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一路飛掠, 人在半空,胸中宛如有一股怒潮洶涌,迫使他體內真氣激盪, 直欲從四肢百骸衝出來。他右手長劍揮開, 左手掌力疾吐, 谷中彷彿掀起了一場狂飆。只聽轟轟之聲不絕, 溪水沖天而上、山石狂飛亂濺, 花草樹木紛紛摧折,昆蟲鳥雀四散奔逃。
明忠、明信、明義三兄弟原在谷外候着,此刻聽到谷中如此聲勢, 連忙飛奔進來觀看。卻見半空中一條白影飛舞而來,身後留下一片混沌的世界。三人看得面面相覷, 駭然失色:“王爺不過弱冠之年, 怎會有如此功力?此刻這種樣子……難道竟是狂性發作?”
三人迎上去, 紛紛問道:“王爺,發生什麼事了?”
懷璧飛身落地, 袍袖俱斂,一霎時靜如處子,就好像剛纔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他製造的。他看着三人,目光有些迷離,喃喃道:“爲什麼會有這種事?他是誰?我又是……”
“誰”沒有說出來, 懷璧心神一凜, 彷彿想到了什麼, 對明氏三兄弟道:“無事。本王剛纔在谷中玩得興起, 想想自己好久未曾施展身手了, 所以便借這空曠之地鬆鬆筋骨。”
明忠笑道:“王爺神功蓋世,若是施展十分功力, 恐怕這山谷都要被王爺毀了。”
懷璧緩緩往前走,邊走邊道:“這裡真是一個好去處,本王不記得先前是否來過,只是今日前來,竟覺得風景美若仙境,以後我要常來。”
明忠道:“是,是,只要王爺喜歡,便是天天來又有何妨。”
懷璧回頭看了一眼,見衛琳蘭也正穿花拂柳、飛掠而來,不禁含笑道:“原來本王的新王妃輕功如此曼妙,想是安國侯有心栽培,才令她有此好身手。將來本王征戰沙場,少不得夫唱婦隨了。”
明氏兄弟相視一眼,明義道:“王爺與王妃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傳出去必是一段佳話。”
此時衛琳蘭已經飄落在懷璧眼前,見懷璧面無異樣,心中稍定:“王爺,我們玩得已經盡興,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好。”
等他們策馬離開鹿鳴山,那名墨玉色的男子與青衣侍衛纔出現在谷口。侍衛扶着男子,見他臉色灰暗,不禁十分擔心:“皇上,你覺得如何?”
男子擺手:“朕無事……不過刺破了點皮肉,只是,朕心裡很痛……”語聲低沉而酸澀,“然兒他……分明已是神智不清,剛纔在谷中那樣肆意發功,若是周圍並非山石草木,而是我穆國百姓、將士,這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宇文,朕一直在後悔,如果不是朕將他打成重傷,如果不是朕責罰你而令他傷心吐血、一病不起,他怎會落入敵人手中,成了敵人的棋子?都是朕的錯......”
這兩人,不問可知便是穆英帝蕭潼與他的侍衛統領宇文方了。宇文方見蕭潼神情黯然,心中也是沉重得猶如灌了鉛一般,低聲勸慰道:“皇上千萬莫要自責,王爺違抗聖旨,私逃出京,皇上沒有判他立斬不赦,只是責打他一頓,將他關入天牢。足見皇上心中仍然念着兄弟之情,是屬下愚鈍,沒有識得皇上用心,反而觸怒皇上,屬下該罰。
皇上,一切都是懷瑾的陰謀,這些一國之君,鬥不過皇上與王爺,淨採取些卑鄙手段、小人伎倆,是可忍,孰不可忍!相信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何況有凌蘭姑娘在,必會設法保王爺周全。再說,王爺意志過人,豈是能夠輕易爲藥物控制的?瞧他方纔的樣子,分明心中還有着皇上。所以,請皇上放寬心……”
蕭潼回頭看着自己的得力屬下,眼裡有了讚賞的笑意:“宇文,你總能與朕想到一處去。也好,我們權且藏匿於城外,再等凌蘭的消息。”
宇文方點頭,又輕輕感嘆道:“想不到王爺當初派往各國的密使中竟然還有這樣一位年輕女子,王爺真是有識人之明,這凌姑娘當真是個聰明伶俐的人。”
蕭潼也道:“是啊,只是委屈了這位姑娘,現在名義上成了然兒的王妃,可實際上卻是替他人做嫁。然兒心中只有水兒一個,便是讓他納個側妃他都不願。”
宇文方不禁奇怪地看蕭潼一眼,怎麼感覺皇上的心越來越細、越來越溫柔了?這種兒女之事豈是他堂堂一國之君管的?不過想想也是,但凡涉及靖王的,在皇上眼裡便是大事吧?
可是今日的見面,不僅痛了皇上的心,將來然兒恢復記憶,豈非要恨死自己的大逆不道?宇文方心中暗暗嘆息,要怎樣,才能避免這兩人共同的煎熬?
湘王府,懷璧與衛琳蘭的新房,懷璧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桌前,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彷彿那茶水可以澆熄他心頭燃起的熊熊烈火。他不言不語,雙眸中光影明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消瘦的面容顯得愈發蒼白。
衛琳蘭悄悄走到他身邊,默默地看着他,好久,才輕輕開口,好像怕驚嚇了他:“王爺,你在想些什麼?”
懷璧卻真的好像受了驚一般,猛地擡起頭來,一把拉住她,緊緊盯着她:“琳蘭,你先前認識我的,是不是?”
衛琳蘭一怔,眸子中有些許慌亂之色,此刻的懷璧就好像一隻剛從昏睡中甦醒過來的老虎,不知道何時就會發作。衛琳蘭深知他的武功,所以心中不免惴惴,只是儘量露出平和的笑容,道:“正是。”
懷璧似乎意識到自己令衛琳蘭感到害怕了,慢慢鬆開她,脣邊又露出溫潤的笑容:“別怕,我今日覺得腦子很亂,心情煩躁,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王爺失憶之人,突然聽到那樣離奇的話,是會一下子接受不了。莫說王爺接受不了,便是琳蘭也覺得十分突兀。”
懷璧閉了閉眼睛,好像一池被攪亂的水,慢慢沉澱下來,再睜開眼時,目光又變得清澈了:“琳蘭,我只要你告訴我,我與你原先見到的那個湘王有無不同?”
衛琳蘭認真地端詳着他,儘量讓自己措詞比較客觀:“王爺此時的相貌與一年前變化很大,琳蘭只能說有七分相似,但若論神情、舉止以及周身的氣度,此時的王爺比一年前好過十倍。所以上次在宮中,琳蘭曾道,一年未見,王爺變得都讓琳蘭不認得了。”
懷璧點點頭,慢慢回憶起自己清醒過來之後所發生的點點滴滴,慢慢的,腦子裡充滿了懷瑾所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就好像一隻強有力的手,拉動着他的思維往它那方走。他感覺腦海中有兩股力量在鬥爭,分不清來源,只是那樣鮮明地、強烈地鬥爭着,撕扯着他的神經。
懷瑾給他灌輸的那些事佔據着強有力的地位,反反覆覆提醒着他,就好象某種神秘的符咒,一旦出現在他腦子裡,就再也無法消除。
他被自己折磨得筋疲力盡,用手撐住頭,發出痛苦的□□,冷汗沿着鬢角一滴滴落下來。衛琳蘭見他如此,連忙蹲下身,拉住他的手,柔聲安慰道:“王爺,千萬別再自苦了。既然解不開心結,就順其自然吧。若是多想,也許就入了魔障。”
懷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目光呆滯地看向窗外,喃喃道:“可是,剛纔那個人……他讓我覺得好熟悉,看到他,我心裡好酸、好痛,又有種暖暖的感覺……我不知道怎麼了,我爲什麼要刺他一劍?他現在肯定很痛……他叫我然兒,他說他是我哥,怎麼會這樣?我是懷璧啊,我哥是懷瑾……”
衛琳蘭的眼裡慢慢泛起淚光,脣邊卻帶着欣慰的笑容:“王爺,不要強迫自己多想,相信會有辦法查清的。只是,琳蘭相信王爺有自己的意志力,所以,不要相信外在的東西,相信王爺自己,好麼?”
懷璧似乎被她提醒了,眼裡閃過若有所思的神采,緩緩點頭:“我明白。”
最深的深夜裡,千疊城南,神醫歐陽雪見的府邸,一片浮雲遮蔽了眉月,府中隱隱響起狗叫聲,卻突然停止了。風吹過,帶來淡淡的霧氣。夏天的夜裡,怎麼會有霧氣?唰唰唰唰,四條黑影從圍牆上飄落下來,黑暗中似乎有刀劍的光芒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