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立刻坐直了身子,暗夜中她的目光格外光亮,驚詫道:“你說什麼?君義他……他對咱們怡兒……”
“沒錯。”陸二老爺再次點頭。
因爲事關自己的姐姐,陸二老爺接下來的一番話也頗顯無奈,他深深嘆氣道:“這事情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和你說。”
他伸手拉住了吳氏的手,卻發現吳氏的指尖有些冰涼,他急忙捏緊了捂在胸口,無奈道:“其實君義那孩子對咱們怡兒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我就覺得不對勁,只是沒刻意往男女之情上想,一則兩個孩子都小,二則他們又是表兄妹,總覺得就是兄妹之情罷了。”
“……可誰知道,可誰知道君義那孩子會看上咱們家怡兒呢?”
沁涼的夜風順着窗棱吹入,牀幔輕輕搖晃,如美人長袖一般。陸二老爺接着方纔的話茬,握緊了吳氏的手道:“我姐姐她其實早就知道了君義的想法,當時她覺得兩個孩子小,就搪塞君義,說等他高中後就替他來咱們家求親,君義那孩子也信了……”
吳氏皺起了眉頭:“這不是騙人嗎?”稍微一頓又囁嚅道:“她不提婚事當真是覺得孩子們小?”
吳氏想起了那年陸老太太大壽前她在陸老太太房中發生的事情,當陸老太太說要給陸淑怡找個婆家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了陸昭萍眼中的嫌棄。
是啊,蘇家家境不錯,祖上還出過幾個入朝爲官的能人,再加上蘇子文又是一個文武全才,將來前途不可估量。如此,陸昭萍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沒有地位的商賈之女?
吳氏狠狠的咬下了下脣,語氣也就不那麼善意了,說道:“君義那麼好的孩子,咱們家怡兒怎麼能配得上他?而且我的怡兒已經定了人家,好不好的我也已經認了。既然認下的事情,豈有再退掉的道理?”
陸二老爺也是聰明人,自然能聽出來吳氏話裡的意思,他臉上一陣尷尬。乾咳一聲,淡淡道:“我姐姐也是因爲君義鬧騰的厲害,她纔不得不和咱們提這件事情的……”
吳氏心中立馬就明白過來。
一定是之前陸昭萍答應只要蘇子文過了會試就會來陸家提親,她本打算用一個緩兵之計,用一個空承諾激勵蘇子文。讓他努力考中,然後再慢慢想個別的法子,讓蘇子文忘掉陸淑怡。
然而陸昭萍沒有想到的是蘇子文竟然是個死心眼子,一根筋牛到底的孩子。
現在他過了會試,就要求陸昭萍兌現當初的諾言,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卻是陸淑怡已經定親了,所以他纔會和陸昭萍鬧起來……
吳氏的猜測也確實是陸家的現狀,只不過她沒想到的是,蘇子文會和陸昭萍鬧決裂,如此。陸昭萍也是被鬧怕了,纔給自己的親弟弟寫了信,探探口風,看看他能不能將陸淑怡和白先生的婚事退掉。
吳氏心裡明白,她知道陸昭萍這是拗不過兒子纔不得不來提親的,若真是把自己的女兒嫁過去,還不成了陸昭萍心上的一根刺?
即便是親大姑又如何?親大姑還不是照樣看不上這個親侄女。
吳氏撩開被子重新躺好,淡淡道:“還能怎麼辦?怡兒都已經許給白先生了,總不能退婚吧?”她目光轉向陸二老爺:“君義那孩子那麼好,還愁找不到好媳婦嗎?讓大姐好好替他另外再擇一位大家閨秀就行了。”言畢。她擡手掖了掖被子,閉上眼睛道:“今兒又是車馬勞動,又是和潘家人周旋,您應該也累了吧?早些歇了吧。”
陸二老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目光看向了窗外。
他大姐心裡想什麼他這個當弟弟的也能猜出幾分,知道她想娶自己的女兒並非她本意,只是迫於孩子纔來求的。
如此,確實也不是良緣。
然而她終究是自己的姐姐啊……
陸二老爺就那麼坐了半響,天亮的時候才眯瞪了一下會。
而這一夜對於陸淑怡來說註定不平靜。
半夜的時候霍天佑果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潛入了她的房間。
其實從霍天佑說要住在他們家的時候,陸淑怡就已經料想到了會這樣。因此她夜裡也沒有安排人守夜,讓冬梅她們都去陪墨菊了。
只不過這傢伙膽子也太大了,好歹這還是她的家呢,他也這麼大膽,都不怕被人盯上。
所以陸淑怡很緊張,黑夜裡一把擰住了霍天佑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小聲質問道:“這裡可是我家啊,你膽子也太大了,就不怕人逮個正着嗎?”
霍天佑齜牙咧嘴的很配合的小聲喊着痛,陸淑怡定睛一看,他身上竟然還穿着黑色的勁裝,弄得和打家劫舍似的。
她就忍不住噗嗤一聲輕輕笑出來,但是手還是沒鬆開,只撅着嘴巴打趣道:“你這身打扮倒像是我家進賊了,你是不是需要我揭發一下?”
霍天佑厚着臉皮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嬉皮笑臉的笑着,說道:“好啊,那就請陸三小姐揭發吧,我正好愁着沒人揭發呢,揭發了我正好娶你……”
“你……”陸淑怡一拳頭打在了他的胸口,紅着臉嘟囔道:“算了算了,不和你玩了……”
心裡卻又似吃了一塊蜜糖一般甜蜜。
霍天佑順勢就坐在了她的身邊,也不點燈,就那麼黑燈瞎火的和她說話,他溫聲靠近她,在她耳邊道:“當真生氣了?”
陸淑怡不說話。
他就又往跟前湊了湊,沒臉沒皮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好不好,你瞧我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看看你,眼睛都熬紅了。”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扒拉自己的眼皮子。
陸淑怡本來不想看,但是恰好轉過臉看了一眼,屋裡雖然光線暗,但是外面有月光瀉下,他的一舉一動還是能看的清清楚楚。
陸淑怡當即就咯咯笑了起來,皺着鼻子道:“沒想到堂堂的霍家二公子也會扮鬼臉逗人開心……”
霍天佑看着她笑,一張臉彷彿綻開的花骨朵一般。好看的讓他挪不開眼睛,他心裡也覺得美美的,拉起她的手溫柔道:“只要你開心就行,我說過。這世上只有兩個女人值得我如此,一個是我母親,一個便是你,除卻你們,我可以有冰冷的心。也可以無堅不摧……”
陸淑怡聽着笑了起來,臉上紅彤彤的,許久才道:“我可記得前世的白先生可沒你這麼會說話……”
“那是因爲他不想害了你。”霍天佑嘴角帶了一絲絲苦笑,這麼長時間他也琢磨出了前世他爲什麼會一直以白先生的身份陪在陸淑怡身邊。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是一個失敗者,在霍家,他是一個失敗者……
失敗者,不得不隱姓埋名的過日子。
所以這一世他不想再失敗,不管是爲了誰,他都不想再失敗。
嘴角的苦澀一閃而逝。他深吸一口氣聳肩道:“好了,既然你不生氣了,那咱們就說說正經事情吧。”
陸淑怡立刻贊同的點了點頭,說事情兩個人也都不會胡思亂想,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很危險的。
她並非不放心霍天佑,更多的則是不放心自己。
畢竟她已經活了兩世的人了,心裡年紀已然不是個小姑娘……
她坐直了身子,壓低了聲音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所以我纔沒讓冬梅她們值夜。”自己則穩當當的起身從牀榻上跳下。問道:“喝茶嗎?我這裡茶葉只有碧螺春……”
霍天佑就笑着道:“我還能嫌棄你的茶葉嗎?有口茶給我就不錯了。”
陸淑怡忍不住又咯咯的笑了起來,一面倒茶一面道:“這倒也是,看來你還聽識趣的嗎?”
二人間的氣氛一時間輕鬆起來,無形間又很親密的感覺。
她麻利的倒好茶水先遞給霍天佑一盞。自己也點了一盞,二人重新坐在榻上。
茶霧繚繞,二人一小口一小口的輕輕啜飲,等喝了半盞茶,陸淑怡纔開口道:“這次我舅舅的事情你有多少把握?”
霍天佑輕輕一笑,反問道:“你說呢?”不待陸淑怡回答。他又笑着道:“我霍天佑從不做無把握的事情,你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陸淑怡自然相信他的話,從這幾次事件就能看出來,他是個極其有能力的人,只不過生在一個不公平的家裡而已。
她點了點頭,也微笑着道:“恩,我信你。”
“這纔是我的女人。”霍天佑臉皮一厚,又賤賤的說了一句。
陸淑怡衝他皺了皺眉鼻子:“誰是你的女人,八字兒可還沒一撇呢……”爲了防止這傢伙胡說八道,她又馬上岔開話題問道:“那你覺得潘家這次到底爲何要這樣陷害我舅舅?爲何非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和吳家結親?”
霍天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高深莫測的問她道:“你先說說你的看法……”
陸淑怡瞪了他一眼,只好凝視着他道:“我就是覺得很奇怪,若只是單純的想給潘雲辰找個好歸宿,那麼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吧?畢竟誰能保證我舅舅一定會娶潘雲辰?又有誰能保證這件事一定不出紕漏?萬一出了紕漏,沒臉的可是他們潘家,我相信潘家一定不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去給一個外室女謀算將來的。所以,單純爲了潘雲辰,這一點絕對不能成立。”
霍天佑含笑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點頭道:“嗯,還算你聰明,接着說吧。”
陸淑怡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又分析道:“第二,我覺得他們做這件事情也不可能單純是爲了潘家的生意,畢竟潘家的生意現在不算太壞,沒有了吳家,他們一樣有活路,畢竟他們的幕後不是淮南王嗎?”
霍天佑立刻豎起了大拇指,誇讚道:“嗯,從這就能看出來,你確實沒有白重生……”
陸淑怡皺起了眉頭,撅嘴道:“你這話是挖苦我?”
“我可不敢……”霍天佑狡黠一笑,接着她的話茬道:“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我也想過了,而且也已經早早的派人查過了,我想……這一次潘家用這樣齷齪的手段試圖來和吳家結親,也許這幕後的人,就是淮南王劉肅。”
陸淑怡聽的登時一驚。
前世吳家並沒有捲入淮南王的事情,只不過前世吳家也沒有這般繁榮,前世吳家最後是落在潘家手裡的……
而潘家又和淮南王交好,那麼……
似乎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浮出了水面,只是一閃而過,並沒有抓住。
她有些焦灼。
而霍天佑則氣淡神閒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或許你就能明白這其中的奧妙了。”
陸淑怡伸長了脖子看着他,等着他說秘密。
他賣個關子笑着道:“據我所知,淮南王已經開始招兵買馬了……”
“招兵買馬?難道……”陸淑怡目光一下子凝在了霍天佑的臉上,緊張道:“難道……他要造反了嗎?”
前世淮南王就打着清君側的旗號造反了,後來是霍家平息的叛亂……
只不過那也是三四年後的事情了,可是現在霍天佑又這樣說,莫非是因爲一些事情的改變,連淮南王的叛亂都提前了?
陸淑怡驚訝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內心極不平靜。
前世的霍家就是被淮南王所累的,這一世她知道也是逃不過,因爲現在陸老太爺和淮南王合作的很好,鹽井的收益也很可觀,如此,陸老太爺怎麼可能捨棄這塊肥肉?必定是會一口吞下去的……
陸家的將來可以預見。
她皺起了眉頭,抿了抿嘴脣,脫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說……是淮南王讓潘家想辦法拉攏吳家的?而且淮南王想利用吳家,想要吳家的糧草,對不對?”
若是真招兵買馬,那麼將士和戰馬的糧草也是個大問題,而現在北直隸能拿出大批量糧食的人家屈指可數,其實吳家應該算是勢力最強的一家……
看樣子吳家確實是被淮南王給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