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你的頭髮……”
呆愣了許久,陸雲滄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聲喚了一句。
“沒什麼,不用擔心。”
見陸雲滄一副拘謹謹慎的樣子,景程的眼神中多出了些微的一絲暖意,只是往日裡總會掛在他嘴角的那一抹溫柔笑意,現在卻是再也尋不着了。
“修道之人不重外在,難道我頂着一頭白髮,就不是你的師兄了嗎。”
“怎麼會……大師兄永遠都是大師兄……大師兄……”
陸雲滄急忙接口說道,然而說完了這一句,又不知下句要說啥了,這不尷不尬的氛圍叫他真恨不能摑自己一巴掌,看看能不能把自己這張一到關鍵時候就不會說話的嘴摑利索點。
就在陸雲滄低着頭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他的肩膀上忽然一重,原來是景程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你是想來安慰我,那就不必了。”
景程的聲音溫潤如初,但聽在陸雲滄耳中,卻再也沒有那種叫人如沐春風的溫暖,有的只有無盡的蒼涼。
“我好歹也是一個秉性堅定的劍修,既不會盲目怨懟,也不會被仇恨迷失了本心,所以你無需擔心,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別爲我的事分神。”
“大師兄……比我當初堅強多了……”
聽景程這樣說,陸雲滄低下頭去。
“誰叫我是大師兄呢。”
景程苦笑一聲,又在陸雲滄肩膀上按了按,這才收回手去。
“生脈的事情進展的怎麼樣了?”
陸雲滄心知景程只是不想自己多在這個話題上糾結,才轉了話題去,也只好跟着把話題扭開。
“無盡樹海中的脈源已經安置妥當,只是此行路上出了一點小意外,導致江雪受了傷,所以我本來想讓江雪在宗內休息一段時間,我跟木道友則繼續前往下一處地點柏谷尋找脈源。”
“最近鬼族猖獗,你們出門在外行事,總要多一分謹慎纔好。”
景程微微頷了頷首:“瓏姑娘傷勢嚴重嗎?可曾着人醫治?”
“傷得不重。”
陸雲滄儘量剋制着自己的視線,不去看師兄那滿頭的白髮,免得自己聲音哽咽起來再叫師兄尷尬:“已經叫木道友醫治過了。”
“對啊,木道友與你們一處呢,我倒是一時給忘記了。”
景程輕嘆一口氣,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這幾天過得渾渾噩噩的,腦子裡總是亂作一團,記性也差勁了許多,是我太過鬆懈了……”
“師兄還是要注意身體。”
陸雲滄只覺得眼眶一酸,趕緊再次低下頭去:“小師妹說到你幾日幾夜不吃不喝的時候,也是擔心得很……”
失去了至親的痛,他又怎麼會不懂,想當年他家破人亡被點雲宗收留,之後有段時間常常被心魔所擾,那時候就是大師兄跟師尊陪伴在他身邊,不厭其煩地開導他,而如今,同樣的劫難落到了大師兄頭上,自己卻連句像樣的安慰都說不出來。
“雙兒……”
提及江璐雙,景程那雙猶如死水
的眼睛深處,終究是有一點光芒亮了起來,從今往後,這個如蝴蝶一般靈巧動人的小女孩,將會是他生命中僅剩的光芒了吧。
“大師兄!”
剛剛提及江璐雙,她的聲音就在兩人背後響了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就看到還紅着一雙眼眶的江璐雙飛快地跑了過來。
“大師兄……”
江璐雙此時也看到了景程的滿頭白髮,喊了一聲大師兄之後,小嘴一癟又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大師兄你的頭髮怎麼都白了嗚嗚……”
“雙兒不是曾嫌棄我沒什麼道骨仙風嗎,現在一頭白髮,是不是比從前更像仙人了?”
熟料江璐雙一聽景程這話,眼淚反而掉得更加洶涌,她當年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剛上山沒多久,那時候的她還沒開始跟着典秋黎習劍,只是每日山上山下的竄來竄去玩耍,有次她跑到了練道場,看到了正在習劍的景程,就跑過去拉着景程的手說,大師兄,你將來是不是也會變成滿天飛的仙人啊。
景程見小師妹天真爛漫,便逗她說,大師兄現在就是滿天飛的仙人啊。
沒想到那會兒的江璐雙竟然一本正經地反駁景程說:“你不是仙人,仙人都是長着白頭髮白鬍子,道骨仙風的,大師兄你纔不像呢。”
這一晃眼,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江璐雙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情形下聽到自己當年的瘋言瘋語,只覺得心裡愈發酸楚。
“好了,別哭了,再哭臉都成花貓了。”
景程原本只是想叫江璐雙別難過,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說完,對方反而哭得更兇,臉上頓時扯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來。
“好……我不哭。”
出乎兩人預料,江璐雙聞言竟然立刻止住了哭聲,還拿手背抹了抹眼睛:“天色不早了,我先去做點吃的,大師兄陸師兄你們想吃點什麼?”
“我喝點粥就好了。”
陸雲滄本來想說“我不餓”,但轉念一想,此刻讓江璐雙有點事情做分分心思也好,便隨口點了樣簡單的。
“我也喝粥就好。”
景程說完後,突然想到自己僅剩的四妹景君,便開口問:“雙兒,小君還在宗內嗎?”
“小君在宗內呢。”
江璐雙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日見過的那個一直縮在戰天一懷中不肯下來的小孩:“她受到的驚嚇太重,這幾日一直在發低燒,師尊給她抓了藥回來,每日裡都是服過藥後就早早睡了,大師兄你要看小君的話就去我房間吧,她就在我屋裡呢。”
“雙兒,多謝你,我先去看看小君。”
聽到景君發了燒,景程再也呆不住了,對着衆人點頭示意之後,拔腳就往江璐雙的房間走去。
江璐雙看着景程快步走遠,再次擡起手抹了抹眼睛。
“陸師兄,我發現我也不知道該跟大師兄說什麼纔好……怎麼辦……”
“哪有的事,小師妹可比我厲害多了。”
陸雲滄拍了拍江璐雙的腦袋:“大師兄剛從悟道室走出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就沒有一點生氣,直到你來了之後,他的
表情跟語氣才漸漸恢復成以前那樣。”
“真的嗎?”
江璐雙眨了眨眼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可惜她方纔只顧着哭,都沒去看看景程神色的變化。
“自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陸雲滄說完一擡眼,就看到遠處站着瓏江雪跟木易青二人,江璐雙顯然也看到了他們。
“瓏姐姐來找陸師兄了呢,天色不早,我先去熬粥了,我會把瓏姐姐和木哥哥的份兒都準備上的,陸師兄你先帶着他們去休息一下吧。”
“好的,辛苦你了。”
陸雲滄點了點頭。
等江璐雙走後,瓏江雪與木易青二人走到陸雲滄身旁。
“雲滄,我們先回弟子室吧。”
瓏江雪勾起陸雲滄的手輕聲說道:“小雙方纔跟我們說了,下手屠村的鬼族身份已經有了眉目,你師父他們就是爲了這件事出去的,你放心吧,下手之人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其實付不付出代價,對失去至親之人來說,根本不重要,若有可能,景兄一定更希望他的親人可以再活過來吧。”
木易青在一旁搖了搖頭說道。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沒用,當初我家破人亡時,是師兄時常陪伴在我身旁,在我被心魔所困的時候出手點醒我,可現在師兄出了事,我卻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好,幸虧還有小師妹,也幸虧,師兄比我要堅強得多……”
陸雲滄帶着幾分頹然看向景程離開的方向,那飛散在晚風中的白髮跟離去的蕭瑟背影,一再地從他眼前閃過。
“也許就像你師尊跟師叔所說的,比起安慰,他可能更需要安靜。”
瓏江雪緊了緊握住陸雲滄手掌的那隻手,感受到對方輕輕地回握了一下,才接着說:“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加快找尋生脈脈源,只有將鬼族徹底消滅,這種人倫慘劇纔不會再次發生,我們也能替大師兄報仇。”
“嗯,我知道。”
陸雲滄輕輕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景程那正在生病的妹妹,隨即看向木易青。
“對了,木兄,我大師兄的妹妹因爲受了驚嚇,現在正在發低燒,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她醫治一下?”
“景兄的妹妹是凡人吧?”
木易青問道。
“是的,是沒有靈根的凡人。”
陸雲滄點頭答道。
“那我等下先去給她診斷一下吧,能不能給她醫治,還要視情況而定。”
木易青說這話倒不是爲了推辭什麼,而是因爲凡人體內沒有靈根,根本無法容納靈氣,而他爲人醫治的手段,多是通過靈氣來施治的,靈氣若是進入了沒有靈根的人體內,只會將人類的全身炸裂,而不會給人醫治什麼病症。
當然,這種情況也並非絕對,有些時候凡人也會因爲諸如陰氣晦氣屍氣等諸多因素生病,這時候則可以由修士出手,專門祛除掉致病的根源來讓凡人達到痊癒的境界,景程的妹妹此前遭逢大變,生病的原因可能是普通的受驚,也有可能是被陰氣侵染,所以木易青必須要謹慎以對,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