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真真紅着臉,說道:“二師姐,解藥呢?”
“好!”柳鳳嬌探懷取出一個小瓷瓶,擲了過來,說道:“拿去吧!”
何真真接過藥瓶,柳鳳嬌業已走得不知去向,這就俯身先替凌幹青收好軟劍,然後雙手抱起緊閉着雙目的凌幹青,但覺一陣幽恨,襲上心頭,暗暗的道:“我用女孩兒家的清白名譽,救了你的性命,但願你也不辜負我這片苦心就好了。”
※※※
凌幹青醒過來了,他感覺到好像喝醉了酒一般,頭腦昏漲欲裂,眼皮沉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還想翻個身再睡,但心裡卻感到奇怪,自己怎會有此昏沉沉的感覺,這是睡在什麼地方呢?
他一念及此,就驀地睜開眼來,只覺得眼前一燈如豆,自己躺臥在牀上,身上蓋了一條薄被,花布帳子鉤起了半扇,牀前一張椅上,側身坐着長髮披肩的女子,一雙秋水般眼神,正在關切的望着自己!
她,竟會是黑衣魔女何真真!
凌幹青驀然—驚,此情此景,莫非自己和她……
他正待翻身坐起,何真真已經伸出一雙柔軟的纖手,輕輕按在他肩頭,輕柔的道:“你剛醒來,再躺一會。”
凌幹青沒有躺,掙扎着坐了起來,急急問道:“你……”
話他不好措詞。
何真真朝他溫婉一笑:“你這人真是不聽話,難道我會害你麼?”
凌幹青懷疑的道:“在下怎麼會睡在這裡的?不是你……”
他想說:“不是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腳?”但下面的話,他說到“你”字,就不好再說下去。
“你再仔細想想?”
何真真披了下嘴,才道:“你中了二師姐的‘彈指毒粉’,是我把你救醒的,怎麼?你還懷疑我?”
凌幹青經她一說,才漸漸想起自己和柳鳳嬌動手的一幕,自己在發劍追擊之際,突然感到一陣昏眩,後來……
這麼說,自己果然是她救的了。他望着她,問道:“柳鳳嬌如何肯放過在下?”
“你剛服下解藥,人雖清醒過來,但餘毒未淨,應該再躺一會纔是。”
何真真平日裡眼高於頂,從未把男人放在眼裡,對他,不知怎的說話竟會如此輕柔,她望着他,說道:“別再逞強了,我扶你睡下去。”
凌幹青確實感到全身乏力,只得任由她扶着睡下,一面說道:“謝謝你。”
何真真甜笑道:“你居然也知道說謝謝我了。”
凌幹青依然問道:“柳鳳嬌在我身上下了毒,她怎肯放過在下的呢?”
何真真臉上一紅,說道:“你不用多問,還是睡一會吧!”
凌幹青道:“在下想知道她肯舍我而去,究竟爲什麼?何姑娘,你非告訴我不可。”
何真真道:“你一定要知道麼?”
凌幹青道:“在下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非知道她肯放過在下的原因不可。”
何真真幽幽的道:“你難道還會想不出來麼?”
凌幹青道:“是姑娘救了在下,你和柳鳳嬌反目,甚至還動了手?”
何真真微微搖頭道:“論武功,她比我強得很多,我打不過她。”
“那……”
凌幹青道:“在下很難猜得出來,還是姑娘直言相告吧!”
“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說給你聽……”
何真真粉臉酡紅,低低的道:“只是……只是你聽了不許笑我。”
凌幹青道:“姑娘救了在下性命,在下怎麼會笑你呢?”
何真真站起身,側身坐到牀沿上,她一張粉臉,嬌紅欲滴,俯首輕輕的道:“我不準二師姐殺你,就告訴她……告訴她……我已經失身於你了……”
一個女孩兒家,這話自然很難啓齒,但她很吃力,很低聲的說了出來,話聲出口,她已羞得別過頭去,不敢看他。
這是關係她一生名節之事,她爲了救自己,竟然不顧自己名節!
凌幹青心頭不禁感動,問道:“柳鳳嬌相信了?”
何真真點點頭,才道:“她相信,但仍然不肯答應,我心裡一急,就說要去師父跟前評理,她才口氣軟下來,留下解藥走了。”
凌幹青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感激的道:“真對不起你,爲了救我,委屈姑娘的清白,在下……不知如何報答你纔好?”
“我是要你報答麼?”
何真真脹紅着臉,幽幽的說道:“我在江湖上雖然心狠手辣出了名,但我還是清白女兒之身,我知道你一向都瞧不起我,但在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不管你對我怎樣,只要能救你,別說清白蒙瑕,就是……就是死,我也會甘之如飴……”
她忽然從眼睛中涌出一串淚珠,一個人隨着撲倒在凌幹青的身上,一顆頭埋在他胸前,雙肩微微聳動,只是沒有哭泣出聲。
凌幹青原是個多情種子,他聽得心頭一軟,忍不住伸手挽住了她的粉頸,輕輕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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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姑娘,快別傷心了,在下對不起你。”
何其真道:“不要叫我何姑娘,叫我真真。”
凌幹青道:“好,真真,你對我好,我都知道。”
何真真忽然擡起臉來,含着淚水,笑道:“只要你知道就好了。”
她笑得很甜,凌幹青忍不住輕輕在她秀髮上吻上一下。
她口中輕“嗯”了一聲,這聲“嗯”,令人聽來很誘惑。
凌幹青用手擡起她的臉來,四目相對,嘴脣緩緩朝她櫻脣上湊去。
何真真忽然一偏頭,避了開去,直起身,羞澀的道:“原來你也不老實,好了,你體內餘毒未淨,該好好歇一會纔是。”
凌幹青紅着俊臉,依然拉着她手不放。
何真真心裡有着莫大的安慰一般,含羞帶笑的道:“只要你不討厭我就好了,用不着這樣好法。”
凌幹青緩緩放開她的手,說道:“真真,我知道,從前我也不是討厭你,因爲……”
何真真道:“因爲我是你仇人的師妹,對不?”
凌幹青點點頭道:“是的,柳鳳嬌是我殺父仇人,我必報此仇,你不會怪我吧?”
“我……不知道。”
何真真道:“就算我不怪你,我師父……就很難說了,這……我好爲難……”
“哦!”凌幹青道:“聶小香是柳鳳嬌擄去的了?”
何真真道:“你心裡就是念念不忘聶小香。”
凌幹青道:“真真,你生氣了,因爲……”
“人家肚子裡都有了你的骨肉。”
何真真披着嘴道:“我還生什麼氣?”
凌幹青道:“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何真真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凌幹青道:“因爲……如果聶小香是柳鳳嬌擄去的,就證明了一件事。”
何真真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凌幹青道:“那就證明管叔叔莊上二十八條人命,也是柳鳳嬌下的毒手了。”
“哦!”何真真又披披嘴道:“對了,那姓管的姑娘和你哥哥妹妹的很親近,難怪你對管家莊的事,這麼認真了。”
凌幹青道:“在下說的是正經事。”
何真真道:“誰說你們不正經了?”
凌幹青切齒道:“我凌、管兩家血仇,都在柳鳳嬌一個人身上,你說我能放過她麼?就算你師父要偏袒她,那也是設有法子的事。”
何真真道:“師父也許不知道二師姐殺了這許多人,但她老人家……”
她不敢說下去,那就是是說她師父是個護犢的人了。
凌幹青望着她,問道:“你師父怎麼呢?”
何真真低首沉吟了下,才偏頭道:“這樣好不,等你休息一天,我陪你去拜見師父,你把兩家數十口血仇,面稟師父,看她老人家怎麼表示,你說可好?”
凌幹青下山之時,也隱約聽師父的口氣,好像柳鳳嬌的師父,是個十分難惹的人,要自己小心之言,如果先去看過她,也是先禮後兵,纔不致傷了兩家和氣,使自己師父爲難。想到這裡,不覺點點頭道:“你這主意不錯,只是……”
何真真問道:“你還有什麼顧慮呢?”
凌幹青臉上一紅,說道:“真真,我想有—件事,還要你幫忙才行。”
何真真道:“你的事情,我會不幫忙麼?說呀,到底什麼事呢?這樣吞吞吐吐的幹麼?”
凌幹青道:“是關於於聶小香……”
“我知道你說的準是小香的事了。”
何真真撇撇嘴笑道:“你不用心急,她雖被二師姐囚禁,但決無性命之憂,你給我好好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我帶你去見師父,纔是正經。”
※※※
管秋霜是姑娘家,在酒樓上受了聶小香的娘一番奚落,自然坐不住了。
尤其對於凌幹青,心裡有着難以涼解的氣憤,才負氣下樓的。
她心中一直把凌幹青看作正人君子,哼,原來他竟是這樣一個人!(因爲她不明瞭凌幹青當時的情形,凌幹青也從沒和她提起過聶小香,才使她會有如此想法。)
她一個人匆匆下樓,也沒回客店,就這樣茫茫無頭緒的走着,瓜州燈火,漸漸遠去,三叉河揚子橋,就在前面。
這楊子橋,可是一處歷史古績,當年北宋南渡,高宗渡過此橋,由民族英雄晏孝廣和他女兒晏貞姑的保駕,和金國大軍在橋頭激戰,父女壯烈犧牲,但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才奠定南宋江山,所以要在這裡特別提一提。
管秋霜剛走近橋邊,就聽身後有一個又嬌又脆的女人聲音叫道:“喂,小姑娘,你等一等,別想不開呀,這裡水深流急,跳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這也難怪,夜色已深,一個姑娘家走到三叉河橋邊來,自會讓人誤會她要投河了。
管秋霜回身看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一身綠色衣裙,長髮披肩的苗條人影,笑盈盈迎着走來。
管秋霜直覺的感到這少婦眉眼盈盈,美得有一股妖媚之氣,看去不像是個正經女人,但人家既然開口了,她只好報以一笑,說道:“我只是路過這裡的。”
綠衣少婦眼波飄動,唷了一聲,笑道:“奴家還當你和情郎鬧憋扭,一時想不開呢,天下男人多的是,發現這個不好,乾脆就換一個,幹麼要這麼死心眼?”
管秋霜看她越說越不像話,不覺冷冷的道:“多謝好意,我要走了。”
“唷!”綠衣少婦笑道:“小姑娘,時候不早啦,你一個女孩兒家單身走路,不怕遇上壞人,吃了啞巴虧,說都說不出口,我看你還是到我家裡去歇一晚再說,我那死鬼已經過世了十三年啦,家裡連雄狗也沒有一隻,你大可以放心……”
管秋霜只當沒聽見,急步往前行去。
綠衣少婦一直跟在她身後,叫道:“小姑娘,你要走得慢一點咯,就是小倆口鬧個憋扭,他也會回心轉意的呀,就是他對不起你,你總得念一點青梅竹馬的舊情,何況平日裡又是哥哥又是妹妹的也夠親熱的啦!”
管秋霜聽得粉臉通紅,回身叱道:“你說什麼?”
綠衣少婦格格嬌笑道:“這話你還聽不懂麼?我看呀,你爹就會趕來了,你應該跟你爹一起回去纔是!”
管秋霜氣憤的道:“無聊。”
“我一點也不無聊。”
綠衣少婦又是格的一聲嬌笑,說道:“小姑娘,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呢,你不是管家莊的大小姐麼?”
管秋霜本待不理她了,聞言不覺又轉過身去,問道:“你究竟是誰?”
綠衣少婦笑得花枝招展,說道:“我是你爹要我來叫你回去的。”
管秋霜聽她口氣不善,目注對方,問道:“你認識我爹?”
“太熟了!”
綠衣少婦格的笑道:“你爹算起來還是我那死鬼的結義哥哥呢!你如果不嫌棄,就該叫我一聲嬸孃!”
管秋霜目注綠衣少婦,驀地一怔,接着神色倏變,失聲說:“你是柳鳳嬌!”
柳鳳嬌格的一聲嬌笑,說道:“你終於想起來了,我是你嬸孃沒錯吧?”
“你……這妖婦!”
管秋霜柳眉挑動,戟指着柳鳳嬌,問道:“你說,我爹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你知不知道我那死鬼是死在什麼人手裡的麼?”
柳鳳嬌咬着銀牙,恨恨的道:“你還是未經人道的小姑娘,不知道我這十三年做小寡婦的滋味,午夜夢迴,那種萬蟻鑽心之苦,只要是女人,誰都一刻也熬不住,我把凌千里和你爹恨透了心,恨入了骨,我立誓非把兩家的人,殺得雞犬不留,也泄不了我十三年來痛心蝕骨之恨,你現在明白了吧!”
管秋霜自然不會了解她說的話,沒做過小寡婦,任誰也不會了解小寡婦煎熬的滋味,何況管秋霜還只是個姑娘家。她只聽到柳鳳嬌最後幾句,承認了凌、管兩家雞犬不留,是她下的毒手,一時但覺仇怒之火,涌上了心頭,口中沉哼道:“好個妖婦,你終於親口承認了,我和你父仇不共戴天,今晚天網恢恢,總算給我遇上了。你亮兵刃,我要手刃親仇,把你劍劍誅絕,剁成肉泥,方解我心頭之恨!”
“鏘!”一道青虹,從她衣袖中激射而出,手中登時多了一柄長劍,橫劍當胸,等着她撒劍。
“格!”柳鳳嬌嬌笑一聲道:“小姑娘,我本來有一個計劃,想把你和凌幹青促成一對,一雙兩好,因爲你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的小伴侶,如今又是同仇敵氣,要替父報仇,本來這種事只要一湊兩合,何況你們又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一對兒,我的心意,就是讓你們締結良緣,洞房花燭夜,此後小兩口卿卿我我像蜜裡調油,顛鸞倒鳳,過了三幾個月如膠似漆的美滿生活,我再把你丈夫捉了去,關上他十年,讓你也嚐嚐守活寡的滋味,但如今我這心意可改變了,那不是爲了旁的,是爲了我的師妹,她不但愛上了凌幹青,而且還把她身心都交給了凌幹青,他做了我師妹夫,自然不能再當你的丈夫了,所以今晚只好讓你跟你爹一塊去了。”
她在說話聲中,也舉手抽出了一柄細長長劍,指了指管秋霜,說道:“你……”
管秋霜聽得粉臉通紅,尤其最後她說什麼她師妹把身心都交給了凌幹青的話,更使她難以忍受,咬牙切齒的怒叱一聲:“妖婦住口,我不要聽你胡說,你納命來吧!”
抖手一劍,朝她刺去,長劍嘶的一聲,穿心射去。
柳鳳嬌又是格的一聲輕笑,長劍朝前撩出,發出“當”的一聲大響,兩支長劍立時格在一起。
柳鳳嬌右手長劍格住了管秋霜的長劍,她身形忽然一個輕旋,左手輕揚,五指朝管秋霜面門彈來。
管秋霜連抽劍都來不及,急忙左手拍出一掌,但已經遲了,只覺鼻孔中聞到一股蘭花香氣,頓時一陣昏天地旋,再也站立不住,雙腳一軟,往地上倒去。
柳鳳嬌看得格格一陣嬌笑,說道:“管秋霜,我說過要你跟你老子一起回去,這話不假吧,你不用怨我這做嬸孃的心狠手辣了!”
右手長劍一舉,劈落下去!
“鏘!”她長劍無故發出一聲悠長的大震。
不,她劈落的長劍一下被震開一尺光景!
柳鳳嬌驀然一驚,身形不覺後退了一步,目光一擡,發出妖冶的一聲冷笑,問道:“是何方高人,在跟奴家開玩笑?”
就在她話聲堪堪出口,只聽“嘶”的一聲,一道人影從左首一顆大樹上飛落下來,正好落到柳鳳嬌的前面。
柳鳳嬌目光一注,只見面前站着的是一個身穿藍布衣裙,頭髮花白老婆子。
她心裡自然明白,這老婆子剛纔只點出一指,就把自己長劍震歪了尋尺光景,雖說那是自己毫無防備,此人一身功力,至少和自己不相伯仲了。
她目光一瞟,口中輕“唷”了一聲,笑道:“這位大娘來得可真不巧,奴家正想結果這小丫頭性命,大娘就點出了這一指,看來大娘是想從奴家劍下救人了!”
花白頭髮老婆子沉聲道:“柳鳳嬌,你既知道老身是救人來的,你就該留下她走了。”
“大娘這話倒挺新鮮!”
柳鳳嬌格格嬌笑,笑得她一個苗條人影花枝亂顫,邊笑邊道:“你大娘知道奴家是誰,就該知道奴家要做的事,從不作興半途收手的了。”
花白頭髮老婆子哼道:“你是要和老身動手?”
柳鳳嬌道:“難不成就憑大娘這一指,就把奴家唬倒了麼?”
花白頭髮老婆子冷笑道:“柳鳳嬌,告訴你,今晚你要出手,只怕是沾不到便宜的,依老身相勸,你還是識相些自己退走的好。”
柳鳳嬌心中暗自—怔,她是何等人,對方的口氣,她豈會聽不出來,一雙水淋淋的桃花眼,朝老婆子一溜,妖聲說道:“這麼說,你大娘好像還有幫手在後面呢!”
只聽—個嬌脆的聲音在身後接口道:“不錯,就在你後面!”
柳鳳嬌這—驚非同小可,以她的武功,人家欺到身後,自己居然—無所覺!忙向斜旋出,回頭看去,欺到自己身後的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女,手中持着一柄白光吞吐的長劍,雙目盯注着自己,大有出手之意。
就在柳鳳嬌這一身形飄動之際,忽然發現自己左右兩邊也各有一個持劍的少女,遠遠逼近過來!
柳鳳嬌自然看得出這三個少女武功全都不弱,當然最厲害的還是對面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婆子了,這三人大概是她的門下。
如果那老婆子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再加上她這三個徒弟,自己非吃虧不可!
“唷!”柳鳳嬌又嬌笑了一聲道:“大娘這三個高足,一個個都長得如花似玉,行走江湖,可不知要顛倒煞多少少年郎呢!”
花白頭髮老婆子冷冷的道:“她們並非老身門下。”
這話聽得柳鳳嬌又是一怔,這三個少女如果是她徒弟,武功自然較差,如果不是她的徒弟,又和她同來,那麼這三個少女的武功就得再估高一兩成了。
“好!”柳鳳嬌是個心計極深的人,她衡量今天自己確實不易得手,口中就說了個“好”
字,眼角一撩,說道:“奴家今晚就賣你大娘一個面子,但大娘也總得報個萬兒給奴家聽聽吧?”
花白頭髮老婆子冷冷的道:“紫衣幫護法絕戶指沈大娘,夠了吧?”
柳鳳嬌目光一轉,問道:“這三位姑娘呢?”
站在她身後手持鎮江劍的少女冷笑道:“我叫霍碧雲。”
霍碧雲,就是凌幹青的結義兄弟畢雲秋,其實她叫畢秋雲。
左邊一個少女道:“我叫沈若華。”
她是沈大娘的女兒。
右邊一個少女接口道:“我叫田玉燕。”
田玉燕就是田中玉了。
柳鳳嬌眼波一溜霍碧雲和田玉燕,嬌笑道:“奴家想起來了,你們一個是霍幫主的千金,一個是龍在田的女兒,卓一絕的徒弟,果然大有來頭,這一位大概是沈大娘的掌珠了,奴家有幸,今晚一下就認識了四位女中俊俏,咱們後會有期,奴家走啦!”
她果然一下收起了長劍,轉過身俏生生朝大路上行去。
這女人當真稱得上一代尤物,這幾步路就走得腰肢輕扭,煙視媚行,把三位姑娘家看得呆呆出神,心裡想着:她走路的姿勢真是美妙!
沈若華哼道:“這柳鳳嬌果然妖豔得很!”
畢秋雲道:“她這幾步路走得很迷人。”
沈大娘笑道:“你們都不知道她的來歷,纔會這麼說法,知道她的來歷,就見怪不怪了。”
沈若華問道:“娘,她是什麼來歷呢?”
沈大娘道:“她這幾步路,走的正是‘天魔步法’,她是防咱們追襲,才施展這種步法的。”
她只說步法,卻把柳鳳嬌的來歷岔了開去。
那是因爲眼前這三位姑娘,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是無意中說出觸犯柳鳳嬌師父的話來,豈非徒惹麻煩之事?
田玉燕問道:“大娘說她怕咱們追襲,才施展這種步法來的,難道施展這步法,就不怕咱們追襲了麼?”
沈大娘含笑道:“她這種步法,你看來她好像筆直行去,但她身子輕輕扭動,你只要逼近她身後,她立可轉換步法。這是從一種舞蹈中變化出來的,就算你多幾個人圍住她,她也可以從包圍中飄然閃出,再多的人也圍不住她。”
她一邊說話,一邊已經走近管秋霜身邊,俯下身去,探看了一回,說道:“管姑娘可能中了她的迷香,才昏迷不醒的,霍姑娘,你身邊有沒有帶着本幫的‘飛龍解迷丹’?”
畢秋雲道:“有。”
沈大娘道:“這就快給她聞一些,看看能不能解?”
畢秋雲答應—聲,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紫銅扁壺,拔開瓶口開關,湊着管秋霜鼻孔,兩個指頭輕輕一捏,就有一小撮藥末吹入鼻孔,她在管秋霜兩個鼻孔都吹了藥末,才把小藥壺收起。
“飛龍解迷丹”,專解江湖迷藥,藥末吹入管秋霜鼻孔,管秋霜就接連打了兩個噴嚏,但人卻依然並末醒轉。
沈大娘雙眉微蹙,說道:“這就奇了,管姑娘怎麼會不醒的呢?”
沈若華道:“娘,我們先把她抱回去再說咯。”
“唔!”沈大娘點點頭道:“還是娘來。”
她伸手抄起管秋霜身子,說道:“咱們走吧!”
當先舉步行去。
三位姑娘緊跟她身後就走。不多一會,來至一處茅屋,沈大娘把管秋霜放到左廂一張木牀上。
沈若華隨手點起了燈,說道:“娘,管姑娘怎麼還沒醒呢?”
畢秋雲口中“哦”了一聲,說道:“她可能中了彈指毒粉!”
她伸手從身邊革囊中,一下摸出四五個小藥瓶來,就着燈光,仔細看了一陣,才取下其中一個小瓷瓶,笑道:“就是這個了。”
沈若華問道:“霍姐姐,你這些藥瓶從那裡來的?這不是本幫的藥呀!”
畢秋雲笑了笑道:“我這是撿來的。”
說着,打開藥瓶,傾出少許藥粉,擦到管秋霜的鼻孔之中。
管秋霜打了兩個噴嚏,霍地睜開眼來。
畢秋雲笑道:“我的解藥靈不靈?”
管秋霜目光轉動,口中“咦”了一聲,翻身坐起,望望沈大娘等四人,竟然—個也不認識,不覺奇道:“小女子是大娘救來的麼?”
沈大娘含笑道:“管姑娘是不是全好了,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
管秋霜道:“我已經完全好了,哦,大娘是……”
畢秋雲含笑道:“我們見過面,管姑娘大概想不起來了?”
管秋霜望着她,遲疑的道:“姐姐好像有些面熟,只是……”
畢秋雲含笑道:“就是在管家莊前面,那天晚上,不是令尊管大俠作證,我還不知當年救我孃的,就是令尊管大俠呢!”
管秋霜哦了一聲道:“你……就是凌大哥結義兄弟畢姑娘……”
畢秋雲臉上一紅,點頭道:“我叫畢秋雲。”一面指着沈大娘道:“這位是敝幫的護法沈大娘,這是沈若華沈姐姐,這也是凌大哥的義弟……田中玉,現在該叫田玉燕田妹子了。”
管秋霜連忙向沈大娘行了禮,接着又向沈若華、田玉燕兩人點頭叫道:“沈姐姐、田姐姐。”心中卻暗暗嘀咕:原來凌大哥認了這許多妹妹!一面問道:“晚輩是沈大娘和三位姐姐救下來的了,不知那柳鳳嬌呢?”
畢秋雲笑道:“她給沈大娘一指嚇跑了。”
沈大娘笑道:“霍姑娘別往老身臉上貼金了,說實在,今晚是咱們人多,柳鳳嬌大概算算她雙拳難敵咱們八手,若是老身一個人,只怕還不是她對手呢!”
田玉燕問道:“霍姐姐,你身邊怎麼會有柳鳳嬌的解藥呢?”
“這也是湊巧得來的。”
畢秋雲就把月前自己在船上擊退黑衣魔女何真真,救出聶小香,凌幹青說要把聶小香護送到管家莊去,早晨在一處小鎮集前面吃豆漿,給自己發現那賣豆漿的老嫗在豆漿中使毒,把她捉住了,原來那老嫗竟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自己從她身上掏出四五個藥瓶,其中有毒藥,也有解藥,我一直留在自己革囊之中,大概說了一遍。(事詳前文)
田玉燕笑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場事,這麼說,那扮老嫗的小姑娘,一定是柳鳳嬌的徒弟了。”
沈若華道:“這樣就好,以後遇上柳鳳嬌,我們不怕她使毒了。”
管秋霜道:“總算大娘和三位姐姐碰巧,救了我的性命,不然我死在妖婦劍下,我這血海深仇就永遠無法報了。”
沈大娘含笑道:“咱們可不是碰巧遇上的,老身是接到敝幫總壇傳令,沿途注意凌相公和管姑娘的行蹤,因爲二位江湖經驗不足,要老身暗中加以保護……霍使者奉幫主之命,—
路跟着二位到瓜州來,和老身才是碰巧遇上的。”
管秋霜聽得心中甚是感動,說道:“我先前懷疑貴幫,出手傷了不少人,現在想來,真是慚愧得很。”
畢秋雲道:“這也怪不得管姐姐,換了我,也會懷疑敝幫下的毒手。”
田玉燕道:“對了,管姐姐、畢姐姐,我們四個人,難得在一起,我們何不排排年齡看,誰年紀大,誰就是姐姐,誰年紀小,就是妹子,你們說好不好呢?”
畢秋雲笑道:“田妹子說得極是,這樣敘敘年,以後也好叫了。”
田玉燕道:“一定是我小了,我今年十八,你們呢?”
管秋霜道:“我十九。”
畢秋雲道:“那還是我大,我二十了。”
沈若華道:“還有我呢?我二十一,看來我是你們大姐呢!”
田玉燕道:“那就這樣了,你是大姐,霍姐姐是二姐,管姐姐是三姐,我是四姐。”
沈若華披披嘴道:“誰叫你四姐姐呢?”
田玉燕咭的笑道:“你們不叫我,我自己叫總可以吧?”
她忽然哦了一聲道:“還有凌大哥呢?他才大哥,沈姐姐應該叫二姐……”
管秋霜心中不齒凌幹青,不覺披披嘴道:“他……”
他剛說了一個“他”字,沈大娘啊道:“對了,管姑娘,你不是和凌相公一路來的麼,他到那裡去了?”
“不知道。”
管秋霜面色很不好,只是冷冷的道:“他到了瓜州,就一個人走了。”
畢秋雲看她神色,心中暗暗生疑,問道:“凌大哥會沒和你說就走了麼?”
沈若華也關切的道:“凌大哥一定發現了什麼,不願管姐姐去涉險,所以才一個人行動的了。”
田玉燕急道:“柳鳳嬌在這裡出現,不知凌大哥會不會遇上,若是也被姓柳的妖婦用彈指毒藥迷翻,事情就糟了。”
管秋霜看到她們每一個人都“凌大哥”、“凌大哥”的,心中暗暗冷笑,忖道:“你們還不知道呢,如果知道聶小香有了身孕,現在他又和黑衣魔女好了,不把你們氣死纔怪!”
沈大娘旁觀者清,她看管秋霜聽她們提到“凌大哥”,嘴角間露出一絲冷笑模樣,心中更是泛疑,暗暗忖道:“看樣子她是和凌相公鬧了彆扭才分開,只不知凌相公一個人去了那裡,莫要單身一人到揚州去了,那魔手天尊豈是好惹的人?”
但這話可沒說出口來,只是心中盤算着,且待明日清晨,自己再設法從她口中套套口氣,她也許會說出來了,這就含笑道:“時間不早啦,你們幾個姑娘也可以睡了,明日也許還有事呢!”
※※※
這一晚,四位姑娘睡在一間房間裡,他們姐姐妹妹的,越說越投機,幾乎相見恨晚,—
直唧唧噥噥的說個沒完,直到天色快要黎明,才朦朧入睡。
第二天—早,沈大娘起來得很早,燒了一鍋稀飯,在堂屋一張木桌上,擺好了四式中菜,等他們起來吃早餐,但四個姑娘卻睡得呼呼的沒有一個醒來。
沈大娘自然不好去驚醒她們,含笑退出,讓她們多睡一回。
四位姑娘家這一睡,可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大家又是梳呀,又是洗呀的,又忙了半天,纔算打扮整齊。
沈大娘含笑着看着她們,說道:“瞧你們這時候纔起來,早餐和午餐可要接住了呢!”
田玉燕道:“大娘爲什麼不早些叫我們呢?”
沈大娘道:“老身燒好稀飯,進去叫你們,但看你們一個個都睡得很香,不如就讓你們多睡一回,後來老身出去了……”
她忽然住口,底下的話,就沒說出來。
畢秋雲道:“大娘是出去打聽消息去的了?不知總壇可有什麼消息?”
“總壇倒是沒有什麼指示。”
沈大娘道:“但老身聽到一則傳言……”
她又住口了,沒往下說去。管秋霜問道:“大娘聽到了什麼呢?”
沈大娘道:“那是一名丐幫弟子,一早從揚州來,據說他昨晚看到凌相公……”
她話聲未落,田玉燕首先搶着問道:“大娘,凌大哥怎麼呢?”
畢秋雲接着道:“凌大哥已經趕到揚州去了,那一定是找上仙女廟去的了。”
沈若華道:“娘,你快說吧!”
沈大娘笑道:“瞧你們急成這個樣子!那丐幫弟子只說見到凌相公,但據老身猜想,他既然趕去揚州,自然會找上仙女廟去,魔手天尊朱九通,是黑道上最難惹的人物,萬一……
萬一……”
管秋霜給她一說,心裡不禁也着急起來,說道:“那該怎麼辦呢?”
沈大娘道:“管姑娘昨晚是什麼時候和凌相公分手的呢?”
管秋霜道:“是在古渡頭酒摟。”
沈大娘道:“管姑娘,老身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管秋霜自然知道沈大娘是問什麼了,粉臉微紅,說道:“大娘要問什麼呢?”
沈大娘道:“凌相公和姑娘一同上古渡頭酒樓,那自然是吃晚餐去的,凌相公怎麼會一個人走的呢?”
管秋霜赫然道:“是我先走。”
沈大娘道:“莫非在酒樓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管秋霜剛說了“沒有”二字。
畢秋雲就接着道:“那三妹怎麼會一個人走的呢?”
沈若華道:“是不是你和凌大哥鬧憋扭了?”
管秋霜道:“纔沒有呢!”
田玉燕道:“那你快說咯,到底爲什麼呢?”
管秋霜被她們逼急了,紅着臉道:“事情是這樣……”
她只好把酒樓上的事情,源源本本說了出來。
畢秋雲哦道:“這就難怪那時三妹時常嘔吐,只說身子不舒服,原來……”
管秋霜道:“你說什麼?”
畢秋雲啊了一聲,失笑道:“對不住,我說的三妹,是聶小香,忘了這裡還有個三妹呢!”
田玉燕嗤的笑道:“對了,聶小香也是三姐……”
沈大娘道:“慢點,你們不許說笑了,那老婆子絕非聶小香的娘,再說,你們初到瓜州,聶小香的娘那有這般湊巧,就會找上酒樓去?”
沈若華一呆道:“娘說那是有人冒充的了?”
“豈止冒充?”沈大娘道:“這一定是柳鳳嬌的奸計,把他們兩人分開,纔好個別下手……”
管秋霜悚然一驚,說道:“大娘是說凌大哥已經被柳鳳嬌擒去了?”
“很有可能!”
沈大娘道:“凌相公出身木劍門,一身武功縱然不弱,但江湖經驗總嫌不足,豈會是花樣百出,手段毒辣的柳鳳嬌的對手?”
田玉燕急道:“這……大娘,我們這就趕上仙女廟去,救人要緊。”
“是啊!”沈若華道:“娘,我們這就動身上揚州去。”
沈大娘沉吟道:“仙女廟當然要去,但幫主和總護法未到之前,咱們不該輕舉妄動……”
畢秋雲道:“總壇怎麼說呢?義父和總護法要什麼時候纔來?”
沈大娘道:“據說,幫主好像有什麼事,一時分不開身,還要耽擱—兩天才能趕來,總護法要娘在這裡等……”
田玉燕道:“那怎麼辦?救人如救火……”
沈大娘道:“急也沒用,凌相公被柳鳳嬌賺了去,據老身猜想,凌相公是木劍門下,量那柳鳳嬌一時也不敢動他,此事還是等幫主來了,再作定奪的好。”
剛說到這裡,突然一陣撲撲之聲,一隻灰鴿,從檐下飛落下來,一下落到板桌上,就蹲了下來。
沈大娘一喜道:“是堂上的飛鴿!”
急忙從灰鴿腳上,取下一個銅管,打開銅管,取出一張字條,只看了一眼,就把字條往畢秋雲遞來,說道:“霍姑娘,幫主已經到了鎮江,要老身和你同去。”
畢秋雲看了字條一眼,說道:“大姐她們都在這裡,我還是留在這裡吧,大娘跟義父說,我們在這裡等也是一樣。”
沈大娘看了四人一眼,說道:“你們四個在這裡,大家有個伴,自然是好,只是千萬不可涉險。”
沈若華道:“娘只管放心,女兒和三位妹子,不會去涉險的。”
沈大娘捧起灰鴿,輕輕在鴿背上拍了一下,灰鴿就振翅往外飛去,射空直上。
沈大娘道:“幫主見召,老身那就要走了,你們務必在這裡等候,不可趕去揚州。”
畢秋雲含笑道:“大娘放心,我們自然要等義父來了,大家一起上仙女廟去。”
沈大娘又看了四人一眼,才點點頭,閃身往外行去。
田玉燕等沈大娘走後,就低低的問道:“大姐、二姐、三姐,你們真的要在這裡等麼?”
畢秋雲笑道:“義父還在鎮江,要大娘趕去,只怕另有事故,等他們大夥趕來,最少也得兩天時間,據我推想,仙女廟的人,這一路上,連鎮江在內,自然都有他們的眼線,義父等人到了鎮江,他們不會不知道,這是我們的機會……”
田玉燕道:“二姐,你說的什麼機會呢?”
畢秋雲道:“自然是救人的機會了,凌大哥落在他們手中,他們防範自然會極嚴……”
田玉燕道:“這還用說?”
畢秋雲笑了笑道:“但他們得知義父已經到了鎮江,重點就會注意到義父的行動上去,這一來,他們自然不會防到我們會去救人,我們只要小心些,乘機而入,自可減少許多手腳,反正我們又不是去和他們真正對敵,自然可以把人救出來了。”
管秋霜道:“就是對敵,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畢秋雲道:“我們當然不怕,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儘量避免和他們衝突。”
田玉燕道:“對,仙女廟囚人的地方,我和大姐都知道。”
沈若華道:“但娘再三叮囑,我們不可去涉險的。”
畢秋雲笑道:“大娘當然不希望我們去涉險,其實仙女廟除了魔手天尊朱九通一個人比較不易對付,柳鳳嬌武功也未必高到那裡去,只會施些迷香罷了,就算咱們挑明瞭去,也未必會落敗。”
管秋霜道:“對,二姐,我們這樣就可以走了。”
“不!”畢秋雲道:“我們雖然不怕,但志在救人,救人自然要晚上才能行動,從這裡到仙女廟只有幾十里路,還是晚上去的好。”
說到這裡,口中哦道:“還有一點,我們夜間行動,最好改扮一下,莫要教人家認得出來。”
管秋霜道:“我們如何改扮呢?”
畢秋雲道:“最好到街上去買幾套黑色衣服,再改扮成男裝,就不會被人家認出來了。”
田玉燕咭的笑道:“這一來,我們不是都變成黑衣魔女了?”
“啊!”沈若華給他一言提醒,忽然拍手笑道:“四妹這話大有道理,我們不用改扮男裝,何不就裝成黑衣魔女,萬一被人家發現,只當我們是黑衣魔女,豈不更省事了?好,我這就上街去,買四套黑衣服來。”
※※※
沈大娘急着趕去渡頭渡江,匆匆趕路,離瓜州還有四五里路,只見一片樹林前面,站着一個瘦高黑衣老者,看到沈大娘走近,冷森的道:“沈大娘,兄弟已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沈大娘目光一注,看清瘦高黑衣老頭面形狹長,下巴留着一把山羊鬍子,看去像是一根木頭,右邊衣袖虛飄飄的,敢情右臂已斷!(右臂是被凌幹青“天壤一劍”削斷的。)
她雖未見過木龍車如海,但一看他這長相,心裡已是有數,腳下一停,冷聲道:“你是木龍車如海?”
車如海面無表情的笑了笑道:“大娘眼光不錯,一下就叫出兄弟的姓名來了。”
沈大娘道:“你在這裡等候老身,想必有什麼見教了?”
“見教不敢。”
車如海陰沉的笑道:“兄弟想請問一句,大娘可是因爲霍幫主到了鎮江,有事相召麼?”
沈大娘聽得暗暗—怔,忖道:“他如何會知道的呢?”一面哼了一聲道:“這幹你何事?”
車如海陰嘿一聲道:“兄弟認爲沈大娘不用去了。”
沈大娘怒聲道:“車如海,你這是什麼意思?”
車如海闊嘴一裂,大笑道:“因爲你沈大娘接到的飛鴿傳書,乃是兄弟寫的。”
沈大娘臉色一沉,哼道:“車如海,你好大的膽子!”
車如海道:“兄弟一個人,當然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但兄弟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沈大娘道:“你還有幫手?”
話聲方出,只聽有人接口道:“還有兄弟。”
隨着話聲,從林中走出一個個子不高,雙肩甚寬,光禿大腦袋的老者。
沈大娘目光一注,說道:“大頭鬼王冷倫。”
突聽身後又有一個接口道:“那可還有兄弟。”
沈大娘急忙回身看去,身後是一個文士裝束的黑衣人,手中搖着一柄黑色摺扇,臉露笑容,看去大約四十出頭,心中暗暗一驚,說道:“原來是黑扇秀才韋三元。”
韋三元抱扇拱手笑道:“沈大娘請了,兄弟這廂有禮。”
沈大娘眼看這三個人正好品字形把自己圍在中間,不禁冷冷一笑道:“三位大概想羣毆了,那也好,既是衝着老身來的,那就一起上吧!”
木龍車如海沉笑道:“沈大娘這是誤會了,兄弟三人是奉觀主之命,來恭迓你大娘的。”
沈大娘道:“怎麼?朱九通想造反?”
黑扇秀才韋三元笑道:“觀主不想和貴幫翻臉成仇,所以想請沈大娘屈駕一行,觀主只是想和大娘當面說明雙方誤會,再請大娘轉告霍幫主,有個轉彎的人,總比較好些。”
沈大娘道:“朱九通有話儘可向霍幫主當面解釋,老身不想去見他。”
木龍道:“那怎麼成?兄弟三人奉命迎迓大娘俠駕來的,大娘不去,兄弟如何向觀主交代呢?”
沈大娘冷聲道:“如何交代,那是你們的事。”
大頭鬼王冷倫陰惻惻道:“沈大娘,我們是好意相請,你難道一點面子也不肯給麼?”
沈大娘自然知道今日之局,勢難善了,不覺冷笑一聲道:“朱九通要三位在路中等候,那自然交代你們,設若老身不肯去,三位大概要出手相強了,可惜老身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三位有命在身,那就無須客氣,只管出手好了。”
黑扇秀才大笑道:“原來沈大娘早就知道了。”
他隨着話聲,“豁”的一聲,一柄黑紙扇已經打了開來。
這話已極明顯,人家既已打開了摺扇,就是準備動手了。
沈大娘右腕一擡,嗆然掣劍在手,冷喝道:“三位請吧!”
木龍車如海闊嘴一裂,沉笑道:“沈大娘快人快語,看來咱們也只好如此了,兄弟那就先向大娘討教幾招。”他右臂齊肩折斷,剩下空飄飄一隻衣袖,便左手擡處,青光乍亮,一柄四尺長劍已隨手劈出,掣劍發招,一氣呵成,快得就像電光一閃。
沈大娘長劍一舉,身形迅即閃開,同樣揮出一劍,以攻還攻。
那大頭鬼王冷倫、黑扇秀才韋三元因此行以木龍爲首,他既已出手,兩人就只好停住。
沈大娘冷哼道:“大頭鬼王、黑扇秀才,怎麼不一起上?”
車如海大笑道:“沈大娘如果把兄弟打敗了,他自然會上場的了。”
口中說着,手上一緊,長劍如輪,一片劍光飄飛而出,縱是左手使劍,依然威勢驚人!
沈大娘強敵環伺,豈肯示弱?劍法展開,渾身上下,青光繚繞,也是絲毫不弱!
瞬息之間,已拆了二三十招,車如海雖知沈大娘武功了得,也沒想到她劍法如此精純,門戶又封得極嚴,有幾次過於急躁,走險搶攻,還幾乎給沈大娘劍鋒掃中,自知左手使劍,在功力上究不如右手熟練,但他木龍名頭之響,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名家,如今連一個婦道人家都攻不下來,豈不有損盛名?
這心念一動,就不住的提吸真氣,把內功都運到了劍上,一時劍風起,連附近林間的枝葉,都吹得簌簌作響。
沈大娘全力使劍,也只和車如海打成平手,邊上還有兩個高手,虎視眈眈,準備伺機出手,時日拖長,內力也隨着消耗,吃虧的自然就是自己。
她搶攻數招,趁機一聲沉喝“當”的一聲,把車如海長劍封出,左手振腕一指,朝對方面門點出,一縷指風,嗤然有聲,有如噬人的毒蛇,直射過去。
車如海自然知道,沈大娘的“玲瓏絕戶指”乃是江湖一絕,豈會無備?沈大娘指風點出,他身形微攏,一隻飄飄的右袖,卻在此時朝外卷出。
但聽“撲”的一聲,車如海滿貫勁氣的衣袖,竟被指風穿破了一個小孔!
車如海大吃了一驚,揮手一劍,直送而出。
沈大娘又是“當”的一聲,封閉長劍,左手再振,又是一縷指風,急襲過去。
車如海又驚又怒,急忙回劍保身,劍尖划起一個劍花,把指風接下,沈大娘右手趁機刷刷三劍,斜攻而至。
車如海剩了一條左臂,縱然劍法精純,總究少了一條手臂。
車如海右手臂未斷之時,也是一隻右手使劍,並未感覺有什麼不對,就算四五個人圍攻,一柄長劍已足可應付,如今右臂已斷,以他的劍上造詣,左手使劍,功力應該絲毫未減,但遇上沈大娘劍指同使,忽指忽劍,夾雜使出,竟然使木龍心裡生出缺了一臂,就有接應不暇之感。
這二十幾招,沈大娘劍中有指,指中有劍,一縷縷指風,夾着輕嘯,一道道劍光,也同樣帶起了嘯聲,一時殺得性起,但見她白髮飛揚,青虹繚繞,好不凌厲!
同樣也殺得木龍車如海劍光飛旋如輪,瘦高得像一根木頭的身形,—襲長袍鼓得燈籠—
般,簡直又怒又急,就是不敢輕攖沈大娘的“絕戶指”,不住的閃身遊走。
這一情形,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看得出來,但他們都是仙女廟八大護法之一,身份本來相等,只是木龍車如海和地龍簡伯陽,因參加仙女廟較早,當時號稱雙龍,爲仙女廟左右護法,後來纔有八大護法之稱,因此木龍平日就以八大護法之首自居。
就以今日來說,三人奉命截住沈大娘,車如海也儼然是三人中的爲首之人。
試想這八大護法,全是黑道中的巨擘,誰肯買誰的帳?車如海既然率先出手,要獨戰沈大娘,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不肯出手,讓你—個人去對付。
老實說,既然三個人出來,你一個人得了手,功勞也是三個的,你對付不了,就讓你多出些力氣,再出手也是不遲。
兩人抱着坐山看虎鬥的心情,自然不肯立即出手了。
此時眼看車如海獨鬥沈大娘,在對方劍、指交擊之下,雖未落敗,但已有圖窮匕見之勢,當然沈大娘耍戰勝車如海,只怕也是二三百招以後之事,也可能會落個兩敗俱傷。
一來時間耽擱得太長了,二來三個人一起出來,有一個人掛了彩回去,也總是不好。
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多年老江湖,自然心意相同,兩人互看了一眼,大頭鬼王首先發出一聲尖笑,說道:“沈大娘的‘絕戶指’,果然使得玲瓏得很,兄弟想接你一指試試!”
身形一晃而前,揮手一掌,迎着沈大娘點出的指風撞去。
黑扇秀才自然不肯後人,也跟着說道:“車兄已經打了頭陣把沈大娘的快劍三十六招讓給兄弟來討教幾招如何?”
口中說道,人已欺身而上,黑紙摺扇呼的一聲,朝沈大娘劍上壓去。
沈大娘眼看兩人欺身過來,冷笑一聲道:“老身早就要三位一起上了。”
身形一側,避開大頭鬼王冷倫一記“玄冰掌”力,劍勢一抖,刷刷兩劍,兩支劍影分襲車如海、韋三元二人。
黑扇秀才道:“現在上也不算遲呀!”
摺扇揮舞,划起半圓型一道黑影,聲勢之強,有如開山巨斧。
大頭鬼王一記“玄冰掌”,撞上“絕戶指”,才發覺沈大娘的指力,果然厲害,“嗤”
的一聲,居然從自己掌風中直穿而入,心頭暗暗一驚,急忙側身避開。但他這一記掌風,擴及數尺,雖被“絕戶指”穿入,掌風可並沒有被擊散,一股像波濤般的奇寒掌風,依然卷掃過去,沈大娘當然也暗暗凜駭,側身一旋,避了開去。
這原是上手第一招的事,大頭鬼王聲言要對付她的“絕戶指”,自然專找她左手出招,口中發出一聲森冷陰笑,又是一掌,直劈過去。
黑扇秀才也在上手之時,說明討教沈大娘的劍法,他黑紙摺扇,自然也專門朝她長劍發招。
木龍車如海久戰不下,而且被沈大娘一陣劍、指同施,逼得團團亂走,心頭怒惱已極,此時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連袂上場,纔算替他解了圍,他趁兩人一個接指,一個接劍,把沈大娘的劍指都接—了過去,長劍突使“龍神點頭”劍出如練,如箭離弦,一點寒芒,疾射沈大娘咽喉。
這一招也是在兩人堪堪出手的時候發的,被沈大娘側身避開。
車如海自恃身份,大笑一聲道:“也好,老夫就把沈大娘的劍勢讓給韋兄了。”
他這話是回答黑扇秀才的,話聲出口,突然長劍一撤,往後退去。這自然是他不屑和人聯手之意,木龍車如海從不和人聯手。
沈大娘和車如海激戰了將近百招,也不過打成平手,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只不過稍稍順手而已,如今突然加上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深感吃緊,雖然不過一兩個照面,已有接應不暇之勢,車如海的忽然撒劍後退,對沈大娘而言,自然就鬆動了許多,口中大喝一聲,劍光隨着加強,左手揚處,“絕戶指”也一記接一記的點出。
大頭鬼王左手被凌幹青齊腕切斷,只剩下一隻右手,“玄冰掌”雖然厲害,但這種掌力,充滿極陰極寒之氣,極耗真力,故而一掌擊出,須得稍緩,再發第二掌,沈大娘仗着身法靈活,可以躲閃得開,是以威力還不算很大。
大頭鬼王也因沈大娘的“絕戶指”,能穿透他的“玄冰掌”不知是不是可以剋制自己,出掌之際,也不想和她指力接觸。這一來沈大娘的真正對手,卻變成了黑扇秀才一個,長劍掄飛,只是和韋三元的鐵扇,以快打快,搶攻爭勝。
合兩人力,眼看激戰了四五十招,依然難分勝負。
黑扇秀才韋三元忽然偏頭笑道:“冷老哥,你掌力又凍又冷,兄弟握扇手指,都快凍僵了,你可不可稍爲停一停,讓兄弟和沈大娘痛痛快快打上一場?”
這話是要大頭鬼王退後幾步,他雖沒有明言,但大頭鬼王已經聽出他的口氣來了,黑扇秀才一把鐵骨扇上,藏着幾種花樣,這話自然是暗示大頭鬼王有他在場,他不好施展絕活了。
大頭鬼王呵呵一笑道:“好,那就韋元兄一個人試試吧!”
迅快退了下去。
沈大娘雖不知黑扇秀才有什麼花樣,但江湖上使摺扇的人,多半都在扇上暗藏機括,譬如扇骨可以打出,或是在扇骨中暗藏飛針等等,黑扇秀才要大頭鬼王后退,自然也使她加深了注意。
大頭鬼王堪堪退下,沈大娘已冷哼一聲,振腕一指,閃電指出,長劍隨着飛閃,一路快劍,源源出手,朝黑扇秀才急聚攻出。
黑扇秀才心頭也暗暗吃驚,鐵扇飛灑,隨身劃出,口中大笑道:“沈大娘指劍果然厲害得很!”突然身形一個飛旋,黑扇划起一圈黑影,重重扇影,朝沈大娘身前涌來。
“當”、“當”、“當”三聲金鐵交鳴,沈大娘一連擋開了三扇,左手一指,點了出去,但就在她指風點出之際,鼻中忽然聞到了一股異香!
黑扇秀才摺扇忽然一收,把扇當作鐵尺使用,一陣急攻招式,綿綿出手,遇劍劈劍,乘隙取穴,居然一派俱是進手招法。
又是一陣急驟的“當”、“當”、“當”交響,沈大娘突感一陣昏眩,被對方震得連退了三步。
黑扇秀才又是一聲大笑,招法再變,點點扇影,像急雨般灑到,竟然全是點钁穴手法。
沈大娘再待舉劍封架,只覺手腕沉滯,“肩井”、“臂儒”、“將臺”、“期門”等穴同時一麻,五指一鬆,長劍“當”的一聲落到地上,人也跟着一下往後跌坐下去。
※※※
無星無月的夜晚,夜色像一片黑霧,四野都是黑沉沉的!
快近二更時分,仙女廟左首牆外,突然飛起四條人影,快速得有如飛鳥投林,一下飛過圍牆,悄無聲息的落到一處偏殿的院落之中,又很快的閃入了暗處。
他們並沒進入偏殿,只是從偏殿後面折入了一條長弄,這是通向後園的一條僻路,平日少人在這裡走動,夜間自然更沒人走了。
這條僻弄也是通往仙女廟第三進的捷徑,被擒來的人,自然囚禁在地室裡了,他們是救人來的,救人當然要到地室去了。
四條人影,每一個人相距都在八尺左右,第一個人掩藏先進的時候,後面的人陸續跟進,每個人都身法輕靈,飄掠無聲,行動十分快捷。
由長弄折入一道腰門,就是第三進了,地室的入口,是在“鬥姆閣”右首的一間小屋之中。
腰門並沒有關,他們悄悄閃入,就是“鬥姆閣”的小天井。
“鬥姆閣”沒有一點燈火,靜悄悄的不聞一點人聲,無人防守。
現在,四個人已經聚集在黝黑的走廊右側,停下了腳步,這四個人一身黑衣,男子裝束,但因四個穿的緊身的夜行衣,就掩不住纖小的身形她們正是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和田玉燕。
這次到仙女廟來之前,她們早已計劃好了的,沈若華、田玉燕進入地室救人,畢秋雲、管秋霜守在外面,等沈、田二人把人救出,由畢、管二人斷後。
因此他們到了“鬥姆閣”,隱入走廊,就無須說話,沈若華朝田玉燕打了個手勢,正待朝右首一間小屋閃入,畢秋雲、管秋霜也各自手按劍柄,悄悄退後,以背貼壁,隱住了身形。
就在此時,只見“鬥姆閣”中忽然亮起兩盞紅燈,那是兩個一身紅衣的少女,手中提着一對燈籠,並肩而行,走到殿前,嬌聲說道:“四位夜闖鬥姆閣,小婢奉鬥姆之命,前來奉邀,請入內相見。”
這下聽得畢秋雲等四人,齊齊一怔!自己還以爲進入仙女廟,行蹤未露,原來人家早就知道了。
這裡是“鬥姆閣”,居然還有裝神弄鬼的鬥姆。
人家既已指明前來邀請,那就不用再掩蔽行藏了。沈若華朝畢秋雲等三人招招手道:
“人家既然來請,我們就進去瞧瞧。”
一面問道:“小姑娘,不知你們所說的鬥姆是誰?”
左首一個紅衣女子嫣然一笑道:“鬥姆自然就是鬥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