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月知道,大哥已經暴怒了,自己這樣的行爲,分明是在抗旨。可是,蕭然,我真的好害怕在戰場上見到你,害怕看到你氣吞山嶽的威力,看到你那雙沉靜的眼睛裡射出冷電般的寒光,害怕你淵停嶽峙的身影,還有你身上那種無形的殺氣……
思緒潮涌,葉星月怔怔地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膝蓋。大哥從來沒有罰自己跪過,他一直是顧着自己的。從小習武,師父對自己的要求近乎嚴苛,從不因自己是女孩而稍示憐惜。罰跪、巴掌、藤條、板子、鞭打,這些都是家常便飯。母后心疼自己,父王卻說,她天生就該有這樣的擔當。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身爲未來的大將軍、一國主帥、朝廷棟樑,她必須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纔好輔佐未來的國君。
小時候,她稱呼葉漫天大哥,而葉漫天稱她小弟,這種稱呼令她感覺溫暖而親切。大哥十分討厭那個整天與藥罐子爲伍的二哥,從來沒有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可對葉星月,他卻相當細心、體貼。他經常在葉星月受罰後過來看她,問長問短,關懷備至。
大哥從小學了帝王之術,深諳軟硬兼施、恩威並重的手段,葉星月常常看到他有多種面目,可是對自己,大哥是始終如一的。這一點令葉星月很安慰,她常想,只要大哥對自己好,就是爲他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了。
然後大哥當了君王,自己成了大將軍,從此大哥變成了“王兄”,而小弟變成了“星月”,兄妹間有了無形的屏障,他們更多的是君臣,而非兄妹了。
沉默的態度令葉漫天大爲惱火,他騰地站起來,走到葉星月面前,喝令道:“擡起頭來!”
葉星月剛一擡頭,葉漫天就甩手給了她一巴掌:“孤的問話你沒聽見麼?敢用這種態度對孤,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葉星月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燙,下意識地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着葉漫天,卻被葉漫天滿眼的暴戾嚇住了。大哥竟然打她?而且看他的眼神,竟彷彿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了一般。
“王兄……”葉星月心裡充滿驚懼,卻依然倔強地挺直了後背,“星月只是覺得王兄爲了一個女人而妄動干戈,將兩國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行爲不是仁君之舉。”
幾句話換來又一個巴掌,葉漫天象只被激怒的獅子,壓低聲音狂吼:“是誰告訴你孤是爲了一個女人?”
葉星月被打得眼冒金星,兩邊臉頰都脹痛難當,嘴角滲出絲絲血跡。她索性放下手,跪直身子,昂起頭來:“王兄不承認麼?王兄難道不是爲了要得到蕭然的王妃,纔會命星月興兵進犯穆國的?”
葉漫天仰天狂笑:“那又如何?孤要美人,也要江山!天下各國誰不覬覦穆國,誰不想逐鹿中原?”
葉星月騰地站起來,衝口道:“王兄,你醒醒吧,秋若水已經是蕭然的妻子,而且已經當了母親!她不可能移情別戀,你是沒有機會的!歷史上有多少昏君爲了女人而丟了江山,這樣的禍水不要也罷!”
葉漫天又驚又怒,自己的小弟分明在罵自己是昏君,而且竟然說秋若水是禍水,她簡直狂妄至極,眼裡哪還有自己這位兄長兼國君!
“你……你……該死的畜生!還不給孤跪下,誰準你起來的?”葉漫天兩眼充血,死死地瞪着葉星月,嘴角扭曲,本來英俊的面孔變得猙獰起來。
從小到大,葉星月都被當作男孩養,葉漫天已經習慣了將她當成弟弟,很少能在性別上轉換過來,此刻被葉星月一冒犯,他立刻便怒火萬丈,恨恨地罵起“畜生”來。
葉星月呆呆地看着葉漫天臉上兇狠的表情,心裡畢竟有些害怕,抵不過王兄的權威,緩緩跪下去,咬了咬脣:“王兄恕罪,星月冒犯了。”
葉漫天餘怒未消,指着葉星月,氣得手指痙攣:“膽大包天的畜生,竟敢如此辱罵孤!真是不想活了,冒犯兄長與君王,該當何罪?掌嘴!”
葉星月渾身一震,大哥,我是你的小妹啊,我是女子,你對我就一點憐惜都沒有麼?不,小時候你還是憐惜我的,雖然我被當成弟弟養,可你卻是一位好兄長啊。現在,你竟爲了秋若水那個女人,對我如此狠心麼?秋若水,秋若水……你是什麼妖孽!蕭然,蕭然,你爲什麼也會愛上那個妖孽!
她將涌進眼睛裡的淚水狠狠逼回去,顫聲道:“請王兄給星月留些臉面,星月寧願被鞭打,也不要掌嘴。”
“好!好,要挨鞭子?孤成全你!”葉漫天猛地大吼一聲,“來人!”
宮門被推開,侍衛奔進來跪倒:“大王有何吩咐?”
葉漫天一指葉星月:“將這逆臣拉下去鞭打五十!”
侍衛正要動手,莫衍象旋風般衝進來,撲跪到葉漫天面前,連連磕頭:“大王開恩,饒了王爺!饒了王爺!”
“莫衍!竟敢擅自闖進宮來驚駕,還不快滾!”葉星月怒斥。
莫衍卻沒有動,反而擡起頭來看着葉漫天,目光灼灼,滿臉迫切之意:“大王息怒,容屬下稟報,等屬下說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葉漫天把目光移向莫衍,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看錯了。這個長相端方的年輕人,他的眼裡似乎有着與衆不同的東西,那樣深邃。他真的只是一名侍衛?看起來分明是個有城府的人,膽敢闖進來見孤,難道,他有什麼好計謀?
回身坐下,緩緩吐出一口氣:“說!”
莫衍磕頭道:“大王,王爺對蕭然……”
“莫衍!”葉星月厲聲打斷他,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你敢再說一個字試試?”
“莫衍!”葉漫天好象被激起了興致,脣邊微露笑意,“儘管說,朕聽着。”
葉星月氣得渾身發抖,緊緊咬着嘴脣,咬得嘴裡嚐到血腥味。
“回大王,王爺與蕭然在鬆萌關交戰,王爺被蕭然劃了一劍,打了一掌,可王爺卻對蕭然動了心。大王可能忘了,王爺他是女的。”
葉漫天好象突然被冷水澆了一下,從頭到腳清醒過來。原來如此,原來……是啊,孤怎麼忘了,星月原是女子,女子總會懷春。她雖然一直征戰沙場,可依然有情,依然會動情。想不到,她竟然愛上了蕭然。難怪遲遲不肯發兵,難怪現在的樣子充滿憂傷、迷惘。果然女生外嚮啊!
“大王……”莫衍觀察着葉漫天的臉色,斟酌着詞句,緩緩道,“依屬下之見,此是好事,對大王與王爺都有好處。”
“哦?”葉漫天一愣。葉星月也不禁怔了怔。
“大王喜歡蕭然的妻子,而王爺喜歡蕭然,你們倆的目的其實是一樣的,只要滅了穆國,將穆國納入雍國版圖,蕭然與他的妻子便都成了大王的臣民。大王要他們長便長,要他們短便短,到時大王與王爺各取所需,豈非兩全其美?”
葉漫天拍案叫絕:“好!莫衍,難爲你想得周到,真是對孤與你家王爺忠心耿耿。孤有賞。”
莫衍低眉斂目,極恭敬的樣子,可是一絲黯淡的陰影從他眼底劃過。星月,只要能免了你的責罰,只要能保護你,讓我先穩住葉漫天再說。接下去,我該向你攤牌了。如何取捨,我等着你的答覆……
葉漫天轉向葉星月,從她腫脹的臉上看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心中忽然涌起憐惜之情。星月,她畢竟是女子啊,孤怎麼就一直忽略了這個事實?
他站起來,走到葉星月面前,伸手將她拉起來,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星月,只要你爲孤打下穆國的江山,孤就成全你與蕭然。”
葉星月感受到大哥手指下的溫柔,瞬間淚盈於睫。大哥,原來你還是疼愛我的?原來,你還當我是你的小妹亦或小弟?
長寧,蕭然的傷勢已經痊癒,他決定起程去邊關,而澤悅也要打道回府了。
“澤悅,每次見到你都是有求於你,我欠你太多。”蕭然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感激之情從黑亮的雙眸中悄悄流露。
澤悅聳聳肩:“誰叫我是個閒人,而你卻肩負家國重任?你我之間沒有誰欠誰的,若要誰回報誰,那就不是好朋友了。”
“是,是我俗了。”蕭然微笑,也有些調皮,“我向你道歉。”
“你別急,等你得空,你也來澤國看我吧,到時需要你幫忙的地方多着呢。”
“哦?需要我幫忙?那我真是榮幸之至。”蕭然的笑容越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