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間。
雪樹飛快逃遁着,劍氣和攜帶雷火的符籙不斷在身邊炸響。
爲什麼會這樣……
幾日前,他一直在家好好讀書,偶爾出來弄些吃食。
那天出門,他路過一處土丘,卻發現坡下躺着一個呻吟着的老人,謹慎靠近後,見那人面孔發紫,脖頸上居然盤着一條蛇……
先生叮囑住過他,不要冒然接觸人族。
但此人不管,一定會死的……
書上說見死不救,罔顧義理。
他心中忐忑,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身形閃爍,探手一抓,便掐住了蛇頭,然後將它甩向了遠方。
之後,他卻見老人的脖子上,還有兩個血窟窿。
孃親教過,被毒物所傷,要封住血脈,阻止毒液蔓延,儘可能將傷口處的污血擠壓吸取出去,之後冷靜呼救,她一定會來的……
彌留之際的老人看到他後,面露驚恐,若能行動,怕是早跑了。
他俯下身子,幫這人吸出污血,唔,感覺舌頭麻麻的,好腥……
之後,老人的呼吸平緩了些,只是脖子腫得不成樣子,他不懂什麼醫術,只知些止血的草藥,一時間也沒其他的辦法。
他在想要不要將此人送到人族村落,忽然,附近的林子裡,衝出一羣村民,雙方頓時打了個照面。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漬,稍愣一下後,幾個身形起伏,消失在了山間。
又過了幾天。
他到河邊捕魚,卻見到一名身穿藏青袍的劍客,然後……
轟!
一股大力將他推得滾出老遠,接着一張大網落下,徹底困住了他。
隨後,幾個獵戶打扮的漢子走了過來,向劍客抱拳道:“辛苦天師老爺,這害人的妖孽總算抓到了。”
天師點點頭,“帶回去,給鄉親們看過,再做處置吧。”
……
這雪樹上了二郎山矮峰後,第一次來到人族村子,鄉民們看他的目光很複雜,有仇視,害怕,以及厭惡……
第一塊石頭丟來後,便是鋪天蓋地的宣泄和叫罵。
扛竹竿的獵戶受了波及,急忙喊道:“都他娘丟得準些!”
有人笑道:“誰讓和你這妖猴穿得一般無二。”
獵戶踢了腳竹竿下的大網,惱怒道:“長毛的東西穿什麼衣服?”
長毛就不能穿衣服嗎……
雪樹沒有出聲辯解,只是抱着膝蓋,把自己蜷縮起來,就像當初在樹洞裡那樣,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青色的鳥兒翱翔在湛藍色的天空裡。
忽然,雪樹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他透過網的縫隙,向側前方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衣,書生模樣的俊俏男子站在路頭。
先生……
青陽緩緩走來,鄉民們不由地安靜下來。
天師上前一步,“敢問道友是?”
青陽微微頷首,淡淡道:“玄門修士,偶經此地,聽聞有妖爲禍,特來探查,見過道門的朋友。”
天師見來人只報家門,不通名號,便不欲多說,只拱了拱手,做萍水相逢。
一位獵戶笑道:“這位仙師可來遲咯,妖猴已經給我們逮到了,只等遊山結束,便咔嚓一刀,令它生死兩難,嘿嘿!”
青陽眸子微合,眉頭略皺,一副有話想說,卻難言的樣子。
那天師看在眼裡,隨口問道:“道友可是覺得不妥?”
“唔……”
青陽沉吟了下,面向村民問道:“聽說這妖猴害人吸血,是否?”
“是呀!我們親眼所見。”
“這天殺的孽畜,那天滿嘴是血!”
“只是苦了張老,現在還沒下牀,也不知……”
“噓,說點吉利的!”
鄉民們七嘴八舌。
青陽微笑着搖搖頭,“在下略懂醫術,聽聞被妖所傷之人病臥在牀,口不能言,便先去看了看……”
說着,他伸出一個手指,晃了晃,“老人家似乎有其他看法。”
“哎喲!”
人羣后突然傳來慘叫聲。
衆人回首望去,只見一個老人正在用柺杖毆打一個青年。
“這不是張老嗎?”
“不是說在家養病嗎?怎麼跑這教訓兒子了。”
青年抱住老人的腰,“爹您怎麼來了,您別激動,消消氣。”
“我呸!你個沒良心的孬貨,那天怎麼丟下耶耶一人跑了?”老人家怒道。
“不是啊,爹!那天您喘病發作,我實在背不動了,想着,回村裡叫人,沒想到一回來,就見那妖猴在吸你的血……”
老人聽着掄起柺杖就打,“扯犢子,我是躺着給長蟲咬了!”
“啊?那……”
老人家看向網裡的雪樹,猶豫了下,卻還是解釋道:“是這精怪驅走了毒蛇,還給我吸毒,救了我一命。”
衆人神情錯愕,目光驚疑不定,妖怪救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咋滴?你們還不信?”
老爺子性子耿直,見村民臉色古怪,當即嚷嚷道。
青年眼珠子晃動,突然訕笑道:“我爹病了,還糊塗着,說些夢話,大夥可別當真,爹走了走了,回家好好躺着。”
說完,他拉着老人家就要離開,沒走出幾步,低聲道:“爹,和妖怪扯上關係,可落不着好,咱家還要不要在村裡過日子了。”
老人一瞪眼,有心反駁,嘴脣蠕動着,卻沒說出什麼。
兩人拉拉扯扯走遠後,一位獵戶說道:“天師老爺,咱們繼續?早些結果了,村子也好安生,自打鬧了妖怪,大家門都不敢出。”
天師眉頭微皺,略一擡手,竹竿上的大網落入其手中,他淡淡道:“這妖猴,我帶走處置,鄉親們好生過日子吧,就此別過。”
說罷,他凌空一躍,乘風而去,留下村民們面面相覷。
山野間。
那天師落在地上,向跟來的青陽問道:“道友可還有事?”
青陽看着網裡的雪樹,“只是想知道道友打算如何處置他?”
“在下也非嗜殺之輩,它既然沒有傷人害人,送往荒原便是,若留在此地,徒生動亂,道友可是有其他看法?”
“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何解?”
“我輩正道修士行走天下,講究的是懲惡揚善,這猴子見義而爲,顯然心存善念,道友卻棄之如敝履,如此豈不可惜。”
天師不爲所動,淡淡道:“北地人妖殊途,各行其道爲好。”
“若不是他出手施救,那村民已然喪命,種善因自當得善果,今日我等以冤報德,驅逐了他,來日這妖猴再遇人族,屆時他是仇視我們,還是繼續幫助我們呢?若是前者,道友不如將錯就錯,斬草除根,若是後者,道友跑這遠路,不是徒費力氣?”
天師沉默不語,良久後,卻問道:“敢問道友尊號?”
……
青陽看着遠遠離去的道門天師,有些無奈,道理講得好好的,一聽是玄門真人,便痛快離去,也太給面子了,還想教教學生如何以理服人,結果“拳頭”打在棉花上了。
“嚇傻啦?”青陽問。
雪樹脫困後,盤坐在地,也不說話,臉色有些晦暗。
“有心事就說,別學張安士那小子啊,現在你行蹤暴露,要不要給你換個安全點的住處?”
雪樹搖了搖頭,喃喃道:“我只想守着……家。”
“就沒有其他想做的,想要的?”
雪樹抱着膝蓋,沉默起來。
青陽也不急,隨意躺在草地上,曬着太陽,睡起了午覺。
許久後,雪樹低聲道:“先生。”
“嗯?”
“我……不想自己一個了。”
“那好說,去處多着呢,哪怕送你去妖怪滿山遍野跑的靈濟宮也行。”
“不,我不想離開家。”
“在這裡,你想和誰處啊,張安士啊,他閉關去了。”
“我想……我的族羣能理解我,我希望村民們能像對我爹孃那樣,接納我。”雪樹看着青陽,眸子清澈見底,“先生,我該怎麼做?”
青陽想了下,起身示意雪樹跟着自己,邊走邊說:“越樸實無華的願望,做起來越千難萬難,你天賦異稟,機緣巧合下,纔開啓了靈智,不可重現,你知道吧?”
“若希望山野猴子理解你所思所想,便是要求它們與你有一般無二的智慧,這……恐怕只能行教化之道。”
“還不是一代兩代能教好的,要千百代的悉心教育,依靠本能和血脈的傳承,最終才能提高它們的先天智慧,你可做好窮極一生的打算了?”
未等雪樹回答,青陽又道:“要想村民接納你,也是難上加難,北地百姓受荒原妖禍茶毒上萬年,單憑几件善事,遠遠無法改變人們根深蒂固的觀念。”
“那怎麼辦?”雪樹忍不住問道。
青陽停下腳步,兩人來到二郎山高峰的向陽面,這裡有一面極爲平滑的峭壁,隱隱反射着橘色的陽光。
青陽扶着巖壁,“幾件不行,可以試試幾百上千成萬件,當百姓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都在傳頌你的功績時,你就能得償所願了。”
“明白嗎?”
雪樹打量着峭壁,最終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