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個屁。”展皓恩罵了一句,“早上,他都已經火化了,還怎麼查驗?”
“怎麼會火化了?”婉柔大驚,“那天,明明說好走司法程序,進行屍檢的……”
“聽說檢過了,全無問題,才火化的。算了,人家父母都這樣覺得了,你還揪住什麼不放?”許靜苦口婆心地勸着。“婉柔,你還年輕,凡事要向前看……”
她的淚,卻一顆一顆地從眼眶裡滾落,粉臉上的淚水,宛如荷葉般晶瑩的露珠,惹人生憐。
那天之後,她便不再哭泣了。
文軒已死,這世上,本沒有她留戀的東西。
她把自己的閨房悉數改了,安上了一排排的酒架。
他畢生最愛的,便是紅酒。
那紅酒,也就是她這一生的寄託。
酒架之上,是她所能找到的各種紅酒。
她一杯一杯復一杯喝着,從那又甜又澀的酒液中,尋找着過往文軒對自己的疼愛。
她白天工作,晚上喝酒,家裡露臺上的欄杆,一年比一年加密。
而她的心,也一層一層地加了繭,直到,完全結冰……
婉柔嘆了口氣。
她這一失神,晃着的紅酒杯力度大了幾分,幾滴紅酒濺了出來,在她手背之上,形成了顆顆紅寶石的液滴。
她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差不多要上夜班了,她緩緩起了身,換了襲外出服,把桌面收拾停當,才走出房間。
她一向不喜歡傭人進她的房間收拾。
在她眼裡,這房間和酒架,就是她和文軒共同呼吸的全部。
她用她的餘生,來成全他所愛的一切。
包括紅酒,包括她。
她信步下了樓。
雖然已接近晚飯時分,慕雲和夕顏卻並沒有在家。
她無意地問了一聲,管家梅姐才道:“雲少爺和少奶奶從昨天晚上就出去了,等會應該就會回來用晚飯。”
“一夜都沒有回來?”婉柔眉間微蹙,“這慕雲,葫蘆裡賣些什麼藥?夕顏還懷着身孕呢。”
他那態度,前後轉變得太快,如果不是篤信自己的親生弟弟並不是個壞人,她甚至會猜想,這一夜,足不足夠他毀了人滅了跡?
旋即,她莞爾。
自己果真還是想太多了。時候不早了,還是趕緊出門吧。
她一開大門,就聽見了外間的剎車聲。
其中一輛車門一開,夕顏淡雅的聲音便已響起:“婉柔姐,你要出去?不吃晚飯嗎?”
婉柔微微一笑:“你們可算是回來啦?梅姐做完晚飯,可候得急了。”她走近了幾步,輕挽住自己一向喜歡的這個女孩子的手臂,“你們昨晚一夜沒有回來,今天得喝些湯水補補,先進去吧。我得值夜班,就不陪你們吃飯了。”
她作勢要走,旁邊的夕顏,卻拉住了她的手。
“怎麼?”婉柔好脾氣地回頭問道。
後方緊跟着他們的另外一輛車,車門已經打開。
一個矯健的身影躍下了車子,懷裡還抱着一株不知道是什麼的植物。
見到了婉柔,對方慌忙放下那盆植物,擦了擦手,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掌。
婉柔的眉立馬就擰了起來。
“婉柔姐,”旁邊的夕顏小聲地道,“他是安晴宇……是慕雲的好朋友……”
婉柔銳利的眼神掃向了一旁的慕雲。
弟弟聳了聳肩,一臉寵溺的無可奈何。
婉柔垂下了眼眸,脣角漾起淡淡的一朵笑靨:“原來,如此。”她一字一頓地道,“夕顏,若你也覺得我礙眼,那直說便是了,何必拐彎抹角的呢?”
她拂開了對方急於解釋而纏上來的手:“不說了,我得上班去了,等會連累別人等我。”
她看都沒看一眼對方伸出的手,只徑直地和他擦身而過。
門衛已經開出了她低調的坐騎。
她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方纔道:“以後,不需要你們費心。”
車子,絕塵而去。
她連看一眼後視鏡裡三人的表情都懶。
她的心,是冰冷的。
說夕顏的那番話,是託詞。
如果不是這樣,她想象不出,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能推脫得了那個純真女孩的一片熱心。
她的心已經死了,再也容納不了另外一個男人,又何苦害了別人?
她的車子一轉,方纔響起了剛纔夕顏說出的那個人名。
“安晴宇?”她眉尖微蹙。
她的記憶力,顯然太好了些。
幾年前,他在紅酒品鑑會上的表現,還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風采不輸給他的文軒。
今天,他怎麼也會來了這裡?
更重要的是,他懷裡捧着的那盆,是什麼來着?
發現自己的思緒一直在這個陌生男人身上轉着,她嗤笑了一聲。
自己想的未免太多了。
他哪怕抱着的是一株金樹,也不會值得她去動心分毫的……
而眼下,這株“金樹”,就被放在了她的露臺之上。
值完夜班回來的婉柔,隱隱有些怒了。
她快步地下了樓:“梅姐,是誰把這東西放在我露臺上的?我不是說過嗎?我不在的時候,儘量不要進我的房間?”
梅姐慌忙道:“大小姐,這是雲少爺的意思,他說,這是一株名貴葡萄苗,是少奶奶特地討來送給您的,這,這……”
婉柔咬住了下脣。
葡萄苗?
她心裡頭的怒火,消了大半。
她返身上樓,拍了那苗的模樣,上網查了一番。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原來,這葡萄品種極其罕有,全國也僅剩三株,現在都落在了國內酒液大戶——安家,這品種的葡萄,滋味酸中帶甜,甜中帶澀,酸澀甜三者中和得恰到好處,如果拿來品嚐,那自然是暴殄天物,據網上介紹,這品種的葡萄主要用來釀酒,而且是專做特供紅酒和出口頂級紅酒的材料,絕非平常人能夠吃到的。
婉柔這才舒了口氣。
她看着這株孱弱的葡萄苗,還真沒想到,它有這麼尊貴的出身。
她把它搬到了露臺邊緣,讓那葡萄藤攀住密密麻麻的柵欄,迎接着外間漸升的驕陽。
他曾經說過,希望自己種出的葡萄,能夠拿來釀一瓶佳釀送她。
只可惜,他還沒完成這個心願,便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
沒關係,她還活着。
這個心願,她可以替他完成。
她的蔥白指尖撫過那細嫩的葉子,房門卻已經被敲響了。
“進來。”她背對着門。
門一開,熟悉的氣息,已經籠罩在這屋內。
“姐姐。”那人道。
“謝謝你和你老婆的禮物。”她淡淡地道,“只是費了些錢吧?這植株,有錢應該也買不到的。”
慕雲莞爾。
他緩步走到姐姐身後,才站定了:“這不過是借花獻佛,東西,是安晴宇送的。”
婉柔放下了素手,淡淡挑眉:“喔?”
“不過,這不算你欠的人情,所以也沒什麼大礙。”慕雲繼續道,“不過,他送了我一箱紅酒,我那裡也沒地方可以放,就先放在你這邊,我想喝的時候,就過來喝上幾杯。”
婉柔也不點破:“哦?我看,你還是在掛念我這酒架上其他的好酒吧?”
“不,不。”慕雲忙道,“喝了安家的酒,要還是在掛念別的名酒,安晴宇該捶首頓足了。”
婉柔垂下了眸子,並不答話。
“對了。”他輕聲道,“夕顏說怕你生氣,所以,今天晚上,她做東,準備請你吃頓飯。”
婉柔輕勾脣角:“請我吃飯?”她一字一頓地道,“她本是一片好心,我又何氣之有?只是,你沒有告訴她,我沒有半分婚嫁的心,如果她是覺得,我在這個家裡太過多餘,我可以立馬搬出去的。”
慕雲忙道:“哎呀,姐,你又來了,她如果知道你還是這樣想的話,會哭死的。你也知道,她現在懷着孩子,受不得刺激,她今天下午不用輪班,已經特地親手下廚去做飯了,你今晚就賞個臉吧。”
婉柔沉吟了片刻,不忍心拂了夕顏的意,才答應了下來。不過,她還是加了個但書:“去的只有我們一家人?”
“不。”慕雲眨了眨眼睛,“爸媽都不會去,我相信,這件事情,你也不希望爸媽知道的纔對。”
婉柔總算放心了下來:“那好,今晚,不見不散。”
慕雲和夕顏,顯然花的心思不小。
雖然只有三人吃飯,卻也是訂在了展家的連鎖酒店特等套房。
這套房裡,裝修豪華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一體式的廚房,就在包廂左旁。
這處包廂,本是專門給政界人士租用的,達官貴人們一邊品嚐佳餚,一邊看着頂級廚師在廚房中出神入化的表演,吃得放心,也喝得開心,自然妙不可言。
當然,尋常人士,自然是出入不得這樣等級的場所的。
所以除了應酬之外,尋常這裡都是緊閉門戶,絕不對外開放。
現在,展家少奶奶開了這口,自然,這門,便是要爲她而開了。
現在的夕顏,就在廚房前忙碌着。
婉柔一踏進包廂,就眉頭一皺:“這麼也沒找個人來幫忙呢?”她挽起了袖管,“來,夕顏……”
她的腳步硬生生停住了。
從廚房下方,忽然鑽出了另外一個人。
他手不停地切着魚生,那嫺熟而流暢的動作,簡直堪稱一幅畫。
只是,那人的眉眼,她卻似曾相識。
婉柔一下臉沉了下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眼前的人,不是安晴宇,還能是誰?
她冷哼了一聲:“原來,你們道歉是假,不死心是真。”她冷笑着,“就當真那麼嫌棄我礙眼?”
夕顏慌忙放下手中的蔥段,急急地趕了出來:“婉柔姐,你誤會了……”她拼命想解釋,“我們絕對沒有嫌棄的意思,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
那始作俑者卻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
他的聲音,就好像記憶中一般的溫醇:“對不起,婉柔小姐,是我特地拜託慕雲他們的。我無意之間聽說,今天晚上,夕顏做東請你吃飯道歉,上回我也有份嚇到了你,所以,我就毛遂自薦,硬是不請自來,希望不會打擾到你。”
他的柔情眼眸,溫和笑意和進退有度的態度,從來都是在女子當中無往不利的保證,只是,他從來不對女子胡亂用情,這麼積極主動,也是頭一次。
想來,上回是莫名唐突了佳人,所以惹得婉柔生氣,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也得賠個不是,告個罪,只要能爭取到和對方相處的機會,他就不信,她會像她表面看起來那般孤冷。
“我的手藝雖然不太好,但也希望,能借幾道菜,讓婉柔小姐消消氣。如果婉柔小姐覺得我實在太過冒犯,我做完菜,便可以離開……”
婉柔輕揚眉,臉上是寵辱不驚的淡定:“抱歉了,既然安先生來了,那這一頓,便是你們好友之間的聚會,我和你並不熟悉,也完全不想了解你,所以抱歉,等什麼時候,我弟弟有空單獨陪我吃飯,我再來赴約吧。”
她一轉身,竟準備離開。
安晴宇一急,伸手去抓她的柔荑。
“放手!”她一回頭,眼底惱意極濃。
晴宇慌忙鬆開自己的手:“既然我是一個不速之客,那我離開便是了。真是對不起,唐突了婉柔小姐。”他把名片雙手奉上,“這是我的名片,聽說婉柔小姐喜歡喝紅酒,我家裡也正是在經營紅酒生意,如果婉柔小姐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送上些還成的酒品讓您品嚐……”
“不,我很介意。”婉柔並沒有接過名片,“安先生,不勞你費心了。”
安晴宇碰了一鼻子灰,求助地看着慕雲,後者無奈地跟他攤了攤手,他唯有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既然這樣,那就不打擾了。”他勉強撐起一個笑容,“我的生魚片已經弄好了,希望婉柔小姐喜歡,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夕顏欲言又止的,婉柔當然不會出聲挽留,晴宇只能無奈地走出包廂,還不忘記紳士地替三人闔上大門。
只聽婉柔哼了一聲,慕雲連忙求饒:“姐姐饒命,這真不是我的問題,他自從昨天見了你,就爲你神魂顛倒的,魂兒都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