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闔上了眸子,房門已經被人打開。
母親許靜從門外撞了進來,聲音都變了:“婉柔,孩子,你這是要幹什麼?”
婉柔沒有看向母親。
她的視線,在無垠的星空裡徘徊着:“沒有,媽媽,我覺得天邊的星星,很漂亮,我睡不着,所以在看星星。”
許靜的視線,投向了女兒牀上的枕頭。
那素雅的枕套之上,已見溼跡。
許靜的心提到了半空:“啊,婉柔,不如今天晚上,媽媽陪你睡吧?你睡不着,媽媽可以跟你說體己話啊。”
婉柔終於回頭。
她笑了:“那不如,我們來喝酒?”
許靜皺起了眉頭。
婉柔已經下了露臺,她對母親抱緊雙手取暖的動作視而不見,素手一撥,已經挑中了一瓶紅酒。
許靜欲言又止的:“啊,婉柔,你那麼喜歡紅酒,不如啊,讓你爸爸弄個漂亮的地窖,把你這些寶貝放在裡面……”
婉柔已經倒了兩杯紅酒,輕輕晃了晃。
她的眼神和這紅酒一般迷離:“酒不錯,媽媽,嚐嚐吧。”
許靜抿了一口。
或許,這紅酒確實不錯。
因爲婉柔買的,絕對不會是便宜貨。
只是她嘗不出甜味,她只嚐出了苦澀。
“婉柔啊……”她還想再勸,婉柔已經仰頸,把紅酒倒入口中。
她俏白的臉蛋微微泛紅。
“好了,媽媽,我覺得累了,我想休息了。”
她進了洗手間。
許靜只能退了出來。
聽見母親關門的聲音,藉着洗漱聲音掩飾自己的她,才擡起了臉,看着鏡中滿臉是水的自己。
她深吸了口氣,整個人無力地坐在了浴室地面之上。
水還在一滴一滴地流淌着,就如同此刻,她的心被劃上的重重一刀一樣。
這一夜,婉柔並沒有睡上一個安穩覺。
翌日依舊到醫院上班的她,卻依舊看起來知性高雅。
“展醫生。”
“展醫生。”
一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不計其數。
婉柔頜首一一回應了。
這些人,在她心裡,卻只不過是虛妄的符號。
如果她的父親,不是這醫院裡的院長,他們會記得她是誰?
說不定,可能會因爲她的一些太過突出的優點,而對她羣起攻之呢。
不過,沒什麼所謂,她也不在乎。
她每天該做的事情,就是在門診給各種病人看病。
他們或者感冒了,或者發燒了,或者腹瀉了,日復一日,幾乎沒有別的其他症狀出現。
婉柔的診斷,也漸漸變得機械。
一個70多歲的老人,行路已經不便,挪進門診的時候,整個人幾乎要摔倒。
婉柔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看完症,再扶到外間,讓一個路過的護士幫忙,把老人家送到醫院門口的車上。
老人家讚不絕口的:“醫生啊,你人好,心也善良,哎呀,誰娶了你當老婆,可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啊……”
婉柔默不作聲地聽着,只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老人家,您走穩些,我扶住您哈。”旁邊的護士挨近了幾分,在老人耳朵邊輕聲道,“老太太,您別瞎說話,等會讓展醫生不高興了就不好了。”
老人有些耳背,她大聲喊着:“什麼?展醫生要結婚了?哎呀好可惜,我還打算給她介紹個男朋友呢。我孫子人特別好,我……”
護士滿懷歉意地回頭,朝婉柔笑了笑。
婉柔輕勾脣角,旋即,已經重新走入了診室。
要結婚?
她苦笑了一聲。
人家都是這樣說她的麼?
她白淨指尖按下自動叫號器。
“15號,範文宣……”
婉柔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
可是,進來的,卻是一個扭扭捏捏的女孩子。
婉柔把口罩往上方提了提,公事公辦地問道:“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她心裡頭,是還有什麼幻想嗎?
明知道,那個範文宣,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展婉柔,你想的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這一天,過得飛快。
婉柔慢吞吞地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
父親的車子,已經候在了車庫的位置上。
“婉柔啊。”父親勸說着,“你說,我年紀也不小了,你弟弟又在國外,這連鎖酒店的事啊,我就不敢讓你插手了,但是,你說,這仁愛醫院裡事務這麼多,政府又剛批了塊地,準備讓我們擴建,這大大小小的事務,你是不是能幫上爸爸點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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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柔眼觀鼻鼻觀心:“爸爸,我已經幫了,我回來仁愛當一名醫生了。”
展皓恩心頭髮堵:“門診醫生,我不缺。我缺的是一個可以在我旁邊出謀劃策的左臂右膀,婉柔……”他嘆了口氣。“爸爸太累了,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學的是醫科,我也只會臨牀醫術。等慕雲回來吧。”婉柔看向天邊,夕陽之下朵朵白雲在飛快地掠過,“以後這事,爸爸你別提了,給我那麼大的重擔,等會我受不了跑了怎麼辦?”
展皓恩的脣張了又合,最終才徹底閉上。
“好吧,好吧。”他用力地握緊了方向盤,“一個在國外,不肯回來,一個躲到市外,寧願當個修車工,一個好不容易回來了,卻說想跑……行,你們一個兩個都出息,是我沒用!”
婉柔淡淡地闔上了自己如蝶般的雙眸。
展皓恩嘆了口氣,總算不再抱怨了。
這清麗聰明的女兒,自小就沒有那種競爭意識。
她是在水一方的一朵孤蓮,淡香優雅,兀自開放,從不介意,有沒有人憐惜過她的嬌顏,只在有人想伸手去採摘的時候,她才身子微微一晃,避開了世人想沾染的雙手……
這就是展婉柔。
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冷眼旁觀,到底是好,還是壞?
車子緩緩地前行着,直到展家的花園別墅之前。
門衛連忙開了車門,準備替展皓恩泊車到車庫。
婉柔這才睜開了眸子。
她慢慢地探足出了車門,優雅的玉足之上,還戴着一串鑲嵌玫瑰花紅般的紅寶石的白金腳鏈,風兒一吹,彷彿上面綴着的幾個小白金鈴鐺也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一般。
門衛看得呆了。
展皓恩重咳了一聲,他才面紅耳赤地鑽進了車裡:“小姐,小心下車。”
婉柔卻不慌不忙,好像讓對方看到失神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父女兩人準備攜手入屋的時候,大堂的門,卻被傭人從裡面打開了。
“榮太太,榮太太……”許靜在後面快步地趕了上來,“你倒是別走啊。”
剛出門的兩位太太,還沒看見婉柔父女,還兀自交談着。
“我早知道你要找我來談這事,我就不來了。”榮太太面對着許靜,一臉嫌棄,“雖說你展家確實財勢驚人,但也不是這麼一個欺負人法。我外甥雖說身子骨差了些,但人聰慧能幹,是我們全家的心肝寶貝!你家那個婉柔,連未婚夫都剋死了,那一臉剋夫相,你居然要來跟我們家攀談婚事?拉倒吧,我實話說吧,你女兒剋夫,在S市也不是什麼秘密了,還說什麼呢!咱們一場好友,我也勸你先買點保險,搞不好,她一直沒有男人敢要,會克到你和老展的身上……”
許靜氣得直哆嗦:“那是意外!你說什麼剋夫!好,你給我滾!我展家以後不歡迎你這種胡說八道愛嚼舌根的人,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榮太太臉色難看:“你不說,我也準備走。天知道這晦氣會不會傳染的啊。哎呀,回家,得用柚子葉來洗澡了……”
兩人一轉身,恰好和身後的婉柔父女打了個照面。
榮太太一臉驚恐。
她甚至往旁邊移了好幾步,才一溜煙朝大門口狂奔而去,那速度,活像背後有什麼在攆着她一般。
許靜表情尷尬極了。
“啊,你們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早……”她掩飾地讓開了身子,“來,梅姐,準備開飯了……”
展皓恩冷哼了一聲:“我早就叫你,不要跟這些沒品的麻將友混在一起!除了放屁、敗家、搬弄是非,他們還曉個什麼!”
許靜壓低了聲音:“哎呀,不是啦,之前榮家不是託人來準備介紹他家外甥和我們婉柔認識嘛,我就想着……哎……我失策了,失策了……”
誰曾想過,之前榮家還三託四託,拜託讓婉柔和他們家的外甥見上一面,許靜當時不樂意着呢,因爲榮家外甥的身體不太好,她可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過去之後,沒幾年就守寡,推脫的口氣,當時也絕對算不上友好。而且,婉柔當時有男朋友,說什麼也不願意去跟人家見面,結果,現在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她許靜受辱倒沒什麼。可女兒被人說剋夫,還在上流社會裡淪爲笑柄,這事,她說什麼都不能忍!
“你就看着,我下回去,怎麼把這羣長舌婦的嘴給撕爛!”她心有不甘地罵了一聲。
“好了,媽媽。”婉柔卻滿不在乎地慢步上樓,“以後,你不用替我費這些心思了,我一個人,好得緊,你要再私下弄這些,我要生氣的了。我一個都不會去見,剋夫就剋夫吧,都什麼年代了,要把我浸豬籠麼?”
她淡淡地說完,已經閃身進了房間。
展皓恩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老婆:“看看,這就好了吧?請這些人來,當衆在女兒傷口上撒鹽……老太婆,你可真是好本事!”
許靜還在解釋着什麼,婉柔已經悉數聽不見了。
屋裡,依舊冰冷。
這是每天每夜,她房間裡保持的溫度。
燈沒有開。
合攏的落地窗簾也反射不出外間夕陽的最後一縷陽光。
可那一排一排的酒瓶閃光,卻跟她大致說明着,這屋裡的一切,似乎有了那麼一點小變化。
她拉開了窗簾,露臺依舊還在。
本來,露臺上的白色鐵質柵欄已經相當密集,經過昨晚之後,柵欄不僅被加固了,而且,本來柵欄之間就已經很小的空間裡,還硬是塞上了另外一根隔斷。
婉柔試探着伸出手掌。
一指來寬的縫隙,甚至不足以讓她側放的手掌穿過。
她毫不懷疑,如果她再站在上面一次,如臨大敵的母親,很有可能會把整個露臺都用玻璃隔斷成溫室,連一絲縫隙,都不會再留給她。
她搖頭嘆息,返回落地門的時候,纔看見了,房門旁邊,竟然停放了一箱紅酒。
奇怪,她最近並沒有訂購新的紅酒啊,怎麼會有這麼一箱東西的出現?
她快步走了過去,看見了上方印着的郵寄戳印,還有一個純白的信封。
上面的字跡雋秀異常,即使她心情已經差到不行,看見這人的字跡,也依舊莞爾。
她拆開信封。
果然,就跟那人平素一樣,只龍飛鳳舞地寫着:送我最親愛的姐姐。
她又好笑又好氣。
用了那麼正兒八經的信封,從大老遠寄到這裡來,卻只寫了這麼一行字……
她搖了搖頭,信封裡,居然還飄下了另外一張薄薄的彩頁。
“紅酒品鑑會?”她撿起,念出了上方的幾個字。
想了想,她拿出了手機,撥打了一個熟悉的電話。
“收到了?”對方的聲音低醇,輕易的,就和婉柔的心跳形成了共鳴。
這種男人,太會讓女人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他。
幸好,這人,不是別人,是她的親生同胞弟弟。
“爸媽本來就不太同意我喝紅酒,要是知道,你給我又送來這麼一大箱,肯定……”婉柔笑出了聲。
“喔?”那邊的人,似乎是刻意拉長了聲音的,“這酒,我買得也不太容易,既然這樣,我讓人重新取回去吧。”
婉柔這才忍住笑。
她翻看了一下紅酒的標籤,臉上的笑意加深:“好了好了,你怎麼知道,我最近在找這款限量葡萄酒?”
“我可是你的弟弟。”那邊傳來一聲輕笑,“對了,你看到那張邀請函了嗎?”
“紅酒品鑑會?”
“對的。”那邊的人,語速放慢了幾分,“我有一個朋友,家裡是開酒莊的,這場紅酒品鑑會,就是他家辦的,這些酒,也是我拜託他幫我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