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氣了個倒仰,把手裡的小包袱往磨盤上一丟,跳起腳來就往春心那邊衝過去了,今兒她非要叫這小丫頭知道知道她的厲害不可。她算是回過味兒來了,哪有那麼巧,她一來提親事,這小丫頭就說什麼跟人私定終身,指定是從哪兒聽見她說話了,故意來搗亂的。
不想嫁青雲?自個兒也不打量打量,青雲肯娶她都是委屈着了,她還敢挑三揀四的,跟她那娘一樣眼高心高沒良心!徐老太陰着臉走到馬前,瞪着春心道:“給我下來!”
劉氏在屋裡聽見動靜,連忙抹抹眼角跟着衝了出來,就看到徐老太沒有出門,反而又去教訓春心,不禁氣得直跺腳,只好跟過去勸徐老太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好啊,大的我管不了,現在連小的我都管不了是不是?你還認不認我這個當孃的,你還是不是我閨女了?你就由着我讓這丫頭氣死是不是?”徐老太每問一句,就拍一下胸口,拍得胸口碰碰直響,讓春心聽的都替她疼。
“娘,我不會是那意思,小春還小,道理要慢慢教不是?她也不是故意要氣你……”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她還跟我頂嘴?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故意縱着她跟我唱反調呢,你眼光高了,連自己親孃親兄弟都不放在眼裡了,我怎麼就這麼命苦,費多少力氣把你拉扯大,到頭來是給自己添氣啊……”徐老太拔尖了聲音,往旁邊磨盤上一坐,開始哭鬧起來,
“娘,你說這幹什麼,我哪能不把你放在眼裡。”劉氏急了,她怕徐老太又拿出在村裡跟人吵架那一套,這還有外人在跟前呢,而且左右鄰居家都有人,要是讓他們聽見,那她出門都不好意思跟搭話了,眼看沒幾天就要搬走,總不能到最後落得個笑話。
“你就會說好話哄我,一說到正事上就左推右推,你這叫孝順?人家當兒女的爲了孝順爹孃還有替爹孃死的呢,你倒好,我爲你着想,給春丫頭找這麼好的親事,你死活不樂意,現在還由着這個毛丫頭爬到我頭上來氣我……我怎麼這麼命苦喲……老天爺怎麼這麼不開眼喲……”
蘭悠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從小在山上長大,甚少見過這種村婦哭罵手段,一時之間竟然看得呆了,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來,想起不能在這裡看師兄家人的笑話,她連忙說自己東西還沒收拾,一溜煙兒的跑回了小春屋裡躲起來,幸好她溜之前還記得把春心從馬上抱下來。
春心真恨不得拿塊抹布把徐老太的嘴堵起來,不就是老媽不同意把她嫁給青雲表哥嗎?就算老媽同意了還有爺爺壓着呢,可姥娘不敢跟爺爺鬧,就在這裡拿她老媽撒氣,難道姥娘都不想想自個兒罵的是自己親閨女?要是她老媽真的是忤逆不孝就算了,可從姥娘昨天來了,她老媽就一直高高興興的準備東西,還想多留姥娘住幾天,就是因爲不同意這門親事,老媽就是不孝了,就是該天打雷劈了?
母親的哭罵還沒有停,劉氏的臉色卻漸漸暗了下來,心裡唯一能讓她提起精神的就是還好她沒答應這門親事,公公也沒答應,不然女兒真的嫁了怕是要吃苦的。這些年,她也該看清楚了,娘曾不止一次跟她提過讓公公帶攜帶攜她最小的那個三弟,讓三弟進鋪子裡幫忙做事,也不止一次跟她提過紅花和尋兒的事情,直到尋兒走失纔不再提起……可她能怎樣?再怎麼罵她,再怎麼氣她,那也是生她養她的親孃啊。
可是,兒子孫子是寶,難道女兒外孫女就是草了麼?
老媽低着頭,肩膀輕輕發抖,是在哭了麼?春心疑惑的靠近劉氏,小手伸過去輕輕撫上劉氏的臉,觸手微涼溼潤,果然是在哭。嘆了口氣,她好歹是隔了一輩,還不是原裝的,連她都只能忍氣吞聲,頂多像小孩耍賴一樣頂一兩句而已,劉氏是姥孃的親女兒,又是成年人了,除了低着頭捱罵還能怎樣?難道真要跟姥娘吵起來,讓人說不孝順?
“娘,別難受,我疼你。”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哪怕是前世,她也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只依稀記得小時候曾因不得母親喜歡而撲到父親懷裡大哭,那時父親就會摟着她說“別哭,我疼你”。
劉氏聞言心裡猛然酸澀起來,忍不住抱住春心,將臉埋進春心懷裡,任由眼淚涌出來,大口大口的呼吸卻不敢嚎啕出聲。她還記得這裡左右鄰居都有人,都聽得到,哪怕娘罵死了她,她也不能大哭大鬧,也不能讓人聽見她委屈,因爲她是做女兒的,她不能委屈。
就像娘說的那樣,親孃罵閨女,天經地義。
然而這樣無聲的抽泣更令春心揪心,她的老媽明明是那麼潑辣一個人,連三叔祖上門找事都能拿笤帚趕出去,可面對姥娘卻只能忍氣吞聲,然而姥娘卻仍舊不管不顧,還在那裡數落着。
“姥娘,”春心陰着臉看着徐老太,不管是原主還是她,對這位姥孃的情分都不深,因爲在這八年的記憶裡頭,這位姥娘所佔的空間實在太少了,她指着磨盤上的那個小包袱淡淡的說道,“那些藥都是我娘讓我親手挑的,乾乾淨淨一點渣子都沒有,全是挑着最好的給你包的,娘說怕你上了年紀腿腳不好,讓我給配好了泡腳的藥,一小包一小包的包好碼到裡頭的,怕大舅喝酒傷胃,配的最好的醒酒丹和護胃的丸藥,怕二舅做力氣活累着,配的補藥,怕三舅年輕照顧不好自己,配的腸胃藥風寒藥,還記掛着青雲表哥和剛出生的小表弟……”
春心越是數落,徐老太哭罵的聲音就越小,臉皮就漲得越紅,這小丫頭拉拉雜雜說這麼一通,不就是說她無理取鬧嗎?有這麼跟自個兒親姥娘說話的嗎?
“娘就是沒答應你把我嫁給青雲表哥,你就罵了她一早上,左鄰右舍都聽着呢。”春心定定的看着徐老太,因爲劉氏仍舊抱着自己無聲的抽泣,她知道劉氏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所以肆無忌憚的露出了一個陰冷的笑來,只是語氣一如既往的甜蜜,“我就跟你交代一句實話,我要是嫁給青雲表哥,鋪子我就不要了,給我親哥哥,我想把這話告訴給我爺爺,我爺爺不會不答應的。”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徐老太氣得咬牙,可在春心的注視下,她竟然有種心虛的感覺,尤其是從那張明明稚嫩的孩子的臉上露出的陰冷笑容,讓她有種忍不住想要哆嗦的感覺,太嚇人了,這丫頭不會是撞着什麼了吧,哪有小孩子家會這樣笑的?
“反正就是這樣了。”春心說完轉過頭再也不看徐老太,只輕輕拍着老媽`的後背,小聲勸哄着她。
她來到這裡,她現在是春心,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誰傷害對她好的人,誰就是傷害她。
徐老太終究還是走了,臨走時沒忘了把那個裝滿了藥材的小包袱提上,嘴裡仍舊嘟嘟噥噥着,春心也懶得去聽她到底在說什麼。
聽着母親漸漸遠去,劉氏的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想起自己竟然會委屈的伏在女兒懷裡哭起來,她不由得有些赧然,再看看個子小小的女兒,她忍不住一把將女兒摟在了懷裡。她貼心的小女兒啊,她一定不會委屈她,一定不會讓她將來也像自己這樣。
“娘,還沒有哭夠啊,多大的人了,羞不羞?”春心戳戳老媽`的臉頰,笑嘻嘻的說道,“上年紀的人不都是那樣麼,橫豎她說她的,你別往心裡去就行了,她罵就罵,她打你就跑嘛,你打我的時候我還跑呢。”
“行了,別胡說八道了,”劉氏擦擦眼角的淚,看看沒有半敞着的門,忍不住又問道,“你姥娘沒事吧,走得還穩當吧?”她還是怕娘怒氣衝衝的走出去,萬一沒留神腳下會磕着絆着。
“放心啦,比你走的還穩當呢。”春心沒好氣的說,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老媽潑辣歸潑辣,可對自家人,那心就軟得跟豆腐一樣,要是像西街那個翠花媳婦似的敢跟親孃跳着腳吵架,也不用哭都不敢哭出聲了。
劉氏鬆開女兒,起身看看這個即將不屬於自己的小院,不知道爲什麼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還有三五天時間就要搬走了,府城那邊人生地不熟的,還不知會怎樣呢。只是一想到兒子如今回來了,就在府城那邊打理新家,她心裡又暖了起來,被母親苛責的委屈也沖淡了不少。
見老媽情緒好了起來,又開始盤算過兩天該怎麼搬家的事情,春心鬆了口氣,撓撓頭,小聲道:“娘,蘭姐姐不是要去府城找哥哥麼?我想跟她過去。”
“你說什麼?”劉氏聞言頓時瞪起了眼睛,“你現在跑去幹什麼?”
這第一麼,她想她那位親愛的帥老哥了,美男就是要天天放在眼前看着纔好啊,第二麼,鄭無聿那個火爆帥哥已經找上她了,看那傢伙似乎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說什麼也要在他想到計策之前逃跑才行啊。那傢伙雖然脾氣不好,但還算是個講道理的,不然也不會氣成那樣也只是對自己發脾氣而已,這樣她溜了也不怕那傢伙對她爺爺和老媽做什麼。
當然,她可不能這麼跟老媽講,眨眨眼,她說道:“現在鋪子裡已經用不上我了,東西都收拾好就等着裝車帶走,爺爺那裡也就是還有兩個病人要到明天才結束,沒我什麼事了不是嗎?我在家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先去那邊,看哥哥到底給找的哪裡的房子,也看看哥哥平日裡都在做什麼,有沒有結交什麼不好的朋友,還有,咱們剛搬過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先去那裡把咱們附近的鄰居都打聽清楚啊。”
春心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劉氏最掛念的心事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