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川見大兒子慪氣, 心裡哭笑不得。想想這小子都當國君了,竟然氣性還這麼大。再看看小兒子痛苦自責的樣子,心中不忍, 於是道:“悅兒, 既然醒來就別呆在這靈堂裡了, 回宮去好好洗個澡, 把傷口再處理一下, 好好休息休息。中午我爲你們設宴慶功,然兒爲你做了那麼多,你得好好謝謝他。”
若熙宮, 溫泉水洗去一身疲憊,傷口敷上澤國最好的傷藥, 澤悅從裡面出來時已經變得神采飛揚, 一雙眼睛熤熤閃光, 渾身散發出清新的氣息。一頭黑髮溼漉漉地披垂在肩上,襯着精緻的臉龐越發白得似雪。
蕭然笑吟吟地看着他, 真是妖孽,這傢伙當了國君越來越迷人了,只是眼角眉梢的傲氣更甚,還夾帶着一種冷冰冰的氣質。這種樣子出現在朝堂上,怕是衆臣都不敢仰視他了。
澤川最是開明, 知道他們三兄弟有話說, 自己先行回夕玦宮去, 順便命令御膳房準備中午的酒宴。
澤悅看着蕭然, 一副慵懶、愜意的模樣:“我一直知道, 你是我命裡的福星,只要有你在, 我們一定化險爲夷,所以我從頭至尾就沒擔心過。等我發兵把浥國佔領,一切安定下來,我要去一次長寧,當面向蕭大哥道謝。”說着脣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蕭大哥越來越寬容大肚了,這次不僅同意你來澤國,還願意發兵助我,好氣魄,真是天生的霸主。”
蕭然想起大哥,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大哥,你好麼?我很快就可以回來了。期望風波過後,我們可以安享太平,再也不會有戰爭,那麼,你我之間就不會再有隔閡了。
眼角的餘光看到澤懌低着頭,默默坐在一邊,靜止的身影染着一層薄薄的憂傷,他實在憋不住,向澤悅使了個眼色。可偏偏澤悅不爲所動,連看都不看澤懌一眼。蕭然暗暗埋怨,這個澤悅,有什麼氣就痛痛快快發一場,這樣不聲不響把弟弟冷凍在那邊,真象軟刀子割着澤懌的心。
他剛想開口說什麼,澤悅問道:“蘭殊父子抓住了?”
“是啊,已經囚禁在天牢裡了。”蕭然答道,“蘭策竟然想下毒害死自己父親,雖然我們到的及時,給他服了你們澤國的解毒靈藥冰靈丹。昨晚蘭殊四肢麻木、不能說話,今晨我還沒見過他,所以不知效果如何。至於蘭策,他被我傷得很重,我給他止血包紮了。”
澤懌剛剛還垂首不語,此刻聽他們提到蘭殊父子,立刻擡起頭來,緊張地看着自己的兄長。澤悅早看到了他的樣子,心中鬱悶,好啊,這死小子被他們害得不夠,現在又濫用同情心,還想爲他們求情!
他兩眼一眯,臉上立刻罩上一層寒霜:“明日我一上朝就下令進攻浥國,這兩人就殺了用來祭旗!”
語聲剛落,澤懌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哥哥開恩……不,求大王開恩,饒過他們吧。”
澤悅扭頭看他,眉心皺起,目光嚴厲:“我有什麼理由放過他們?他們所犯的罪過罄竹難書,一次次利用你傷害我,還綁架父王與你嫂子,上次蕭然已放過他們,可他們仍然死性不改,處心積慮謀奪澤國江山。這次若不是你蕭然哥哥在,你我豈能留得命在?澤國臣民豈非早已淪爲亡國奴?你說,我有什麼理由放過他們?”
澤懌僵在那兒,臉色慢慢變得蒼白,睫毛微微抖動着,顯見內心有多麼糾結。喉頭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怎麼,無話可說了?”澤悅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袍袖無風自動,俊美的臉龐因爲激動、氣憤而泛起紅暈,“我知道你被蘭殊從小養大,所以你惦着他的養育之恩。可是這恩典早就已經化爲灰燼了!我們死傷將士的血,難道還不夠用來償還?你哥我受了那麼重的傷,難道還不夠用來償還?你先被他們謊言迷惑,將我擄到浥國;後又被他們下藥,差點一刀殺了我,難道到現在還不能清醒過來?
還有你嫂子,她被蘭策廢了武功,到現在還流落在外,你仔細想想,你忍心麼?我們有什麼對不起蘭殊的?縱然他對你有千般好,難道還不足以抵銷麼?”澤悅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高,最後站在澤懌面前,指着他,啞着聲音,一字一頓地道,“你如果想要他們的命,從此就沒我這個哥哥。你自己選擇!”
澤懌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這句話對他來說比殺了他更令他痛苦。他知道哥哥對他已經失望之極、氣憤之極,所以纔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他伏跪在地,連連叩首:“哥哥,小弟錯了,請哥哥責罰,只求哥哥饒恕小弟,小弟以後再也不敢違逆哥哥的意思了……”
額頭與地板發出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蕭然心痛之極,連忙起身去扶他:“懌弟,不要這樣,你哥只是說的氣話。其實,你在他心中是無可取代的。當日你持刀行刺,他故意裝死,無非就是不相信你真的要殺他,他想以退爲進,將自己隱藏起來,看事態發展。他這麼委曲求全,完全是爲了你啊!”
澤懌渾身一震,擡起淚眼看着澤悅,額頭已經磕出青紫。他膝行兩步,伸手抱住澤悅的腿,喃喃道:“哥哥,我真的知錯了,請哥哥重重責罰……”
澤悅擡起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心裡亂得象一團麻似的。這些天來發生的事太多,令他有些梳理不過來。再加上兄弟之間慪氣,他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呆了片刻,澤懌以爲哥哥還在生自己的氣,猛地擡手,用力抽打自己的耳光。澤悅聽到聲音,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幾乎與蕭然在同一時刻伸手阻止。
看着澤懌臉上清晰的掌印,澤悅又是心痛又是生氣,這死小子,根本不懂愛惜自己。一會兒自殺,一會兒又自虐,他難道不知道他的父兄都會爲他心疼?
輕輕把澤懌拉起來,就勢抱進懷中,澤悅苦笑着斥道:“你這死小子,我還沒罰你,你就忍不住想捱打了?要論你的錯,我該打得你一個月爬不起牀來。可我不想罰你,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錯是什麼?”
澤懌搖頭:“小弟愚鈍……”
澤悅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他的頭髮:“你最大的錯是竟敢自殺!你是澤國王爺,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我死了,你就得接替王位,爲我治理澤國江山,還要孝順父王,讓他頤養天年。可你竟敢選擇自殺,你這是逃避,你知不知道?憑你這樣懦弱的行爲,我就該好好教訓你,讓你知道,當我澤悅的弟弟該負什麼責任!”
澤懌心頭象觸電一般,剎那間滾過一陣顫慄。原來哥哥是這樣疼我、維護我的啊,可我竟然做那樣的傻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啓稟大王,牢頭來報,蘭殊的手腳已恢復力氣。可剛一恢復,他就在天牢撞牆自殺了!”
三人同時一驚,想不到蘭殊竟會選擇這樣的下場,這個人雖然敗,卻也算是梟雄吧?死得如此慘烈,令人心寒,卻也感慨。
澤懌閉上眼睛,潸然淚下。
蕭然對澤悅道:“反正蘭策已中了我的噬心針,當初只是想以此挾制他,沒想到現在誤打誤撞,就讓這針留在他體內,讓他自生自滅吧。如果他運氣好,遇到懂得解法的人,或許可以活下去,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澤悅點頭,再看看澤懌,澤懌睜開眼睛,眼裡仍然有淚,表情卻已平靜下來:“謝謝兩位哥哥。”
中午澤家父子三人加上蕭然、懷霈在夕玦宮用膳,雨過天晴,澤懌的心結也解開了,幾人心情愉快,席間氣氛十分融洽。澤川十分喜歡懷霈,在船上已得他細心體貼,在身邊陪着解悶,這會兒大家放鬆下來,懷霈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更加令人覺得可愛。
下午宮中“逃出去”的人陸續回來了,到黃昏時,四名影衛保護着雲紫諾回到王宮。澤悅重見愛妻,欣喜若狂。爲雲紫諾周身檢查一遍,發現她除了失去武功、身體比較虛,別無異樣,心中更是歡喜。
雲紫諾本是性情淡泊之人,可這番回來卻在澤悅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渾身顫抖。爲自己背叛澤悅、挾持父王,向澤悅深深道歉。澤悅始終柔聲細語安慰她,令蕭然刮目相看,想起以前澤悅說過的話,也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看來他真的兌現了自己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