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危險？”
商葉面露疑惑，與他交談的行始殿天師看着三十來歲，面目和善，比燕都分壇那個整天板着臉的石天師，好說話多了。
“你是新晉天師，進修也還未完畢，這次只是巡查任務，並非祓祟降妖。”
“這樣啊……”
商葉若有所思，這都掛劍領銜半年了，還算新晉嗎……
這天師似乎看出商葉的疑慮，又說道：“這是李先生交待的，商道友天資出衆，未來可期，如今修爲尚淺，沒必要和那些禍害多作磕碰。”
李妤的意思……
商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這好像是給他開了小竈。
“呵呵。”
那天師見狀笑了笑，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不用如此，道門守成卻非迂腐，修行資質這種東西終究是天賜的，非人力所能限制，你有更遠大的前途，如今理應少行險事，若是心懷愧疚，那便好生修行，將來成爲大修士，多除些大妖魔，不就彌補回來了。”
會說話，您就寫本書……
商葉聽着點點頭，心裡那絲尷尬也就消散了。
“那……我是去何處巡查？”
“可聽過東澤鄉？”
“有些印象，天壁城東邊偏南的一處地界。”商葉想了想答道。
“嗯，距此兩三日腳程，一個山水繚繞之地，聚集着幾個小村莊，前兩天鄉民派人來院裡請願求助，說是‘山神’丟了。”
“哈？山神丟了？”
商葉頓時一頭霧水，這也能丟嗎……
這世界的神靈有三類。
第一類是死後官家追封的人族楷模，有名無實，算是哀榮，僅供後人追憶。
第二類是通過“人道封禪書”敕封的正統神靈，他們處於虛空中的人道神廷，等待守護人道意志的召喚，本身沒有意識。
第三類是民間信仰，由地方供奉的野神，這一類比較複雜，被供奉的“神”可能死了，可能還活着，或許是一個人，也或許是一個物件，甚至是妖精，又或者是涉及魔門的邪神淫祀……
謫仙司對第三類查得比較嚴格，一旦發現，只有確定無害，可追根溯源，且恰當的民俗信仰，才允許其存在，但也只是默認，並非官家正式認可。
當然了，也有野神根紅苗正，得到朝廷敕封，之後轉正的個例。
“那地界偏僻些，你不知道也正常，說起這東澤鄉的山神，也是一方逸事，尤其在咱們北燕國，可稀罕得很……”
“哦，什麼意思？”
商葉也被勾起了些好奇心。
“那是妖怪，一隻妖猴。”
妖怪在北地當山神，這就有些厲害了……
若將眼光放於天下，妖類被供奉成“神靈”的例子，還是有的，個別生性良善的大妖鎮守一方風水千百年，總能結出善果，官家有時候也樂得順手推舟，尤其在天南，受靈濟宮薰陶，世人對妖類的觀念相對開放些。
但在北地，受荒原妖禍所累，民衆皆識妖類爲不共戴天的仇寇！
那大青湖的妖仙青刺也算廣有善名，又護衛青湖周遭百姓千年，卻只能在玉京山的羽翼下，當個悠哉悠哉的小洞主。
讓官家敕封其爲大青湖水神，完全不可能，北燕無此先例，堂堂燕王想接納招攬一小支荒原獅妖作爲部屬抵禦荒原妖獸，都受到了重重阻礙，若真得封妖爲神，怕是第二天就有國老觸柱血諫了。
所以……
“這是地方野神？”
商葉雖然猜到了結果，卻還是問了句。
“那是自然，東澤鄉幾個受這妖猴庇護的村莊，給它在鄉里的望澤山蓋了座山神廟，早年間，院裡，謫仙司，乃至玄門都派人去探查過，見它安分守己，頗有善舉，又從未遠離棲息地，與荒原妖族也沒什麼關係，多番警告後，便由着它了……”
“那能找到前往查看的前輩天師的回稟文書嗎？”商葉問道，這不管是什麼任務，事前收集好情報，都是好習慣。
“嗯……怕是不太容易，一般大事才上文書，那妖猴估摸着上千歲了，院裡遣人觀察它的次數也不少，基本隔些年就會去一次，都成例行公事了，大多是口頭交待，不過，可以找找看，興許會有……”
“那麻煩前輩了，這妖猴具體是怎麼丟得？”
“近期，他們正逢一年一度的慶典，按例會有擡神轎，巡遊山水的習俗，但那老妖猴卻沒有現身，據說山神廟裡的供奉，也個把月沒動了……”
“我的任務就是找到它？”
“也不是非要找到，確認那裡有無異狀即可，畢竟是個偏僻地界，往年也沒什麼怪事，荒原妖禍都挨不着的山溝溝，但是鄉民請願嘛，我等理當迴應，要我說，妖精也要修行，閉關個把月很正常啊。”
“是挺正常的……”
商葉點點頭。
別說個把月，妖類壽命綿長，動輒上千年，它就是閉關幾年也算正常……
“對了！還有一個可能。”
那天師想到了什麼，“幾十年前，我一個好友路過東澤鄉，後來，一次閒談，他好像是說，那妖猴沒什麼傳承根腳，修爲並無突破，這個甲子內，可能就要壽終了，嗯，他就是這麼說的。”
東澤鄉，商葉前世也只在地圖上，見過這小地方的名字，至於此地還有一位妖怪野神——這一北地極爲稀罕的物種，他還真不知道。
如果他都不知道，那說明，這妖怪大概率沒有安然活到遊戲中後期……
商葉心裡大致有數後，問道：“我何時動身？”
“隨時可以，不過，還有一件事……”
這天師向他招招手，隨後兩人前往了行始殿內的一處房屋。
商葉掀開門簾一角，只見內裡的椅子上，坐着幾個孩子。
“他們是隨鄉民一起來請願的，春日裡農忙，大人把事說清楚也就回去了，這些娃娃說見不到天師幫他們找山神，就賴着不走了。”
“啊？”
商葉撓撓頭，“那些大人也放心？”
天師微微搖頭，“據說是沒爹孃的孩子，裡面那個半大小子是他們的兄長，本來這種事，拖個一年半載，再去看看也沒什麼，說不定它自己就出來了，這不，孩子嗎，遷就下了……”
“我還要負責把他們送回家是吧？”
“當然了，你和他們先打打招呼，我去翻翻文書，這妖猴也是咱們院轄內的稀罕事兒，若真壽終了，倒也可惜……”
說罷，他轉身離去。
在北燕國，能不依託仙門照拂，把一方百姓“感化”到奉其爲神，即使是山疙瘩裡的小地方，也挺厲害的，畢竟北地的仇妖觀念，可謂根深蒂固啊……
商葉略一思索，便進了屋子。
“舟子哥！又來天師了……”門口一個小男孩喊道。
一名黝黑少年見身穿藏青袍的人進屋，頓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這一起身，商葉還發現其背後的布袋裡，掛着一個幼童，此外，還有一個女娃娃趴在桌上睡覺，加起來一共四個孩子。
“你們什麼時候派人找山神老爺？”
黝黑少年見人就問。
“派了啊。”
商葉擡手指向自己，“就是我……”
黝黑少年聽着一愣，一旁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袖，低聲道：“舟子哥，這個天師嫩得很嘞，不會是敷衍咱們吧。”
“呵……”
商葉扯嘴一笑，當即從如意居里取出了幾串冰糖葫蘆，然後嘆了口氣，“唉，買多了，吃不完。”
說話的小男孩秒淌哈喇子，立馬湊了上來，“天師老爺！”
這就變老爺了……
“叫什麼名字啊？”商葉看着他問道。
“杜沙！”
“杜殺？這麼兇的？”
“沙子的沙，別人都叫我小石頭，天師老爺，您拿累了吧？”
小男孩滿懷期待地眨眨眼。
“可不是。”
商葉順手將一串冰糖葫蘆塞了過去，之後看向那個黝黑少年，問道：“你吃不，叫什麼名字？”
少年明顯嚥了口唾沫，卻沒有伸手，而是低聲道：“我叫杜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