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二老爺覺得晚飯太不講究,霍天佑雖不是世子,卻也是霍家的二公子,而且這次還是專程爲了吳成的事情而來,就只熬了一鍋白皮粥,實在是……
他覺得很尷尬。
陸家又不是吃不起飯了,平常吃飯都很講究,如今來了貴客反倒一點都不注意臉面一點都不講究了。
然而霍天佑卻吃的很香甜,並未流露出半分的嫌棄,白皮粥他接連喝了兩碗,就連苞米菜糰子他都吃了一個。
陸二老爺看的目瞪口呆。
像霍天佑這樣功勳之家的貴公子,哪一個不是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含着金湯匙長大的?他竟然能吃的下苞米糰子……
他終於沒有忍住問了一句:“二公子覺得這苞米菜糰子如何?可吃的習慣?”
霍天佑含笑說道:“不瞞您說,這菜糰子我小時候曾偷吃過乳母做給自家孩子的,乳母手藝極好,所以那糰子的味道一直記憶猶新。今日在貴府吃到的這個糰子,味道倒是與當年乳母做的十分相似,很好吃。”
陸二老爺登時鬆了一口氣,有種歪打正着的感覺。
雖然他從來不喜歡刻意去巴結誰,或者是結交誰,但是來長樂鎮這一路上他同霍天佑交流了許多,很投緣的感覺,所以他纔會更關注他的感覺。
他回禮,也報以微笑:“既然合二公子的口味,那二公子就多用幾個吧。”
霍天佑道了謝,又用了一塊菜糰子。
陸二老爺看了十分的高興,他並不知道,霍天佑吃下那兩個菜糰子用了多大的勇氣……
這種東西他在霍家是從來都不碰的,且不說味道好不好。就是那乾乾的口感,他也咽不下去。
但是爲了能在陸二老爺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他還是很能努力的吃下了兩塊菜糰子。
用罷了晚飯,一行人連休息都沒有休息,徑直坐了馬車往吳家去。
陸淑靜和柴秀娥沒有過去,她們兩個留下來看家,霍天佑又暗中派了幾個人留下來保護她們的安全。這才放心離去。
吳家內裡其實早已亂成了一鍋粥。然而楊氏也算有些手段,外頭看上去依舊風平浪靜。
五彩羊角燈籠隨風輕輕晃動,光影綽綽。楊氏早早就帶着人等在了二門口。
吳氏剛回到長樂鎮就派人給楊氏送了口信,說今晚上一定過來看她,所以她才早早的待人等在了門口。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其實楊氏心裡頭也沒底子。這些日子她日日與潘大太太周旋,頭都快要炸開了。
潘大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燈。賴在吳家這些天她又是撒潑又是耍賴,時不時的還要鬧一出自殺的戲碼,都快把楊氏給逼瘋了。
所以楊氏一見到吳氏,那麼堅強一個女人。還是沒能忍住心頭的委屈難過,紅着眼睛拉着吳氏的手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吳氏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哽咽道:“您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情您想瞞着我到什麼時候?您一個人能處理好嗎?”一壁又心疼道:“這纔多久不見呀,您看看您都瘦了一圈了。”
陸淑怡看了看楊氏。她確實是比上次見面清減了許多,兩腮上的肉往裡凹陷,人一下子顯得老了十歲的樣子。
果然心中有事催人老……
楊氏紅着眼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唯有緊緊的握住了女兒的手。
陸淑怡看在眼裡也覺得心裡酸酸的,上前安慰她們道:“外祖母,娘,你們都別難過了,這事情總會解決的。”一壁又對着楊氏道:“外祖母,王妃聽聞此事後十分的震驚,特派了二公子前來替咱們查明真相,有霍二公子在,事情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楊氏聽後這才注意到了立在陸二老爺身側的霍天佑。
燈影之下,少年郎越發長身玉立,俊朗瀟灑,大家公子的氣度一下子在他身上完美展現。
楊氏感嘆不已,大家公子就是大家公子,身上的氣質並不是旁人能比擬的。
霍天佑十分禮貌的拱一拱手,同楊氏問安,一面又說明來意,道:“母妃聽說您老家中出了事情,而且事關瑾瑜,便命我前來查明事情真相。”他目光微動,看了看四周道:“怎麼不見瑾瑜?”
楊氏眼睛還有些發紅,一面回禮道謝,說道:“讓王妃操心了,還讓公子您親自跑一趟,老身實在慚愧。”一面招呼道:“還請公子進去說話。”
霍天佑也不推辭,做了個請的姿勢,隨着楊氏往花廳去。
這一路上陸淑怡和霍天佑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然而沒人主意的時候,二人都會用眼神交流。
所謂心領神會,心意相通,大抵就是如此吧。
一行人進了花廳,楊氏命人煮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又命人端了些茶點進來。
霍天佑只擺手道:“您老不必客氣,還是先說說瑾瑜的事情吧。”
一提吳成,楊氏臉上就黯淡下來,眼睛則十分不安的看向陸淑怡身側的墨菊。
墨菊一言不發,從進了吳家門,她就一直沒有擡過頭,一直垂首看着自己的足尖,彷彿足尖上有一塊金子一般。
她其實是不敢面對。
本來應該高高興興做新娘子的人,結果卻成了這樣的局面,讓她怎麼面對?
面對不了,也只好逃避了。
楊氏看着墨菊,心中亦覺得愧疚,微微嘆息一聲,言語艱澀對着霍天佑道:“那孽障已經被我關進祠堂了,二公子要是想見他,我命人去綁他過來。”
霍天佑不傻,他知道楊氏並非真的想把吳成關進祠堂,或許只是她不堪忍受潘家的騷擾,才用此緩兵之計,先把吳成關進吳家祠堂。這樣潘家來人,她也只說是讓吳成去反省,不易見客作爲藉口,也免得吳成被潘家人日日騷擾。
祠堂也是一個家族的重地,潘大太太再胡攪蠻差,她應該也不敢帶着潘雲辰去鬧祠堂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霍天佑心知肚明,點了點頭道:“那就先吧瑾瑜請過來吧。這事情與他有關係。總要問明白的。”一面又問道:“那……潘大太太和潘家五小姐呢?她們又在何處?”
一提這兩個人,楊氏的眼睛裡就閃過了一絲厭惡,沒好氣道:“傍晚鬧了一場。想必是鬧騰累了,現在應該歇了吧。”
楊氏語氣中的厭惡不言而喻。
這母女兩個實在不要臉面,且不說她們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去逼着吳成娶她們潘家的女兒,單是這些天尋死覓活的鬧騰就讓人覺得噁心。
什麼世族之家?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沒有底蘊沒有來歷的暴發戶而已。
楊氏心口跳的厲害。悶着一口氣道:“二公子若是也想見她們,那我便命人去請她們過來。”
霍天佑想了想。很禮貌的道:“既然她們是當事人,要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少不得要問問她們當時的情形,您命人把她們一併請過來吧。”
楊氏咬了咬牙。點頭道:“那好吧,我命人去請。”想了想又叮囑去請潘大太太的人道:“潘大太太若是問起這麼晚我爲何請她過來,你就說我有要緊事情。其餘的一概不用多說。”
那潘大太太賊精賊精的,若是知道霍天佑過來調查此事。一定會做防備的,所以先不告訴她。
陸淑怡不動聲色的聽着,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她相信霍天佑的能力,他一定能查明這件事的真相的,一定能還她舅舅一個清白。
楊氏差了兩撥人分別去請吳成和潘大太太她們。
片刻功夫,吳成進了花廳。多日不見,他也明顯瘦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被這件事情鬧的。
一兩個兵士好解決,但是面對一兩個潑婦,這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
當他看到霍天佑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連眼睛都格外明亮,彷彿看見了救星一般。
楊氏則沉聲道:“混賬東西,還不快跪下,做了那樣下作的事情,你又何臉面站着說話?”
吳成額上的青筋跳了跳,目光一閃,他望了望陸淑怡身邊的墨菊。
墨菊自從昨天知道這件事情後就再也沒有吃過一口飯,連水都是陸淑怡強餵了她幾口,她才勉強嚥下去了。
所以此時的她容色憔悴,身影清瘦,看着就叫人心疼。
吳成心尖上莫名一疼,其實墨菊並不知道,他從很早很早就已經喜歡她了。
那時候年幼的他沒有了父親,能陪在他身邊玩耍的人只有墨菊,他被別的孩子欺負,都是墨菊替她出頭,在他心裡,這個女孩子什麼都好,什麼都強,讓他崇拜,也讓他喜歡。
所以這些年只要是他母親給他說親,他都會想法設法的破壞,不是讓姑娘嫌棄他,就是他嫌棄姑娘,說白了,還是因爲他心裡早早的住進去了一個人,無法再接納旁人。
然而,現在卻因爲他自己的疏忽,而傷害到了她……
吳成眼神一閃,眼底竟有些泛紅,他爲了掩飾傷感,乾咳一聲垂眉跪在了地上:“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不孝,讓您跟着受委屈了。”
吳氏看着弟弟當衆跪下,心疼的皺起了眉頭,一面小聲求情道:“娘,您讓他坐下說話吧,地上涼,跪久了容易生病。”
楊氏也心疼,可是一想到潘大太太和潘雲辰也要過來,她就不得不狠下心讓吳成跪着說話,所以她冷聲道:“就跪着說話,死不了……”微微轉頭,又看着霍天佑道:“二公子想問什麼就儘管問,這逆子要是不好好作答,您就別客氣,放心收拾他。”
霍天佑尷尬的乾咳了一聲。
楊氏並不知道吳成早就派人給霍天佑送了信,霍天佑也沒有明說,只是笑着對楊氏道:“老太太,您還是讓瑾瑜起來說話吧,在事情沒查明之前,什麼都不好下結論。”
陸二老爺也幫腔道:“是啊,二公子說的對,這事情還是要查明瞭再下定論的,若真是瑾瑜的錯,那咱們就認錯,若不是瑾瑜的錯呢?咱們豈不是冤枉了好人。”
“對,對,對,您還是讓他起來說話吧,他又不是犯人。”吳氏邊說邊起身親自去扶吳成,心疼道:“瞧瞧,這才幾天不見啊,人都瘦了,肯定沒有好好吃飯吧?”
“哎喲喂,瞧這心疼的,他沒吃飯?我看他吃得好着呢。”外頭忽然就傳來了一個極其尖利的女人聲音,那聲音聽着甚是刺耳,“要是憔悴沒吃飯,那也是我那苦命的女兒……”
潘大太太帶着潘雲辰撩簾而入。
潘大太太身上一身紫色妝花褙子,頭上斜斜插着兩根赤金簪子,頭髮一絲不苟的梳着,顯然她還沒有睡下。
而她身後的潘雲辰則顯得有些嬌弱,身上穿着月白色繡梔子花的褙子,頭上的飾品和樸素,只簪着一根桃木簪子,進來的時候一直垂着頭,看上去嬌嬌如若的,人畜無害。
如此沒有殺傷力的外表下,誰能看出來還藏着個小惡魔。
陸淑怡不動聲色的看着她們母女。
潘大太太顯然還沒有發現霍天佑也在場,她只是看到了吳氏拉着吳成從地上剛站起來,她眉毛一挑,上前一把就扯住了吳成的胳膊,動作十分的利索,可見平日裡她耍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必定是次數多了纔會有這樣的身手。
“……好啊,吳大公子,你躲了這麼多天,可算是露面了。”潘大太太的語氣和做派沒有一點點當家子當家女主人的風範,倒是像極了市井潑婦。
陸淑怡眉頭越深,越是覺得這個潘家的來歷很奇怪。
按理說能有潘家那麼的產業,娶進門的女子應該都是德才兼備的,即便會耍潑,也不該跑到別人家裡頭鬧騰啊,然而這麼丟人的事情,她親眼看着潘大太太就這麼做出來了。
所以潘家的底細才更家蹊蹺可疑。
她悄悄的望了一眼霍天佑,誰知道霍天佑竟然也在看她,倒是讓她鬧了個大紅臉。
她急忙別開了眼睛,就聽吳氏冷冷道:“潘大太太,您放尊重些,這裡畢竟是吳家,並不是你們潘家。”
“吳家怎麼了?”潘大太太不以爲然,挑眉道:“誰讓你弟弟做了對不起我們家五兒的事情。我們家五兒纔多大,他怎麼忍心下手……”
身後的潘雲辰腦袋垂的更低了,身影瑟瑟,倒是十分可憐見的。
陸淑怡看着那個身影,卻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惡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