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衣,你這麼說,當真是叫我太心痛了……”
諳遷楔擦了一把額角上的冷汗說道,在面對着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而且是未來的大舅哥的時候,他總有一種自己所有不想被人覺察的小心思都無處可躲的感覺。
“這賓客問題是之前本王思慮不周,正是因爲怕有考慮不到的地方,才提前將大婚流程交給你來看,咱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在別的妖族面前,本王還要端着個架子,在你面前,你又曾幾何時見過本王故意端架子難爲你過,要真說難爲,也總是你來難爲我纔是。”
諳遷楔說着卻是笑了起來:“贖衣,我知道,是我之前的所作所爲唐突了翩躚,叫你生了我的氣,但你放心,我諳遷楔敢對着天下蒼生以血脈起誓,今生今世只有她一人能與我比肩攜手,我會傾盡一生對翩躚愛若珍寶,絕不會叫她傷心難過。”
“這些酸溜溜的話,留到我那不省事的小妹面前再去講吧。”
聽了諳遷楔的誓言,雖然寧贖衣嘴巴上十分不以爲然,但臉色總算沒有房產那麼冰冷難看了。
“既然你也說了,今生今世只認定翩躚一個人,那麼這妖王大婚想來你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我就直說了,賓客方面的安排,我十分不滿意,妖族歸附於你之麾下的,共有七部五十九族,我明白人類修士那邊近來動作頻頻,對我們虎視眈眈,你不得不在崑山上面有一些安排,這些我都理解,可一場妖王大婚,只有區區三部十族來賀,那是肯定不可能的,翩躚出身於我伯異族中,體內那一半人類的血緣便註定了她在成爲妖后之後,日子必定會過的如履薄冰,若是沒有一場足夠盛大的大婚典禮來作爲你這個夫君的表態,那豈不是人人都會覺得她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寧贖衣說完回頭看了一眼窗外那與血峰遙相呼應的白山,最終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你是真心愛護翩躚,可一名妖后,並不是只要溫軟賢淑地依偎在你的保護傘下就能擔當的起來的,我們二人幼年失怙,翩躚自幼一直被我嬌寵長大,性格難免有些優柔,所以在此之前,我一直不贊成她與你交往,然而事已至此,我再反對也是無用了,一旦翩躚嫁到你這邊來,不管是我這個當兄長的也好,還是你這個夫君也好,都不可能時時處處地守着她看着她,有些事情總要她自己親自去經歷一下,才能夠真正地成長起來。”
寧贖衣的話叫諳遷楔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許久他也跟着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是個愛動腦子的,贖衣,你考慮問題總是能比我們更爲細緻,這樣吧,等我大婚之際,除了仍舊需要佈防的三族之外,其餘的我盡數邀請到崑山上來,也算是當中表個態,你說得很對,翩躚是我今生摯愛,我應該給予她足夠的尊重。”
“你能這樣想是極好的。”
寧贖衣說着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那些要與你議事的部下估計也快來到了,我就先避嫌了,等到新的大婚流程定下來之後,你再來找我商議此事吧。”
說完,寧贖衣一撩下襬,掉頭就準備往外面走去。
“贖衣。”
諳遷楔忽然開口喊住寧贖衣:“我早就說過,你是我今生的兄弟,不管何時何地,你都是最有資格與我比肩共立的人,這血峰之上的議事廳,永遠都對你無條件的敞開,我不明白究竟是因爲什麼心結,叫咱們兄弟兩人在這幾年裡越走越遠,贖衣,爲
何你不肯站在我身邊輔佐我……”
“你想得太多了。”
寧贖衣聞言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過頭來:“我最疼愛的小妹,馬上就要成爲你的妻子,整個伯異族也得以居住在白山上,享受着至高無上的榮譽與尊榮,而我也一直站在你的身邊,從來就不曾離開過。”
說完,寧贖衣徑直離開,身影在紅赭色的山石路徑上漸行漸遠。
諳遷楔一直站在那裡看着,直到寧贖衣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才轉頭坐回了屬於自己的妖王寶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當中。
從妖王議事廳內離開的寧贖衣沒有多在血峰逗留,他直接回到了還未安置妥當的伯異族中,剛一回族,就見到了寧翩躚的貼身侍女正提着一籃靈果準備往白山上走。
“參見族長。”
看到寧贖衣,那侍女連忙彎腰行禮。
“這些是誰給的果子?”
寧贖衣將目光掃過那一籃子靈果:“是送給誰的?”
“啓稟族長,這些靈果是妖王那邊派人送來的,最近小姐食慾不振,總是不愛吃飯,妖王就想辦法去人類修士那裡弄來了不少靈果獻給小姐,小姐這幾日都是靠着這些靈果來果腹呢。”
“既然是送給小妹的,你爲何要往這邊走?”
寧贖衣看了看這侍女走去的方向,那裡只有一條通往山巔的路徑。
“小姐頗爲喜愛山巔上的那株望月花,每日裡得了空閒就會跑到山巔上面去賞花。”
侍女笑着解答道。
“原來如此。”
寧贖衣目光投向了山巔,隨即點了點頭,朝着那名侍女一伸手。
“將這些果子給我吧,我親自給小妹送去。”
“是。”
侍女一聽連忙將果籃雙手奉上,而後躬身退去。
寧贖衣提着那個果籃走上了那條連通着山巔的小山路。
望月花一年四季都在花期,且花瓣顏色會隨着季節溫度更迭而出現各種各樣的變化,甚至在一天當中,花瓣的色澤也會有深濃淺淡的區別,當寧贖衣走到山巔的時候,一身耀目紅衣的寧翩躚正倚坐在望月花的樹枝上,一雙翦水美瞳正癡癡地看着那些不斷從枝頭飄飛下來的花瓣,嘴角還含着一絲輕笑。
“怎麼坐到樹枝上去了,沒輕沒重。”
寧贖衣有心出聲斥責,又怕聲音太大太突然,會嚇到自家小妹,於是最後說出口的話語中,也只是帶着一絲絲無奈罷了。
“大哥,你來啦。”
寧翩躚當然沒有被嚇到,她俏皮地皺了皺自己的鼻子,輕飄飄地從樹上飄飛下來。
寧贖衣擡起手來,接着寧翩躚幫她安然落地。
“咦,又是靈果?”
寧翩躚眼尖地發現寧贖衣另一隻手中提着的果籃,臉上立刻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來:“是遷楔那傢伙送來的吧。”
“哼。”
寧贖衣對於自家小妹連猜都不往自己身上猜一下表示十分不爽,於是冷哼一聲將靈果遞了過去。
“嘻嘻,大哥這是在吃遷楔的醋嗎?安心啦大哥,就算嫁給那個大笨蛋,我還是最喜歡大哥的。”
寧翩躚伸手拿出一枚靈果來,這些靈果都是被清洗過的,倒是省卻了她清理的麻煩,直接就往嘴裡送過去吃了起來。
“我聽你的侍女說,你最近食慾不
振,可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寧贖衣看寧翩躚吃得歡,等她吃完一個水果之後纔開口問了起來。
寧贖衣的問題叫寧翩躚愣了愣,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連忙衝着寧贖衣搖頭。
“哪裡有什麼不舒服的,只是這白山上氣候始終比林地裡要乾燥幾分,我有點點不適應罷了,沒什麼大礙的,大哥你不用擔心。”
寧贖衣看着寧翩躚帶着幾分閃爍的眼神跟笑意,快要到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嚥了下去。
“既然無事那就好,這幾日大哥忙着跟諳遷楔那廝籌備你們的大婚,對你難免會疏忽一些,你也是,不要終日都守着這株望月花了,即便是大婚之後,這株花也還是會在這裡,你還能如此悠閒地日子不多了,這兩天多注意休息。”
“好的,知道啦大哥。”
寧翩躚乖巧地點頭應道。
“那大哥先走了。”
寧贖衣笑了笑,起身離開,卻沒看到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寧翩躚臉上一下子淡卻的笑意以及那不經意間撫上小腹的手。
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後,寧贖衣輕輕舒了一口氣。
小妹對他隱瞞了一些什麼事情,這個事實叫他心中本就糾結的情緒愈發煩亂起來。
他與妖王諳遷楔,的確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發小,然而有些人因爲本身太過耀眼,好似一個發光體一樣,所以他根本就看不到這世間存在着的陰暗一面。
“贖衣你放心,只要有我諳遷楔在,整個妖族沒有人能欺負你還有翩躚妹妹!”
這句信誓旦旦的誓言,是當年寧贖衣父母雙亡之後,小小的諳遷楔拍着胸口說出來的,一直到現在,他也仍舊認爲自己做到了這一點。
然而真正的事實是怎樣,只有寧贖衣自己清楚。
沒有哪兩個人可以做到真正的形影不離,即便是夫妻與親子,都不可能做到,所以一旦寧贖衣跟寧翩躚落單之後,總會有層出不迭的欺壓與凌辱,對於這些欺侮,寧贖衣都選擇了沉默。
伯異族本就勢弱,妖族實力又一天天的強大起來,作爲一個依附着妖族存在的半血族羣,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少族長被人欺侮,也沒人能夠出面爲他們撐腰。
而寧贖衣也清楚,一旦自己真的去跟諳遷楔背地裡告狀的話,當年的妖王跟妖后必定就容不下他。
出於這種種的考慮,誰都想象不到,天縱英才的寧贖衣在青少年時,究竟渡過了一段怎樣的黑暗時期。
從那時起他就在暗地裡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他要領導着伯異族脫離妖族的掌控,徹底成爲能夠自己做主的人。
即便是現如今的寧贖衣,已經全然掌握了這天地間的五行規則,在整個妖族中已經沒有人敢直攖其鋒,即便是現如今的諳遷楔,已經接管王位、大權在握,可以真正地將他們護在麾下。
然而有些東西並不會隨着時間推移而消逝淡忘,暗藏在寧贖衣心中的那個願望,就好似陳年佳釀一般,不但沒有被時間衝散,反而愈發醞釀出驚人的香氣。
慢慢閉合上雙眼,寧贖衣的眼前交替着閃過寧翩躚的笑臉,以及諳遷楔說着挽留話語的表情。
扶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驟然握緊。
寧贖衣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
這幻如浮沫的幸福,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他心中的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