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ky dog!”衆人都將目光聚在冉冉這一桌, 突然對面的美國姑娘大叫一聲,站起來抱住冉冉,所有的人反應過來, 舉起了酒杯, 重重撞向桌面。
冉冉恍惚間, 想起酒水單第一頁, 每賣出第一百杯古墓特調是免費的。
她傻傻地笑了一陣, 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果然可口。大家居然說她幸運, 好諷刺。
樓下突然喧鬧得很,機車發動機狂暴的聲音由遠及近, 好像許多輛一齊在比賽, 同樣喧鬧的還有人們的歡呼, 彷彿到了賽車現場。
臨街的食客都把頭探出去,只看到老集市西面的通道上並肩出現了許多嘟嘟車, 你追我趕地齊齊往Red Piano衝來。
在樓下猛地停住,第一個到店門口的司機被車上涌出的四個人舉着丟到天上。全是二十出頭學生氣很重的年輕人。
他們歡呼着鬧了一陣,全跑了上來。
“□□ile,honey(親愛的,笑一笑)!”對面的美國姑娘衝冉冉大叫一聲, 舉起酒杯就過去和那羣衝上來的年輕人聊天。
冉冉獨自倚着欄杆, 見她迅速和一個有年輕的布拉德皮特神韻的小夥子打得火熱, 臉上漾出點淡淡的笑, 喝着手中的雞尾酒。
“May I take this seat(我能坐這兒嗎)”黑色頭髮, 眼睛卻是湛藍的,憂鬱得恰到好處的男子, 立在對面,笑着對冉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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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沛然在家裡陪了媽媽一天後,約了葉盛轉天上午出來談談。
約在隔着護城河,看得到故宮西北角的一家咖啡店。白雪皚皚,覆蓋着紫禁城的城牆,紅牆金瓦綠檐頭,在雪中傲然挺立。
他太熟悉這個地方了。
簽了分居協議,拿了碩士學位,他即刻回到北京。
他在這個咖啡廳這個座位打發了無數孤寂的時光,想讓自己忘記,卻一遍遍更清晰,他詛咒過葉盛和容復,他也檢討過自己,但好像自己在那一系列的情境中,無法做到更好,他只是在做出認爲更正確的決定。同現在一樣。
葉盛略施粉黛,同初見時滿面愁容卻嬌俏可人的那個女孩兒不同,她變得更美更成熟,然而是個完全陌生的女人了。
“這個孩子我會負責到底。但我們倆,還是離婚吧。”
空氣在這一瞬凝滯了一小會兒,葉盛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懷着孕,要是不同意,我是絕對不能離的。那我們就繼續維持分居的狀況,直到允許訴訟離婚爲止。”李沛然開門見山。
葉盛氣息抖動,“沛然,我們相識超過十年,相戀就超過十年,婚姻六年,雖然大半是分居,可我們已經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況且還是二十到三十的那個十年,簡直像一輩子一樣長,你真的捨得?”
“戀愛的時候,我過得很開心,那也要謝謝你;沒能讓婚姻維持下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在你又意外懷了孕,葉盛,我很對不起你。”李沛然一字一頓極其認真地說,“再美好的十年,都過去了,未來還有數的清的幾個十年,我們再是過得光鮮,都是要老會死的,生命和別人一樣的長,我們都該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囿於家庭、別人的眼光。我已經找到了,葉盛,你也會找到的。”
“你說過,一輩子只可能愛一個人,你當年那麼愛我,你怎麼能愛上別人?”葉盛雙眼噙淚。
“那時候我們都年輕,後來歲月裡的坎坷和艱辛都一無所知。”李沛然聳了聳肩,“我相信,當年我們是相愛的,但是,都過去了。”他思慮一下,“當時,我是真的很愛你,容復開門的時候,我覺得這輩子,算是被你們一起毀了。我沒有想到,現在居然遇到趙冉冉,能再次心動的感覺太好了,葉盛,我們不要再糾纏在這已經一無所有的婚姻裡了。”
葉盛冷笑兩聲,“哪有一個女人忍得了另一半劈腿的?她要是能忍,你可要把眼睛擦亮了,她大概根本不愛你。”
李沛然沒有怒,他只是淡淡地笑,一說到冉冉,說到他對不起她,心裡是點點愉悅,而後是苦澀。“她大概是不會原諒我了,但是我還是要試試,先要解決了和你的事情,才能去找她,早就該找個順序,是我魯莽了。”
他望着紫禁城的一角,那紅豔豔的牆壁,僅一河之隔而已,卻遙不可及。冉冉的心已經靠他這樣近,可偏偏他自己毀了一切。
葉盛很淒涼地笑,“輪迴太奇妙了,因爲不忠,你和我離婚;你自己還不是對她不忠?”
李沛然心中一堵“她不原諒,我就一直守着她。”
“守到什麼時候?”葉盛的心被巨大的悲涼吞噬。
李沛然低下頭,“守到她原諒爲止……”
“等她不愛了,可能就原諒了……”
等她不愛了?李沛然的心被猛地一攥,是啊,他和葉盛那些年的情愛,都被消磨殆盡,冉冉對他的愛還能延續多久?
不管多久,他總要去試。
葉盛心知已無法再挽留,“走吧,去民政局。”
整個過程順利而簡潔。葉盛默然地將離婚證塞進包裡。
冬天的下午,陽光格外的短而珍貴。站在民政局外面的臺階下,葉盛的鼻子凍得通紅。“沛然,你恨我嗎?我差點毀了你。”
李沛然將證插入大衣口袋,搖搖頭,“你毀了我們的婚姻,但是差點毀了我人生的,是我自己啊。”自甘墮落,不是葉盛的過錯。
“你原諒我了?”
李沛然含笑點點頭。葉盛心被浸入冰水當中,他原諒了,因爲他的心思全然在趙冉冉身上。他們的愛真的是過往經年,隨風飄散了。
“葉盛,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跟我說,這個孩子……”他盯着地面。
“我把它打掉,你放心好了!”葉盛轉過身上了車,合上車門的時候,淚水從眼眶裡滲出。她直接開車離開,她對他來說,已經完全是路人,不重要。
李沛然的心沉了一下。
他在人行道邊站了一小會兒,給陳杰去了個電話。李沛然在電話裡,聽到谷裕拿過手機,“你太不是東西了!”
李沛然站在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下,“冉冉去哪兒了?”
電話那頭是深圳海邊的浪濤聲。
谷裕只說冉冉休假,旁的再不肯多說。
他太壞,他知道,可是他想要找到她。她能去哪兒呢?遲疑了會兒,他撥了號碼,“容復嗎?我是李沛然,幫我查查你們榕莊法雨近兩天入住名單裡有沒有一個,叫……”他突然哽咽了。
“趙冉冉,是吧?她昨天凌晨入住的。”容復處變不驚的聲音傳來。
“謝謝!”掛了電話,李沛然握緊手機。她帶了一樣他送的禮物走了,她的生日禮物兌現了。
他坐進車裡,又給助理打了個電話,“幫我訂最早去暹粒的機票。”
那頭查到的最早航班已經是聖誕一早八點的了。他悻悻,但也只能訂好,這纔回過神來,簽證,沒有落地籤。加急也要一個禮拜,助理很無能爲力。
火急火燎地趕回公寓,翻開旅行包裡的護照,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手指在護照頁上划動,突然看到一張陌生的綠色簽證頁。
定睛一看,標誌性的小吳哥,五座廟宇,欣喜若狂。冉冉揹着他辦好了簽證,她兌現這生日禮物時,選擇帶上他。繼而被巨大的悲涼籠罩,他辜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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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翻動錢包的時候,偏偏翻出一張字條,三明治只能熱二十秒。
她鬼使神差地放在錢包裡,還帶到這裡來。只掃一眼那舒展的字,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世界上有那麼樂子可以找,可她偏偏都不愛。
將服務員遞到座位上來的一瓶龍舌蘭塞進揹包裡,衝對面殷勤的男子抱歉地笑了笑。他長得這麼好看,今晚總能找到樂子。
下樓梯的時候,冉冉衝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的姑娘比劃了一個“V”字形,獨自走出Red Piano。
這座古老東南亞叢林中失落的老城,青木瓜、芒果和燥熱充斥在街頭巷尾,卻在世界各地前來度假的遊客歡鬧與聖誕裝飾中,散發出獨特的活力與原本豪不搭界的西洋情調。
一輛摩托車從冉冉身邊過,是本地人。黝黑皮膚的小夥子騎着,背後坐着一個笑聲爽朗的姑娘,她環着他的腰,正在講什麼高興的事情。
冉冉都記不清多久沒有看到過摩托車了,機車上的少年,彷彿是少女時代聽過的什麼愛情故事。她想念那個時候的純粹,愛情不過是兩情相悅,什麼時候摻雜了這麼些附加的事項,直拖得人寸步難行。
回到房間,她洗了個澡,換一身潔淨的睡裙,坐在百葉窗邊的軟墊上。
窗外游泳池與灌木迷宮掩映,月光之下只有寥寥幾個人在夜泳。
拿出一個杯子,切了小塊檸檬,倒滿滿一杯龍舌蘭,又在杯口抹上點鹽。一口灌下去,是火辣辣的一口酒,直從喉嚨燒到胃裡。痛快!
淚光裡,李沛然凝視的目光,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明明是必須要翻過去的一頁,可冉冉偏偏忘不掉。她把李沛然還給需要他的妻兒家庭,可自己得到了什麼呢?
她覺得自己簡直要發瘋,太想他了。
爲了那個孩子,李沛然大概不會離婚了。可是她現在覺得,即便如此,李沛然若是向她張開雙臂,她大概無法剋制,會朝他奔去,抱住他不放,哪怕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明天,她就是想要他。
一杯接着一杯。天旋地轉,醉酒原來是這個感覺。冉冉挪到牀邊,倒下去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回覆意識,是在一聲巨響之後。冉冉意識到鼻子正磕在什麼堅硬的物體上,頭很疼。擡手一摸,手上冰冰涼涼,額角有液體在往外滲。
睜開眼,黑漆漆的房間,她趴在地板上。大概是凌晨,窗外的泳池沒了聲響,沒有什麼光
喝了太多酒,冉冉站不起來,也挪不動。
外頭突然是驚天動地的喧鬧,鬧得她耳朵疼,是真的吵,還是醉酒的緣故?她辨不清,只想爬回牀上,胳膊肘卻碰到軟軟的東西,是枕頭?
腿好像被什麼重物壓住。
房間門突然被重重敲響,繼而是瘋狂的砸門。
“砰”一聲,門鎖終於被踢開,房間裡是暗的,走廊裡是半明半昧的,朦朧間,冉冉看到門口進來兩個人影,看不清臉,粗重的呼吸大概是男人。
她被抱起來,意識不清醒的時候,驚懼沒有那麼重,但冉冉還是扯着嗓子叫喊。於是另一個人用手死死按住她的口鼻。
恍惚當中,她聽到“Miss……”便又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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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沛然躺在牀上,睜眼一直等到鬧鈴響起,一躍而起,提着行李箱塞進攬勝後備箱,往機場開去。
她不會原諒他的,但哪怕只是看到她也是好的,他忍受不了,她就這樣了無聲息地消失,他在自己的世界找尋不到她,他快要窒息了。
車載廣播,一個女聲凝重地播報:“北京時間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一時,當地時間零點,柬埔寨最大的旅遊城市暹粒發生爆炸,老集市的北部、西部分別有五處發生爆炸,其中,以距離著名景點小吳哥近百米的北部榕莊酒店爆炸最爲嚴重,截止五點,死亡人數達到二十七人……”
攬勝險些衝到人行道上。
李沛然將車停在路邊,調高車載的音量。
“活躍在東南亞的極端組織已宣佈對此次事故負責,並聲稱控制逾二百名人質。這起恐怖襲擊目標爲在暹粒歡度聖誕的西方遊客,我國駐柬埔寨大使館已派專員前往事故地點……”
爲什麼,他這麼不堪的人,好好地待在這裡,卻送她去了那兒?
他顫抖着翻出手機,“幫我查駐柬大使館登記的人員名單,給我找趙冉冉,護照號碼報給你……”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活的,受傷的,還有……你全都好好查着!”
掛了和助理的電話,又想再撥出去,容復的電話已經打進來,“沛然,趙冉冉入住的是連接泳池的套房……”
“被,炸了?”擠出幾個字來很是吃力。
“被炸掉一半,綁架也是在那一塊兒。”
“名單呢?”
“現場一片混亂,還沒有什麼消息,我正在去機場的路上。”容復那頭聲音很嘈雜。
“那一會兒機場見。”
“沛然,你不要去了,很危險,還不清楚會不會有二次襲擊,你在這兒待着。我到了那兒幫你找,找到她一定給你好好送回來。”容復的語氣很沉靜,彷彿他去的不是那兒一樣,“你去,起不到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