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玄機癡癡地凝視着梨花帶雨的這張臉,胸膛裡的劍刃如通紅的鐵棍一般燒着,那是仇恨的怒火在盡情發泄。
對於洪顏,他有着太多太多複雜的情感在裡面,妻子早逝,他卻沒再續絃,雖然時常會將女僕或者女奴留在房中,但身體上的歡愉,卻如何都無法填滿心中的空虛。
也唯有將自己的絕學傳授給洪顏之時,他纔會感受到滿足,他將其視如己出,卻又忍不住偷偷窺視她睡覺甚至沐浴的樣子。
這種糾結而變質的情愛,讓這位老舵主有時候羞愧得無地自容,卻又無法自拔的享受着這樣的罪惡。
今天,他終於得到了應有的解脫,本該由老匠神洪召樞講述的仇怨往事,卻成了管玄機最後的傾訴。
他本以爲自己一手養育成人的洪顏,會放自己一條生路,直到她的劍刃,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胸膛,他才知道,原來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爲,她都是知曉的,她只不過在忍辱負重罷了。
視野慢慢的昏暗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血已經冷掉,身體融入到了周圍的風雪之中,只剩下一絲靈魂,慢慢地,慢慢地,越飄越遠,想觸摸那張臉,已經再也無法做到。
洪顏抽出劍刃,默默的站着,倔強的昂起頭來,剛纔那一刺,已經將過往斬斷,從今以後,她能否開始新的人生,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還處於愛做夢的年紀,對於這個世界還充滿着太多太多的好奇和嚮往,曾經無數次想飛出霹靂堂這個大囚籠,如今她終於得償所願,卻已經失去了那種激情,反而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孤寂。
身邊那個老鐵匠祖父,因爲太過陌生,還無法只憑借血脈的關係,而填補她心中的空位,而且跟隨管玄機的時間長了,她變得很難再相信別人。
老匠神看着孫女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時至今日,大仇終於得報,這一切還要多虧了熊周和白神宗,等真正完成了對紋面老人的承諾,或許他才真的能夠一身輕鬆吧。
一老一少沉默了許久,直到前院傳來吵雜人聲,二人才走了出去,管玄機的屍體就這麼躺在地上,任由風雪,慢慢掩埋起來,一代霹靂堂的老舵主,就這麼死在了這荒村小院之中,彷彿昭示着大多數武林高手的悲苦命運。
前院已經形成了兩軍對峙的勢頭,袁至罡帶領着新招募的九道山莊高手,加上唐滅星的唐門,呈扇形陣型,將前院給圍了起來,後路更是潛伏着唐門的高手,時刻等待着暗算刺殺。
熊周已經將夏芸交還給他的大龍雀背在了身上,腰間插着狹長的新夜雨,微微眯起雙眼,挑着眉毛,他的手就隨意搭在袁紅俠的肩上,指尖穿過領口,深入到袁紅俠溫熱的雪頸之中取暖。
袁至罡看着這一幕,心裡已經怒不可遏,他讓兒子讀書,讓女兒練武,並非對女兒不夠疼溺,事實截然相反,正是因爲太愛這個女兒,生怕她受到別人的侵害,才手把手地將自己的絕學都教給她。
在九道山莊被白神宗屠滅之後,熊周劫持袁紅俠一路走,他則千里拖槍一路追,暗中把持了唐門之後,甚至連自己的計劃都沒有隱瞞自己的女兒。
袁三卷已經死了,真正的仇人羅克敵還沒有死,這也是讓袁至罡下定決心要跟朝廷作對的最主要原因。
現在他就剩下袁紅俠這麼一個親人,沒有了這個寶貝女兒,他袁至罡就會完全變成一個只知道算計別人的兇獸,所以當他看到熊周輕薄袁紅俠的時候,心神已經變得極爲不穩定,隨時處於崩潰爆發的邊緣。
他確實精於算計,但絕對沒有那麼高瞻遠矚,能夠看到熊周在未來的今天,會攪動如此大風大浪,他懷疑過熊周的身份,直到熊周以客卿高手的身份混入九道山莊之時,他都沒能夠確認熊周的身份。
但他還是有備無患,將嵐還給了熊周,讓嵐成爲熊周的軟肋和致命弱點。
事實證明他的計算沒有任何的錯誤,嵐確實成爲了熊周的弱點,並被利用這個弱點,讓熊周吃了不少的苦頭。
可現在,嵐已經不再熊周的身邊,而是落入了朱高爔的手中,所以他絲毫不懷疑,只要他敢對熊周亂來,熊周就敢對他女兒亂來。
袁至罡的嗓子有些乾澀,在寒風之中如輕煙一般無力:“你想要什麼?”
如果是平時,他或許會用言語來擾亂敵手的心神,誘導對方行亂踏錯,亦或者從言語之中捕捉對方的漏洞,爲自己製造最大的機會,也可以用言語拖延,讓暗中好手趁機行刺。
可現在,他的女兒就在熊周的手中,他也就變得一針見血。
既然是談判,最核心的問題也就只有兩個,想要什麼,和能給什麼。
熊周嘿嘿一笑,將手指抽了出來,但還是搭在袁紅俠的肩頭上,而後將下巴抵在袁紅俠的肩頭上,視線卻盯着袁至罡,平靜地說道:“想要什麼?自然是想讓你們還債了。”
袁至罡很清楚熊周口中的還債指的是什麼,他們都欠了那個人一身血債,而那個人,現在就在二十里外的臨潼縣內,就在四皇子朱高爔的掌控之下,準備到驪山之中卻,繼續二十年前未完成的那件事情。
雖然熊周控制了霹靂堂的人,但袁至罡對局勢的分析卻很清晰,如果熊周想要殺人報仇,這二十幾霹靂堂的好手,早已人頭落地。
既然他沒有殺人,那就說明起碼現在不會殺,對於熊周來說,單憑白神宗這些人,想要對抗朱高爔和徐陵的神砂社,力量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他想要的,也就只有聯合力量這一條了。
袁至罡雖然身處草莽,但深諳帝王心術的詭詐和出爾反爾,從曹祿榮派兵在江南道截殺他們開始,他就已經知道朝廷已經不再需要他們,甚至根本就不再顧及他們會不會守口如瓶。
二十年前的白神宗血案,一直是武林的秘聞,更是皇家的醜聞,爲了掩蓋事實真相,朝廷也是通過東廠和錦衣衛,與這些參與了當年血案的武林門派,保持着微妙的利益聯繫。
但現在,聖上或許感知到天命歸期即至,將這件事的主導權都教給了自己的兒子朱高爔,也就意味着,他已經開始了直接掀桌子翻臉。
朱高爔無論在民間還是官方的記載中,都只有幼殤未封,生母不詳八個字,對於武林人來說,他就是一個影子皇子。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身份背景,才更讓武林人忌憚,也讓袁至罡等當年的舊人,真正聯合在了一起,組成聯盟,以求自保。
否則等到朱高爔和徐陵得到了皇陵之中的配方之後,接下來要做的,也就只剩下殺人滅口,他們這些血案舊人,一個都活不了。
袁志罡不是甘心等死之人,所以他非但將當年舊人都聯合起來,甚至還主動出擊,讓朱高爔和徐陵無法成功得手,既然你老子都沒有宣佈你的皇子身份,連你的死活和名號都不讓人知道,我們這些武林人,又何必忌憚這些?
種種思慮不斷從腦海之中閃過,袁至罡反反覆覆已經將各種可能出現的後果,都計算得條理清晰,甚至能夠預演到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
作爲武林老狐狸,很顯然他是非常合格的。
“都退下吧。”
隨着袁至罡一聲略顯無奈的命令,諸多好手也是收拾了暗刃,退出了前院,只是仍舊不放心的警戒在周圍。
熊周嘿嘿一笑,直視着袁至罡說:“既然莊主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儘快行動吧,鐵匠坊裡那件東西,某也就自作主張妥善保管起來,我想莊主應該沒有異議吧?”
聽得熊周此言,袁至罡也是心中大罵了一句,除了鄭鐸這個帶路人之外,最重要的一件東西,莫過於鐵匠坊裡那個即將完工的神器,直接決定着他們是否能夠打開皇陵的密道,給朱高爔和徐陵一個突然伏擊。
熊周不但將袁紅俠操控在了手中,還將這東西拿下,如此一來,跟袁至罡聯軍的差距,也就彌補了過來。
當初熊周不惜得罪便宜師姐祝天瑤,而將紋面老人救了下來,更是讓紋面老人和老匠神洪召樞瞭解了前仇,得到了紋面老人的算計之道,直到此刻才發揮出真正的作用來,可謂物有所值是也。
袁至罡本想力爭,但自己的軟肋,女兒袁紅俠已經落入了熊周的手中,又如何再談條件?
如今也算是相互制約,相輔相成相生相剋的微妙平衡局面,況且熊周這邊還有老匠神洪召樞,對於那件神器,世間確實沒有人能夠比他更適合掌管那件神器。
因爲神器的發明者,就是前神機營的首席,人稱匠神的洪召樞!
而管玄機也正是因爲這件神器,才諮詢紋面老人,造下了多年前的匠神一家血案,命運輪迴,終究還是一報還一報,兜兜轉轉,匠神終究還是親手用上了這件東西。
見得袁至罡不說話,熊周也是灑然一笑,說着:“既然莊主沒意見,那貴千金也就委屈幾天,權且住在我這裡吧。”
熊周說着,就伸出手去,攬着袁紅俠順柔的纖細腰肢,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這才邁了兩步,袁至罡的聲音已經從耳後傳來。
“兩天之後,進驪山!”
熊周用力捏了捏袁紅俠的蜂腰,嘴角浮現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後者卻是心神一蕩,身子如觸電一般僵了一下,脖頸的纖白毫毛根根炸起,羞憤之中夾雜一股難言的騷動,隨即被熊周帶回了房中。
與此同時,臨潼縣的望龍居已經聚集了大量的人手,從各地抽調來的朝廷高手,甚至於連大內侍衛都來了不少,他們也秣馬厲兵,開始朝驪山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