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懷瑾那句“他是寡人的, 他會永遠留在寡人身邊”時,蕭潼的眼神黯了黯。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懷瑾的眼睛,一瞬間他琥珀色的瞳孔中燃起得意的、狂熱的火焰, 但很快收斂, 向身邊的侍衛下令:“把他解下來。”
蕭潼神情一凜, 敏銳的目光落到懷瑾臉上:“你想幹什麼?”
懷瑾脣邊露出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如願笑意:“陛下到廉國作客, 寡人怎能對陛下如此無禮?自然是要爲陛下療傷, 然後好好款待陛下了。”
侍衛解下蕭潼,卻沒有解開手足上的鐵鏈。懷瑾揮揮手:“把他送到蘭陵殿。”說完又叫“慢”,微微湊近蕭潼, 眼裡閃動着神秘而幽遠的光芒,如同暗夜裡某隻野獸的目光, 輕輕道:“陛下, 你可知道, 璧兒養傷的時候就是住在蘭陵殿的。如今寡人讓陛下住在那兒,陛下可以慢慢想象璧兒被寡人照顧的日子。那些日子……真的很溫馨。”
蕭潼嘴角的肌肉輕輕抽搐了一下, 盯着懷瑾冷笑:“機關算盡,朕真的不知道,原來廉國的國君竟是這等陰險小人。朕非常感興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對付朕?”
懷瑾輕笑:“這個要看陛下的態度了,陛下不妨好好考慮考慮, 是否要將穆國江山拱手相讓, 然後我們再商量後面的事。”
蕭潼點頭:“很好, 無論你想怎麼玩, 朕都樂意奉陪。只是, 朕有一點勸你。”
“哦?”懷瑾有些好奇,“寡人洗耳恭聽。”
“歐陽神醫是個不可多得的忠臣, 你連這樣的臣子都要殺害,就不怕你的臣民知道你薄情寡恩?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你離滅亡就不遠了。”蕭潼的語氣十分隨意、自然,就好像在跟懷瑾說今天天氣真好。
懷瑾的臉色有些發青,手指在袍袖裡微微痙攣,臉上卻死死忍着,輕描淡寫地一笑:“這是寡人自己的事,就不勞陛下操心了。來人,送陛下到蘭陵殿。”
“是。”侍衛上前推蕭潼,蕭潼拂開他們的手,忍着身上的傷痛,鎮定地走出去。
懷瑾看着他氣宇軒昂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陛下,若是呆會兒感覺龍體不佳,就叫外面的侍衛。”
蕭潼腳步一滯,沒有回頭。
“不妨告訴陛下,寡人趁陛下昏迷之際,給陛下服了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蕭潼問,聲音仍然很平穩,毫無慌張之態。
“陛下是否聽過我們廉國的蠱?”
“略之一二。”
“寡人給陛下施的是蝴蝶蠱,配以斷腸草、蔓陀羅花以及其它幾種毒物,磨成藥粉,中者若沒有解藥,便會腹痛如絞、血液漸枯,到最後不治而亡。陛下當知,我們廉國的蠱毒,只有養蠱者能解。寡人雖然給陛下下了蠱,卻只有延緩藥性的解藥,沒有根治之法。所以,還請陛下好自爲之。”
蕭潼依然沒有回頭,卻舉步往外走,沉穩、淡定而隱含威嚴的聲音飄入懷瑾耳中:“勞大王煞費苦心,用這種江湖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朕,朕是否該覺得榮幸?”
懷瑾身子一僵,鐵青的臉已經變得漆黑,手指握成拳狀,喃喃自語:“蕭潼,你別得意,等你受不了痛苦時,寡人看你如何苦苦哀求。”
湘王府,蕭然在書房裡安靜地看書,聽到外面說話聲,他放下書,見凌蘭進來,留下青鸞在外面守着。
“王爺。”凌蘭盈盈下拜,執屬下之禮。
蕭然連忙擺手:“不必多禮,你去哪兒了?”他心中隱隱猜測,是不是大哥的侍衛與凌蘭聯繫了,因爲在宮中樑騫向懷瑾稟告“昨日逃脫的兩名侍衛至今杳無音訊”,這兩人是誰?是宇文方與李雲亭麼?如果是,另外六人呢?一顆心猶如放在油中煎熬,臉上卻不得不做出雲淡風清的樣子,在府中等待,片刻都是痛苦。
凌蘭臉色沉重,看着蕭然,眼裡漸漸泛起淚光。即使身爲密探,早就被訓練得如同鋼鐵般堅強,可事到臨頭,她卻沒有控制自己:“王爺,屬下失態。禁軍中有我們的人,屬下接到密報,昨日禁軍在城中搜查歐陽神醫的下落,城門口抓獲兩名穆國人,其餘人死的死、逃的逃。屬下立刻想到此事與皇上有關,便帶青鸞出去查訪。等屬下走到後門,卻聽到府外有人在吹壎。那聲音如泣如訴、無限悲涼,是屬下熟悉的曲子,是雲哥以前經常吹的。”
蕭然大喜:“你是說你見到雲亭了?他還在城中?傷勢如何?”
“是,他還在城中,屬下見到了他,還有宇文統領。風雨雷電他們,還有另外兩名皇宮侍衛……都已經……”死字還沒說出來,凌蘭的眼圈已紅了。蕭然心中大痛,手指猛地抓住書的一角,雙眸中射出凜洌的寒光。喉嚨裡哽住半晌,才從齒縫中蹦出幾個字:“我蕭然勢必爲他們報仇!”
“雲哥與宇文侍衛都身受重傷,他們不敢去就醫,一直躲避官兵的追殺,支撐到現在。”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
“屬下將他們藏在城中一家名叫‘尋芳’的妓院,那裡的老鴇是屬下的人。”
“幹得好。”蕭然贊,然後把自己在王宮中見到的一切也告訴凌蘭。凌蘭立刻道:“王宮中有兩名侍衛是屬下安插進去的,屬下立刻命青鸞給他們送信,隨時報告皇上的情況。”
蕭然同意,又道:“火速送信到長寧,秘密通知皇后娘娘與太子,請他們不必驚慌,一切有我在。另外,請臣相與樑王輔助太子,暫代國事。”
“是。”
第二天蕭然照舊上朝、去軍營,宮中傳出消息,歐陽雪見仍然被關押在地牢中,懷瑾派人嚴密防守,看來暫時不打算要他的命。而皇上被軟禁在蘭陵殿,用長長的鐵鏈綁着,行動無礙,卻走不出去。
蕭然稍稍放下心來,懷瑾還不敢對大哥用刑,想必昨日是故意嚇唬自己,想看自己的反應。看來他依然想不費一兵一卒奪取穆國江山,這個懷瑾,算無遺漏,卻沒料到自己已經恢復記憶。很好。
下午懷瑾派人請蕭然進宮,蕭然一身白衣如雪、風度翩翩地出現在宸佑宮,俊美絕倫的臉上神采飛揚,完全是新郎官的春風得意樣。
懷瑾帶着欣賞而寵溺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弟弟”,笑吟吟地道:“看璧兒春風滿面,什麼事這麼開心?”
蕭然眼裡星光流動,醇醇的聲音帶着春風般的暖意:“小弟開心之事麼,一來哥哥爲小弟娶了位好媳婦。琳蘭性情率真,全無貴族小姐的驕矜之氣,如今當上王妃,也依然象普通人家的女子,待人和藹,來去自如,沒有半點架子。這兩日她帶小弟到處遊玩,小弟覺得好舒暢。二來,哥哥抓了蕭潼,我們得到穆國江山指日可待,省了一番刀兵之災,豈非快事?”
“哦?”懷瑾探問地看着他,“依璧兒之見,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們先向穆國太子發一封國書,聲明蕭潼在我們手中,若是他肯攜帶玉璽,親自到千疊來投降,我們便直接發兵長寧,佔領穆國。若是不肯,小弟便等蕭潼傷愈,率領大軍,押着蕭潼攻入穆國。有蕭潼在我們手中,穆軍有了忌諱,必定一敗塗地。”
“好!”懷瑾笑逐顏開,“璧兒的想法與寡人不謀而合,不愧是寡人的兄弟。”
深夜,戒備森嚴的王宮中燈影千重,雪瀲宮最深處,懷璧的屍體仍然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木中。密室內一天十二個時辰一直燃着蠟燭,好像在爲這個沉睡的人照明。
一名侍衛打開密室的機關,走進去,算準了這個時候蠟燭快要到頭,他取了新蠟燭進去換上。剛剛乾完這個活,想要轉身離開,忽然感到身後一股冷風襲來,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他身後偷襲的黑衣人把他的身子拖到宮外,塞進一叢灌木,這叢灌木中已經躺了另外兩名被打昏的侍衛。然後黑衣人重新回到密室中,藉着燭光仔細觀察懷璧的臉。良久,輕輕嘆息,從壁上拿下蠟燭,丟進棺材,身形一晃,猶如一道影子般飄出雪瀲宮。
片刻之後,一道火光從雪瀲宮沖天而上,緊接着四面傳來驚呼聲。懷瑾寢宮中亂成一片,無數腳步聲跌跌撞撞地奔向雪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