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很久了,雲滄。”
簡簡單單一句話,陸雲滄便知道,眼前這個人正是之前自己有過兩面之緣的崑山罪老。
對於這個與自己有着半師之緣,且一直在自己心中有着舉足輕重位置的長輩,陸雲滄一時間卻不知究竟要說些什麼,頓了頓,他鄭重地衝着崑山罪老深深一揖。
“前輩,雲滄,依約而來。”
聽到陸雲滄口中說出“依約而來”這四個字,崑山罪老頓時仰天一聲長笑,笑聲之中,竟是帶着一絲難以言說的快意。
“好,好,雲滄,你終究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笑完了,崑山罪老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了起來,語氣也慢慢染上一絲肅穆。
“雲滄,我知道你來到我這裡,是爲了那幾枚陣法玉簡的,不瞞你說,這幾枚玉簡其實,並不在現在的我手中。”
陸雲滄敏銳地從崑山罪老的話中覺察到不對勁的地方。
“並不在現在的我手中”,這句話闡釋了兩個意思,可終究表達的還是一個結果,那就是陸雲滄要來找尋的玉簡,現在已經不在崑山罪老手中了。
不過,崑山罪老費盡心思地讓陸雲滄來到這崑山之中,顯然不是就爲了跟他說這麼幾句話,再涮着他玩的。
所以陸雲滄乾脆沒有接話,而是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而另一邊,崑山罪老在看到陸雲滄聽了自己這句話後,依舊保持着冷靜沒有任何其他反應之後,眼神之中不禁閃過一絲欣慰——能沉得住氣的人,纔有更大的機會完成自己這畢生的心願。
“那些玉簡,早在當年封妖之役時,就被人損毀了,但我不會讓你白來一趟,答應過你的東西,遲早都會交到你的手中。”
“前輩,可是有事情要晚輩去做?”
陸雲滄並不傻,崑山罪老等了這麼長時間,把自己弄進崑山來,一定不僅僅是爲了傳授給自己陣法玉簡,所以他索性先說了出來。
“你是個明白的孩子。”
崑山罪老看着陸雲滄,蒼老的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揚:“對了,我還沒有向你做過自我介紹。”
“老夫,名喚寧贖衣。”
寧贖衣!
陸雲滄一聽到這麼名字,眼睛立刻就睜圓了,這名字絕對不是他第一次聽到,之前在地龍盲天那邊,他已經聽過很多次,後來在木易青那裡他也聽到過一些與寧贖衣相關的消息,可他當真沒有想到,原來崑山罪老,就是寧贖衣!
“看起來,你知道我?”
崑山罪老話音末尾有些微微的上揚。
“我還以爲,這個名字早就已經被湮沒在過往的時間中了。”
“晚輩,之前見過地龍盲天前輩,也是從他那裡第一次聽說了前輩的名諱。”
陸雲滄深呼吸了一口氣,將自己是如何知道寧贖衣這個人的緣由簡單說了出來。
“哦……天兒……他還好嗎?既然你見過他,想來,他也已經從那條礦脈下面離開了吧?”
寧贖衣回憶起地龍盲天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愈發柔和了幾分。
“他也是不久前纔剛剛從地脈當中離開的,他出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尋找前輩,可他只記得前輩當時
是凌廣門內的執典長老,後來他跟着晚輩一起回了凌廣門,但卻沒有從凌廣門內獲得什麼訊息……”
陸雲滄回答道。
“沒有什麼訊息啊……也是。”
寧贖衣微微點了點頭:“即便是留下我的名字,也不過是圖招罵名罷了,又何必呢,不如就將我的名字徹底抹去,也算是給後人留個清清靜靜的凌廣門。”
說着,寧贖衣看了陸雲滄一眼:“雲滄,既然喚你來了,有些事情,我自然是要告知給你的,只是我希望你,在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只將它記在心裡。”
“前輩說的,晚輩自會謹慎對之。”
陸雲滄對着寧贖衣點了點頭。
見陸雲滄應了,寧贖衣輕輕合上眼:“崑山罪老,雲滄,我今天要跟你講的所有事,都與我現在這個名字,有着擺脫不開的牽連。”
“你現在已經知道了,寧贖衣便是當年凌廣門的執典長老,鳳子凡是接任我登上那個位子的,可你一定不知道,當年的寧贖衣,還有着另外一個身份。”
說到這裡,寧贖衣嘆了一口氣:“我,不僅僅是凌廣門的執典長老,同時,也是伯異族的族長。”
“前輩是出身伯異族?”
陸雲滄聽到這裡,不由得愈發驚訝起來,伯異族與妖族之間的淵源,他是知道不少的,可如果說寧贖衣出身伯異族,那豈不是就意味着,寧贖衣自己體內也有着妖族的血脈?
“是的,伯異族,雲滄,你不必驚訝,其實你會跟伯異族的後人見面,也是天命使然,這條命運的軌道,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連接到了一處。”
見寧贖衣對自己與伯異族後人有過牽連都清楚,陸雲滄便強行壓下了心中的種種疑惑,決定先聽對方說完,他在將心中不解之處一一討教。
“你既然知道,伯異族身兼妖族與人族雙方的血脈,便明白,在當時那個情況下,伯異族必須是要選擇出一個明確的立場的,如果沒有明確的立場,那麼在封妖之役開始之前,妖族跟人族一定先容忍不下伯異族的存在,而在那個時候,伯異族實際上,是跟妖族走得更近的,要知道,當年的伯異族據地,可就在崑山山腳下。”
“當年的妖王,與我的妹妹兩情相悅,甚至還締結了婚約,這一系列的舉動,無一不在向外人展示着,我們伯異族,選擇了妖族這一邊。”
“可那時候的我,卻無法認同這一選擇,我雖然有着半妖血脈,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暗中投向人類這一邊,呵呵……或者,我乾脆說的更加清楚一點吧,在封妖之役開啓之前,人類與妖族中開始不斷地產生摩擦,許多種族與門派不得不被逼站位,而當年的我,實在是厭倦了這種生涯,於是,便暗中聯繫凌廣門等修仙界數一數二的大門派,開始商討將妖族與人類修士分隔開這個計劃,而這個計劃最終被實施之後,便被稱爲,封妖之役……”
陸雲滄感覺自己的心臟真是十分堅強,今天一直都在聽到一些不光是聞所未聞,之前連想都不可能想得到的問題,可他卻依然能夠接受得了!
封妖之役,竟然就是崑山罪老一手發起的?
而崑山罪老寧贖衣,原本還是伯異族的族長?
他彷彿一下子明白過來,爲什麼
血異族這種妖族血脈佔多數的族人,會對伯異族有着如此高的仇恨,恐怕跟他們血脈之中殘留的記憶也脫不了干係。
另一邊,寧贖衣還在繼續講述着當年的事情。
“原本,我是打算帶着全族,直接從崑山那邊遷出來的,可後來明義他們勸阻了我,而我也覺得,繼續潛伏在崑山這一邊,會對我接下來的計劃有着十分大的幫助,因此我便打消了離開崑山的念頭。”
“在我原本的計劃中,是要將人與妖族分隔到不同的空間當中去,讓他們各自休養生息,我的這個想法,若是在當年被別人知道,一定會笑我癡狂,可當年的我,以爲自己已經掌握了這世間所有的規則,在這修仙界中,我便是那唯一一人,由此,我也變得聽不進別人的勸說,一意開始按照自己的設想來一步一步執行,直到封妖之役全面開啓,我才恍然發現,即便是掌握了天地間的規則又能如何,有一樣東西,是規則永遠也掌控不了的,那就是人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妖族也何嘗不是這樣,可嘆我之前竟然看不清這麼簡單的事實,錯估了當時的形勢,一手推動了這一場浩劫,眼看着事態漸漸脫離了我的掌控,而人族與妖族雙方的損傷也日益慘重,我決心加快封妖的進程,然而,雲滄,你是懂的陣法的,你肯定比尋常人更容易明白這一點,要掌握,並且利用規則,是必須要付出代價的,原本若是事態沒有脫出我的掌控,我還能有着至少十年的時間去準備,可我沒想到當封妖之役真正開啓之後,所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足半年。”
“半年之間,我必須要完成當年的封妖大陣,才能完成我最初的設想——讓人族與妖族分隔開來,各自休養生息,我體內流着兩個種族的血液,在內心裡,我並不曾更加偏向於哪一邊,可很快的,伯異族之內,有人發現了我的動向,將我推到風口浪尖之上,我雖然竭力擺脫了妖族的質疑,可最終還是在行動上受到了限制,種種不利的條件之下,我爲了儘早開啓大陣,做下了一件令我終生都難以釋懷之事。”
大約是想起了那段時間的經歷,寧贖衣蒼老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糾結而痛苦的神情來,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就連雙脣都開始微微地哆嗦了起來。
“我……爲了開啓大陣,選擇了最爲殘忍卻又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寧贖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臉上的神色雖然漸漸趨於平靜,可此時睜開來的雙眼之中,卻是浸滿了痛苦與懺悔的神色。
“我選擇了血祭,而且是,萬嬰血祭。”
山鬼,或者說懷恩,在陸雲滄走進山洞中之後,原本打算轉身離開,可她忽然又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悄無聲息地潛入到了洞穴之中。
在走到洞口處的時候,懷恩封閉了自己的聽覺。
只要距離不算遠,她可以通過心魂感應來感受到寧贖衣的狀況,會返回來,只是因爲她擔心寧贖衣,而不是想要偷聽寧贖衣與陸雲滄之間的對話,當然,寧贖衣這麼多年來,做很多事情都從來不曾避着她,所以她封閉聽覺的舉動其實是多此一舉,可若是不這樣做,她就會覺得心裡不舒服。
在洞口外面停留了沒多久,她忽然感受到心口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