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微微一笑,本以爲弄清楚晉國眼下的局勢怕是得廢番功夫,沒想到這位孟大人竟如此實在,對自己交淺言深,和盤托出,絲毫沒因爲顧忌自己乃異國人便諱莫如深。
晉國現況業已瞭然於胸,接下來也便能伺機行事了。
按照孟湯的說法,世家門閥爲迫使宇文琛斬了甘衡,除卻造反之外,幾乎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甘衡現下已然是衆矢之的,自己只消暗中推波助瀾,甚至什麼都不做,興許就能完成文帝交代的任務。
陸沉暗暗思量。
他本就不想暗害他人,此舉未免有失光明磊落。
如若甘衡乃十惡不赦之輩,他定然不會拘泥於手段,生有半點慈悲之心。
可甘衡的名聲甚好,在晉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嘔心瀝血。
暗害這等良臣,哪怕各爲其主,他也覺心中過意不去。
人生在世,有所爲,有所不爲。
如果事事都不折手段,不問對錯黑白,肆意抹殺他人,與禽獸何異?
各爲其主不過是行卑鄙之事的託辭而已。
陸沉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事實上進入波譎雲詭的官場,手握滔天的權利,繼而捲進列國的紛爭,便已然是身不由己,做好人的下場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可他做不了好人,卻也不想不折手段,濫殺無辜!
重活一輩子,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冥冥中給予他的恩賜。
他一直抱有感激之心,所以這輩子無論如何,都要堅持正道!
即便行差踏錯,做了督監院這等修羅衙門的院長,他也不願自甘墮落,往光明漸行漸遠。
不過,有時人生的一些抉擇,往往身不由己,並不是你想如何,那便如何。
萬事不會都那麼稱心遂意,就像這次,文帝派他來行離間之事,說白了就是幹謀害他人的勾當,他即便百般不情願,最終也只能領受。
害人與害人是不同的,雖然同樣都是卑鄙之舉,但其中卻有好、壞之分。
害壞人,陸沉可以毫不猶豫,使出任何手段,哪怕有違天和,也在所不惜。
而害好人,不是矯情,陸沉下不去手。
他自襯自己並非好人,但他實質上就是一個好人。
只不過他是身在黑暗,卻嚮往光明的督監院院長。
對待黑暗,他自然要施以黑暗的手段。
他不欲讓黑暗侵蝕光明。
這個世界已經夠殘忍的了,如果黑暗將光明吞噬,那這個世道也就完了。
他管不了別人,所以只能嚴格要求自己。
好在,那老甘衡目前的形勢堪憂,世家門閥都想取他的命。
陸沉不是活菩薩,還沒有那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
如若甘衡死於世家門閥之手,他固然會惋惜,感嘆一代良臣逝去,但也絕不會有絲毫的負罪感。
即便是有,頂多也就是微乎其微,但前提是,在這件事上,他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跟着孟湯,終於見到了晉國皇帝宇文琛,他施以拱手作揖之禮。
按理說面見皇帝,理應跪拜,以表惶恐敬畏之心,可陸沉在國內尚且很少對文帝行跪拜大禮,何況是對異國皇帝。
禮節固然重要,但同時也要堅持本國風俗,展示本國威嚴!
“齊國主使陸沉,拜見晉國皇帝陛下。”
他鏗鏘說道。
見他竟然不跪,一旁的內史令祖珽變色道:“齊國使者,見我朝皇帝陛下,爲何不跪?”
陸沉道:“我朝皇帝陛下,素來厭惡這等繁文縟節,且爲表君臣和睦不疏遠,平素我等臣子面見陛下,都是行拱手作揖禮。下官見晉國皇帝陛下,恍若如見到本國陛下一般,故沒有下跪見禮,若晉國皇帝陛下不悅,下官這便跪拜,以表敬畏之心。”說着撩起裙襬,就要下跪。
這時宇文琛淡笑道:“不必了。”
陸沉順杆就爬,直起身子,拱手道:“微臣謝過晉國皇帝陛下。”
宇文琛說道:“你張口下官,閉口微臣,已然是對我齊國、對朕表足尊重敬畏了。既然貴國文帝厭惡繁文縟節,爾等臣子罕少行跪拜大禮,朕又豈能強你所難,特准你今後面見朕,亦不必行跪拜禮。”
陸沉大聲道:“晉國皇帝陛下感懷,微臣感激涕零。”
宇文琛說道:“齊國與我晉國,皆乃前商傳承之正統,奉行商禮,文風盛行,朕早就想與齊國互通友好,而主使搶先一步,攜貴國皇帝友好之意出使我晉國,朕委實甚是欣喜,朕無以回報,只能備下薄禮,主使歸國時,切要帶回去,向貴國皇帝表明,我晉國願與齊國結好之心意。”
陸沉笑道:“微臣定當將晉國皇帝陛下的心意帶到,願貴我兩國,世代友好,永無兵戈!”
宇文琛點頭道:“好!在貴國早先送來的國書中,此來晉,不僅爲結好,還爲交流文化,陸主使乃當今文壇無可爭議的第一人,願親自前來與我晉國交流文化,定能助長我晉國的文氣昌隆。朕已將我晉國名列前茅的有才之氏盡都召來京都,自今日開始,將在大行令署接連舉辦十日‘齊晉文會’,希望通過這次文會,我晉能在陸主使的文氣薰陶下,變得愈發文氣昌隆,而貴國也能受益匪淺,不至無功而返。”
陸沉道:“那是一定,天下列國,論文氣底蘊,首推齊晉,貴我兩國互相交流文化,定能均有裨益,攜手進步。微臣才疏學淺,忝受詩仙之名,但無論如何,斷然不會敝帚自珍,定不遺餘力,促進兩國文化交流,亦相信貴國文氣底蘊深厚,我齊國使團,絕對不會無功而返,定能深受裨益!”
宇文琛說道:“好。陸主使千里迢迢趕來晉國,定是風塵僕僕,一路勞頓,朕雖甚喜與陸主使說話,卻也不能拉着你不放。陸主使且回去好生休息,朕派謁者臺大夫孟湯常駐使館,陸主使有何事情,儘管向孟湯言語,我晉國務必要盡足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