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方清總覺得身體不適,噁心難耐。
顧衛霆每晚都來陪着。
“衛霆,我懷孕了。”方清小心翼翼地說出這幾個字。
“我們不是有措施的嗎?”顧衛霆眉頭微皺。
“我也不知道,今天出的結果。”
方清期待着顧衛霆的回答。
“這個孩子不能要。”
顧衛霆冷冷地說着,沒有絲毫猶豫,從他的臉上捕捉不到任何的神情。
“爲什麼?”
方清一下子坐了起來。
陪伴着顧衛霆的五年時光裡,方清無數次幻想着能有個孩子,哪怕機會渺茫。她天真地認爲有了孩子,就可以永遠陪着那個她愛到骨子裡的男人,堂堂正正地挽着他的胳膊向別人說:“這是我的先生。”
“不能讓這個孩子無名無分。”
顧衛霆坐起點着了一支菸放入嘴中,覺得比平常多了幾分苦澀。
“那爲什麼不能給他一個名分呢?”
這些年方清從未要求過任何名分,只想待在他的身邊就好,但如今爲了孩子,她第一次說出了這句話。
“你知道的。”
顧衛霆有些無奈地看着方清。
是啊,我怎麼會不知道,方清心想。
“我不知道。”
方清明白他是堂堂的市長,在體制中,他的婚配之人怎會輪到她。
一切不過是虛幻一場。
兩人沉默了片刻。
“還是你......你心有他人......”方清終於說出了她的疑惑。
“什麼意思?”顧衛霆掐滅了菸頭,吐着煙霧。
“葉小暖。”方清慢慢地說出這個名字。
顧衛霆心裡微微一怔。
“你讓她幫雪兒補習,你允許她進出你的家......而我,在你身邊那麼久了,到最近才能進出你的家。”
一行清淚掛在方清的臉頰上,夜晚的燈光照在方清的臉上,每一滴淚都彷彿在閃爍着。
“那天晚上,你和她傾訴那麼多,這些話你從未對我說過。”
方清看着顧衛霆,多希望他和自己解釋這一切。
“你想多了。”簡短的幾個字,卻說明了一切。
“是嗎?”方清流着淚。
深夜,方清獨自坐在牀上望着窗外,紅色的吊帶裙將她的皮膚襯托得更加白皙,窗外車來車往,喧鬧聲,汽笛聲……
在別人看來,她有着體面的工作,可觀的收入,不需要爲金錢而煩惱。
但卻無法有個屬於自己的家。
顧衛霆沒有解釋,沒有承諾,這種沉默像一把利劍刺入方清的心臟。
牀上凌亂不堪,被子上還殘留着顧衛霆的氣味和體溫,而他只留下一句“孩子的事我會解決”,便冷冷地離開了。
方清了解顧衛霆,沒有解釋便是最好的解釋。
這些年來,“被包養”,“小三”,“小蜜”……這些修飾語一直包圍着方清,從各種各樣人的嘴巴中說出。
可她不在意,她只想陪着顧衛霆,站在他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又是一夜未眠。
方清拖着疲憊的身體如往常去上班。
下午,方清拿着一些文件讓顧衛霆審閱,她路過葉小暖的桌子,被桌子上一個東西吸引住。
方清拿起來看了看。
是那個櫻花髮夾。
“方清姐,你也喜歡這個髮夾嗎?”葉小暖走了過來。
“小暖,這個髮夾是你的嗎?”方清緊張地詢問着。
“是的,很久之前就買了,一直很喜歡,不過卻不知道在哪裡掉了一個。”
葉小暖收拾着桌子上的東西,沒有注意方清的神態。
“確實很別緻......”方清眉頭微蹙。
“那如果讓你再看到那個髮夾,你還會認識嗎?”方清接着問道。
“當然能,那個髮夾的櫻花少了一片花瓣,是我有次不小心摔壞的。”
葉小暖只覺得有些奇怪,方清姐爲何會對一枚髮夾如此在意。
“方清姐,怎麼啦!”
“沒事,只覺得這個髮夾有些特別.....很好看。”方清說着便將髮夾放在了桌子上。
“小暖,那我先去忙了。”
方清拿着文件便離開了。
“方清姐今天有些奇怪。”葉小暖自言自語着。
方清獨自一人來到天台,拿出那個一直放在口袋裡的櫻花髮夾,她用手緊緊地握住。
“原來你一直帶在身上的髮夾是她的,呵呵。”
方清苦笑着,她明白終有一天會有人替代她,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髮夾從方清手中慢慢滑落下來,殘缺的櫻花也很是美麗。
很快,方清懷孕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市政府。
只因一個同事看到方清在辦公室吃葉酸,便由此傳開。
由此伴隨的便是各種各樣的閒言碎語。
“方秘書,恭喜啊!”
“什麼時候喝你和市長的喜酒啊!”
“生個大胖小子,正好兒女成雙。”
……
同事們在方清面前笑容滿面,恨不得送上自己這輩子的祝福。
可轉頭。
“生出來也是私生子。”
“能不能生出來還不知道呢?”
“未婚先孕,有什麼可開心的”
……
同事們在衛生間,茶水間……私下裡閒聊着,猙獰着面孔。
這一切,方清都聽着,看着,她極力想做到不在意,卻又不得不在意。
一日。
“小暖,你現在去打掃一下雜物房。”
人事部李姐突然通知葉小暖有這樣的任務。
“李姐,可我現在還有一些課題等着交,可以弄完再去嗎?”
“不行,這個也很緊急。”李姐用強硬地語氣說着。
“好。”葉小暖無法拒絕。
看來只有打掃完,再去整理課題了,葉小暖心想。
葉小暖來到雜物房。
“咳!咳!這麼多灰塵,看來是個大工程了。”葉小暖捂着鼻子說着。
葉小暖看着貨架上一個個檔案盒東歪西倒地擠在一起,決定先從這些開始入手。
她打開最拐角的窗戶,一絲涼意襲來。
一個抹布,一盆水,便開始了這浩大的工程。
一會兒,一個個檔案盒便煥然一新,彷彿冬日裡穿上新衣的孩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砰!”
一個文件掉落下來。
“糟了!李姐一再叮囑不能隨意亂翻。”
一份份發黃的報紙散落下來,伴隨着一些黴味。
葉小暖將報紙一份份收拾整齊,這時“林清市傑出青年”幾個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幾個英俊的少年舉着獎盃。
這應該是很久之前的了,葉小暖心想。
“顧衛霆”“夏朗”
葉小暖注意到每個少年的下方都標註了名字。
“原來這是市長和處長年輕時候的樣子。”
顧衛霆面容俊朗,眼睛清澈而有神,一個笑容溫暖而陽光。
這笑容讓葉小暖的內心微微一動。
“市長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那麼年輕就這麼厲害,不過,市長看起來和現在很不一樣,以前看起來就是一個陽光少年。”
葉小暖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當市長確實要有威嚴一些。”她喃喃自語着。
夏朗站在顧衛霆的身旁,雖然年紀比顧衛霆大,個子卻稍稍矮了一些,他微微笑着,臉龐清秀卻又棱角分明。
“夏處長年輕的時候也很帥呢!這模樣彷彿在哪裡見過,好像……”
“好像那個櫻花樹下的男孩——夏亦陽。”
“夏亦陽,夏朗……都姓夏,會不會……”
“哎呦!葉小暖,你又在亂想什麼呢,哪裡會有那麼巧的事,又不是電視劇,還是趕緊幹活吧!”
若大的倉庫,葉小暖獨自一人胡思亂想着,如同電影中的故事一般,跌宕起伏。
顧衛霆辦公室內。
“什麼?你說什麼?”方清質問着面前這個她所依靠的男人。
“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顧衛霆將手術預約單放在方清的面前。
“你這是殺人,他也是條生命。”
方清一字一句地說着,心臟彷彿也在一片片地破碎。
“清兒,這一次聽我的。”
顧衛霆溫柔地說着,這是他所能想的唯一的辦法,也是最傷害方清的辦法。
“不。”
方清摔門而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也慢慢黑了。
“終於結束了。”
葉小暖坐在椅子上,伸着懶腰。
燈忽亮忽滅,發出呲呲聲。
看來這裡不僅僅要打掃,還要再檢修一下,葉小暖心想。
葉小暖揉了揉眼睛,睏意頓時遍佈全身,只覺得眼睛快要睜不開了,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許久,葉小暖只覺得無法呼吸,鼻子像是被一團東西堵塞了一般,眼睛慢慢睜開,眼前已是煙霧繚繞,身處火海之中。
着火了。
小暖這才反應過來。
“救命!救命!”
葉小暖大聲呼喊着。
火勢越來越大,葉小暖只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她用抹布蘸了蘸水,捂住了鼻子,朝窗戶踉踉蹌蹌地走去。
葉小暖到了窗戶,才反應過來這是十八樓。
這可這麼辦,又不能跳下去,葉小暖心急如焚。
突然,一個架子砸中葉小暖的背部,她一下暈倒在地。
葉小暖感覺渾身滾燙無比,如同烈火炙烤一般,腦海慢慢浮現出媽媽的模樣,各種各樣的事情像電影片段一樣放映着,可一會兒她又覺得寒冷刺骨,無法動彈,如同置身於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
葉小暖感覺被一股力量從冰冷之中拉起,落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這種感覺和那個夢境一模一樣。
“是你嗎?”
葉小暖用盡渾身力氣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是我,小暖。”
仍然記得那天櫻花飄落,陽光溫暖,何時才能再次相見。
第二日,陽光明媚,生活又重新開始。
“小暖,小暖......”
葉小暖的媽媽守在病牀前,雙眼紅腫。
“媽。”葉小暖慢慢睜開眼睛,用虛弱着的聲音迴應着。
“小暖,可擔心死我們了,你說好好的上班怎麼會着火了。”
古月站在一旁關切地說着。
葉小暖虛弱地搖了搖頭,心中也充滿了許多疑惑。
是誰救了自己呢?
“人沒事就好,還是再休息一會。”媽媽爲葉小暖掩了掩被子。
葉小暖回想着昨晚發生的一切,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另一邊的病房裡。
方清臉色發白地躺在病牀上,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醫生的話語。
“方小姐,這個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一字一句比冰冷的機器帶來的疼痛更加劇烈。
顧衛霆來到方清的牀邊,手腕上捆綁着紗布,血跡隱約可見。
“痛嗎?”
即使自己變成這樣,方清仍關心着眼前這個男人。
“你怎麼這麼傻。”顧衛霆撫摸着方清的臉頰。
“孩子真的沒有了嗎?”
方清不願相信醫生所說的話,也不願相信自己,即便她已經感知不到那個生命在自己的腹中。
顧衛霆點了點頭。
“這下如你所願了。”方清冷笑着。
顧衛霆沒有說話,眼眶有些溼潤,他怎會如願?
失去的是他的骨肉。
“也許就是報應吧,即使這樣,你仍然奮不顧身地去救她。”
方清看着顧衛霆,不曾想幾年的時光與陪伴竟抵不過葉小暖出現的短短几個月。
“你養好身體,別想太多。”顧衛霆只想方清能夠愛惜自己。
“我們還可以再有孩子嗎?”方清放下最後的尊嚴乞求地問道。
顧衛霆沉默了許久,在方清輕輕吻了吻。
方清閉上眼睛,眼淚順着眼角落在雪白的枕頭上。
一切終將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