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已瞧出有陸沉在,衆人已無再吟詩作賦的雅興,因爲到底不過是獻醜罷了,奚仲拍了拍掌,道:“上第三道菜。”
這一刻終於來臨了,所有人不禁全都振奮精神,嚴陣以待。
第三道菜旋即魚貫呈進殿中,是烤羊,盛放在俎案之中,旁邊還有一副精美的銀質刀具。
奚仲拾起銀刀,在烤羊上輕輕一劃,割下一片脊肉,轉而用箸夾了起來,說道:“去年西北蠻族斗膽掠我北齊邊疆,陛下命葉老公爺爲帥,務必要將西北犁庭掃穴,使得那裡的百姓重新過上太平日子。”
“葉老公爺委實也不負陛下和朝野所望,不僅在砧城戰役中,將來犯蠻族一舉全殲,更是率軍長驅直入,直搗黃龍,打到了西北草原深處。”
“諸蠻族誠惶誠恐,願意稱臣納貢,表示從此不敢再騷擾我大齊邊境,葉老公爺這才罷兵還朝。”
“此羊便是西北蠻族進獻諸多貢品中的其中一種,有足足兩萬頭。陛下對舌儒學宴素來看重已極,便慨然賜下五百頭,還特意將宮中的御廚一併派來,將這些羊細心烤制,成爲學宴的第三道主菜。”
奚仲緩緩說來,以說明這些烤羊的來由,來彰顯大齊的威嚴武力,列國之人聽聞無不心中一震。
北齊自重用儒家以來,一直很少主動發動戰爭,採用的是休養生息的發展策略,但這並不意味着齊國就是軟骨頭,會任由外虜欺辱。
相反,齊國素來強硬,一旦有外敵打上門來,頓時便會如從沉睡中甦醒的老虎,發起雷霆之怒,悍然反擊只是司空見慣之事,有時甚至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直得將那些膽敢挑釁齊國威嚴的外敵,徹底打的服服帖帖才行。
奚仲口中的西北諸蠻族,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但他話音一落,卻聽有個名家門人笑道:“貴國富庶繁華,且兵強馬壯,區區西北蠻族,竟敢捋爾國鬍鬚,自然是與找死無異,只是聽說,近來赫連山南的突厥部落,突然大舉入侵貴國邊境,相繼將鄴城、平林、良丘等十餘城攻佔,燒殺搶掠,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齊國平民,死傷無數……”
那名家門人頓了一頓,捻鬚道:“不知貴國朝廷,是否已想好應對之策。誰都看的出來,這次突厥對貴國,可是來者不善,顯然蓄意已久,且兵鋒如火,遠遠不是去年那些只因無法過冬,才孤注一擲來掠物資的西北衆蠻族所能比擬的。”
奚仲還未回答,已有北齊之人大聲道:“區區突厥蠻子,仗着出其不意,這才能打我北齊一個措手不及,只要我國邊軍穩固陣腳,發起反擊,突厥人如何還能逞兇,必定一觸即潰,丟盔卸甲,望風而逃!”
那名家搖頭,依舊是滿面笑意,慢條斯理道:“非也非也,依我看來,這次突厥來勢洶洶,貴國若不妥善應對,必定會吃大虧。如若貴國上下,皆如這位仁兄所想,恐怕會在突厥人身上栽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跟頭。”
舌儒學宴舉辦的目的,本就是暢所欲言,時事政事,天下大勢,皆在各抒己見的範圍之內。
在場衆齊人雖然多半都對這名家之人的話不以爲然,甚至心生不悅,卻也不好發作,只能以言語反駁。
蕭文然不屑一顧道:“閣下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蠻族一時勢大,但也終究是一時,就算我齊國不奮起反擊,他突厥人縱使狼子野心,早晚也會因兵源短缺、糧草不濟,而主動撤軍。”
他說的“兵源短缺、糧草不濟”,是所有遊牧蠻族俱都存在的弊端,也正因如此,蠻族雖然戰力彪悍,卻始終只能屈居一隅,而無法入主列國富庶之地。
京都第一才子還是很有見識的,衆人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不過那名家之人卻是顯然沒有被說服,又是搖頭一笑,道:“倘若貴國抵擋住了突厥突如其來的攻勢,突厥人久攻不下,必然會撤軍,可目前的狀況是,貴國已有十數城陷落於那些蠻夷之手,他們暫時已無糧草之憂,還有無數想要活命的百姓,充當奴隸,任其驅使。”
“這位兄臺只知蠻族人少糧缺,故而認爲他們必定無法進行持久的侵略戰爭,難道竟不知以蠻族茹毛飲血的兇狠秉性,一旦在所覬覦的土地上得手,他們就會如吸血蟲一般狠狠叮死,以戰養戰,除非貴國出兵將他們趕出去,否則那些蠻族,根本不會將得到的土地再拱手相讓。”
“兄臺竟指望在蠻族中最是貪婪兇狠的突厥人主動退兵?簡直就是異想天開之言!”
名家最爲人稱道的就是口舌之利,當然這番話也確實是合情合理。
突厥人的貪婪以及兇狠,已經滲入了骨子裡,哪怕歷經千載,恐怕也不會磨滅,想要不廢一兵一卒,讓他們自行從所佔據的土地上退出去,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蕭文然雖然說的不無道理,但還是這名家之人看的更深一層。
突厥人沒有奪得城池,除非孤注一擲,或許會因兵源短缺、糧草不濟而撤兵。
可既然如今已奪得十數城,就可實行最擅長的以戰養戰。
指望他們主動放棄已經得到的富饒土地,撤回荒寒困苦的赫連山脈,不啻於是異想天開。
聽完名家之人的話,衆人紛紛若有所思的點頭。
眼見形勢一時倒向那名家之人,蕭文然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先是在陸沉面前一敗塗地,他已是隻覺顏面盡失,眼下若再被這名家門人駁的啞口無言,往後京都第一才子之名,還不從此成了笑話?
他不由激動起來,音調也隨之拔高几分,“那便戰!我齊國地大物博,國富民強,上下一心,區區突厥蠻族,素來仰我國鼻息,稱臣納貢,方纔得以苟延殘喘,而今竟敢挑釁我國威嚴,實乃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他聲音不僅大,而且隱隱近乎尖銳,除非情緒激動,否則根本不會出現這等狀況。
衆人聽出來了,不禁暗暗搖頭,這位北齊京都第一才子,才學的確有稱道之處,但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