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院在福壽居的西邊,中間只隔了穿堂和一塊花圃,走起來倒是並不遠。
陸淑怡虛扶着楊氏,楊氏眉頭緊蹙,腳步略快。陸淑怡知道,外祖母這是擔心母親的病。
青石小徑兩側種着幾排忍冬,花色一片金黃,開的極好。燦如金,白如銀,枝繁葉茂,互相交錯環繞,不肯分開。
這還是母親身體好的時候親手種下的,她當時說一家人就要像這忍冬一樣團結一心纔好。可花兒都開好了,卻獨獨少了賞花之人。
陸淑怡心中悶悶的,不敢再看那花兒,腳步不由也快了幾分。
母親房門上掛着青色紗簾子,這種紗簾夏天掛着最好,可防蚊蟲飛進去。
門口當值的兩個丫鬟正在小聲的嘀咕什麼,見是陸淑怡和楊氏來了,那倆丫鬟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垂首屈膝行禮:“老太太好,三小姐好,八小姐好。”
陸淑怡眼神飛快的掃過那兩個丫鬟。
這兩個丫鬟前世裡好像也沒什麼印象了,並不記得她們叫什麼。
她們方纔慌什麼?
陸淑怡心裡暗自揣摩,可面上依舊淡淡的,嗯了一聲,繼續扶着楊氏往裡去。
那兩個丫鬟忙垂首小心翼翼打起門簾,從內便迎了幾人出來。
看到安姨娘的時候,陸淑怡立刻明白了方纔那兩個丫鬟爲何是那種神色,想必她們是在議論安姨娘吧!
前世這些小丫頭們可是沒少八卦安姨娘和她母親的事情,只是那時候她心不在這上面,並不去理會罷了。
這一世,她可得好好理一理這些八卦才行。
安姨娘穿的很素淨,一身繡着忍冬的藕色褙子,頭上很精巧的挽了個髻,上面只簪着羊脂玉的簪子。再細看,通體上下,連個鐲子都未曾戴。
陸淑怡心中冷笑,安姨娘可真是好算計。讓自己早上穿的那麼招搖,她自己卻素淨的什麼都不戴。
再看看她一旁立着的陸淑芳,也是一樣打扮。暗粉色的褙子,梳着雙丫髻,上面只戴了銀質的蝴蝶,要多樸素就有多樸素。
陸淑怡咬了咬脣,暗想,她若是沒換衣裳,現在還穿着那身明豔無比的衣衫進來,會是什麼效果?
母親看見了,會不會無比心寒?這些下人看見了,又會怎麼想?
還以爲她是不是巴不得她母親早死呢……
她不敢在想,只是垂着睫毛,狠狠的咬了咬牙。
“老太太,您怎麼來了?”安姨娘一臉殷勤,規規矩矩行了禮,幾步上前就來攙扶楊氏。
在看到陸淑怡身上衣服的時候,她臉上閃過一絲的詫異,卻馬上一閃而逝,很快扶住了楊氏。
說起來,安姨娘還要管楊氏叫一聲姨母。
安姨娘的母親和楊氏是堂姐妹,只不過她們那一房頭並不如楊氏父母這一房有勢力。所以安姨娘的母親嫁的並不好,安家那會子只是普通的商賈之家,日子只能說是過的去而已。
這也是爲何安姨娘會在陸淑怡的母親三年未生育兒子的時候,心甘情願嫁到陸家來當貴妾的緣故,不過是想攀附上陸家這棵大樹罷了。
陸淑芳這會子更是乖巧,先向楊氏行了禮,又衝着陸淑怡輕輕點了點頭,垂眉低目,人獸無害的樣子,柔柔喊了一聲:“三姐姐。”
陸淑怡咬了咬牙,忍着脾氣沒有發作,反而衝陸淑芳笑了笑。
陸淑芳有些吃驚,撅了撅嘴,很無趣的轉過了身子。
陸淑靜到底還小,看不透這其中的奧妙,只狠狠瞪了她們二人一眼,快步跟在楊氏身後,走了進去。
“漣雪病着,我總要過來看看的。”楊氏聲音透着幾分急切,目光繞過西次間的屏風,往裡頭看去。
“太太說起來也好多了,只是胃口還是差,吃的東西少。”安姨娘細細的交待着吳氏的情況。
屋裡頭有些悶熱,瀰漫着濃濃的中藥味。
才一腳踏進去,陸淑怡就覺得身上登時起了一層密汗,後脊樑黏的難受。
她四處打量,見廳內和東西次間內的窗戶竟然都沒有開着,都關的嚴嚴實實。
她不動聲色看了門口的兩個丫鬟一眼,冷聲道:“這麼熱的天,爲何不開窗?”
楊氏本來還要往裡頭去,聽見這句話,她也立在了原地,目光跟着掃了一眼屋裡的雕花窗戶,果然是密不透風。
那兩個小丫頭嚇得戰戰兢兢,趕緊跪在了地上磕頭。
楊氏臉上微微作色,有些不好看,斜睨了一眼安姨娘。
安姨娘卻一臉淡然,從容答道:“大夫說了,夫人身子弱,不能讓熱風撲了。所以我才擅自做主,只開了門,把窗戶都關上了。”
身子弱不能讓熱風撲了?
陸淑怡眼神藏毒,再弱的身子,也禁不起這麼悶熱的環境吧!
況且當年她在湘春樓的時候也讀了幾本醫書,上面並沒有這樣的說法。
正要再說話,卻聽屋內一聲虛弱無力的聲音:“娘……”
陸淑怡聽到這個聲音,心狠狠的揪了起來。楊氏更是紅了眼圈,繞過纏枝梅花的折屏快步走了過去:“漣雪,可好些了?”
陸淑怡咬了咬脣,快步跟了進去。
屋內立着的幾個丫鬟婆子急忙屈膝行禮。
西次間的中藥味比廳內的更加濃郁,悶熱更甚,依稀還能聞見汗味發酵的味道。
室內靠近北牆的位置擺放着一張掛着帷幔的拔步牀,牀上鋪着厚厚的絨毯,上面躺着一個容色憔悴的婦人。
這婦人二十八九歲模樣,肌膚透着病態的白色,雖如此,可依舊難掩她秀美的容姿。
只是病的久了,頭髮已經失去了原來的光彩,兩頰消瘦,眼窩也有些下陷。尤其是薄薄的嘴脣,更是沒有一絲的血色,看着叫人心疼。
“漣雪……我可憐的孩子……”楊氏一言未了,眼淚先滾了出來。
陸淑靜也揉着眼睛跑了過去,哽咽道:“給母親請安。”一面屈膝要行禮。
吳氏咳嗽了兩聲,忙搖頭:“不必了。”眼中卻是驚喜:“靜兒,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外祖母家住着嗎?”
吳氏的聲音有些虛弱無力,像是一掐就會斷掉。
陸淑靜哽咽了兩聲,極不情願的回頭看了一眼陸淑怡:“是三姐去接我們了。”
“怡兒?”吳氏眼睛一亮,睫毛動了動,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母親……”陸淑怡心情複雜,心中又是悲傷,又是自責,快步走了過去跪在了牀榻邊,一把握住了吳氏的手,眼淚卻忍不住簌簌流了下來。
前世的她太不懂事,不但不肯幫着母親,還處處讓她爲難。
現在想想,她真是羞愧極了。
她撫摸着母親乾枯的手,忙擦了擦眼淚,擠出一絲笑容道:“母親,我早上去大慈寺給您求平安了。”說着她從袖內掏了掏,掏出了個紅紙包,紙包內是一個大紅色的平安符,她歡喜的將平安符塞進了母親的手心內,捏了又捏:“這是給您求的,您戴着,一定能保佑您福壽安康,從此再無病災。”
安姨娘看着那個平安符有些不敢相信的皺了皺眉。
陸淑怡是什麼時候弄來的這個平安符?她怎麼不知道?
當時她們明明在一起的,她不可能有機會的。
她的目光生了幾分寒意,不過很快掩去,溫柔的笑道:“太太,您看三小姐多孝順您。爲了這份孝順,您也得好好保重身子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