴滴人影,劉策看不清到底是士兵還是流賊,索性起身,不顧周圍休息衆人提起長槍繼續向遠處行去,離這越遠一分,就越安全一分,有幾名士兵也起身跟在劉策身後緩緩而去。
傍晚時分,劉策趕到一片樹林,決定暫時在這裡安歇一夜再做打算,身邊也跟着十幾名潰兵,當然只是一起順路,各自爲營……
劉策來到一條河邊將水袋裡的水灌滿,然後脫光衣服下水洗掉一身污穢,其他士兵也有樣學樣在水裡打鬧起來。望着水中倒映出自己健壯的體魄,左肩胛上有一小塊拇指大小淡紅色印記,劉策由衷感嘆這幅身體原主人是多麼刻苦艱辛,印象中他5歲就開始習武一直苦練,刀槍騎術箭術幾乎樣樣都會,14歲就從軍繼續苦練,幾乎日以夜繼到了走火入魔地步,17歲因爲武藝出衆被選入雷霆軍下屬軍團進河源討伐流賊,直到一個月前自己取代這具身體,除了個性孱弱,什麼都好。
劉策洗完後又洗了下滿是血跡的皮甲和衣服,然後擰乾就直接穿上,將皮甲摺好就近爬上一棵三米高的大樹躺好拿出乾糧袋取出一張已經發硬的捲餅就着水壺喝了口涼水就吃了起來。
天逐漸暗了下來,劉策一陣倦意襲來,迷迷糊糊中就將皮甲蓋在自己身上睡了過去……
這一夜,劉策睡的十分沉,在醒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凌晨4點左右。聽着周圍一片呼嚕聲和蟬聲結合形成的交響曲以及蚊蟲嗡嗡的噪聲,劉策緩緩爬下大樹將皮甲步靴穿戴整齊,又在河邊灌了壺水,提起長槍悄悄走出樹林,繼續自己的逃亡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