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道商葉受李教諭之託,來給夏侯小姐送些東西。”
商葉事要做,話也要說得敞亮,省得人家以爲他是來“竊玉偷香”。
家丁雙手捧着包裹,平舉至胸前,一絲不苟地挪動着腳步。
“不用這麼小心,只是些甜點。”商葉見狀,回頭提醒道。
家丁聞言放下包裹,微低的腦袋不動,眼珠子側移,然後……點了點頭,那眼神彷彿在說:厲害了。
我就不該多嘴……商葉加快腳步,想要離開這個內心戲豐富的傢伙。
“喂!你怎麼在?”
夏侯怡突然急匆匆走了過來。
商葉道:“我給你送……”
“跟我走!”
這姑娘一把抓住他,拉着就走。
商葉回頭看了眼包裹,只見拿東西的家丁,默默豎起了大拇指。
待兩人走後,此人跟旁人說得第一句話便是,“你猜這哥們能堅持多久?”
那人年紀稍大些,反問道:“上一個多久?”
“第六天吧……那白臉書生請大小姐參加詩會,恰逢大小姐練武,她一甩龍吟槍,敲碎了假山石,那軟腳蝦就再也沒來了。”
“再上一個呢?”
“十二天,那人還行,將門子弟,見過些場面,記得他們去春獵,我隨行,路遇北大營野外練兵,大小姐一見士卒軍姿散漫,縱馬衝陣,甩起鞭子,邊打邊罵,訓了他們半天,然後就沒然後了,聽說那傢伙都成親了,娶得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唉,別說了,我都替大小姐愁啊……”
馬車急駛中……
商葉看着窗外,說道:“咱們去哪?我跟你說,這算是加班啊,擱我們那,要算加班費的。”
夏侯怡神情恍惚,完全沒聽進他的話。
商葉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
過了一會兒,夏侯怡突然問道:“你見到他了嗎?”
“嗯,他來見的我……我說,讓我去找這種身份的人,你應該提前告訴我,我還以爲,你讓我尋什麼負心漢呢。”
“他就是負心漢!”夏侯怡突然咬牙切齒道。
這是有故事啊……
“咱不是又去找他吧,醒醒啊姑娘,這樣的人你想憑個人能力去尋他,沒有意義的,人家擺明了不想見你。”
“不是!”
“哦……”
楚府外,夏侯怡和此間管家略一交談,隨後快步走了進去。
商葉撓撓頭,“還說不是……”
他隨行進了大門,經過影壁,這前庭和中堂前,都是尋常豪門的光景,並無值得一提的,可後面就十分古怪了。
商葉細細感受了下,四周的靈氣濃郁得不像話,這後院走了沒多久,肉眼可見的陣勢便有七八處,其中幾個,連他也看不出門道,只能猜測,這片後宅可能被人從現世分隔了出來,形成一處近乎於“小洞天”的地界。
他們路過一處月亮門,眼前陡然絢麗起來。
清潔的月光揮灑而下,一片奼紫嫣紅,綠意盎然,肉眼可見的靈氣凝結爲金色光點在空中,在花草間,盤旋漂浮着,這花園中央,有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榕樹,一座小樓依樹身而建。
這是一處人造的靈脈秘境,大手筆啊……
商葉稍愣片刻,然後小跑幾步,跟上了夏侯怡,問道:“這裡是?”
“楚家二小姐的居所。”夏侯怡隨口答道。
楚安然還有妹妹嗎,怎麼沒什麼印象……
小樓外,幾個丫鬟婆子急得直摸眼淚,顯然出了事,他們幾人剛一入內,便見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提着箱櫃,從裡屋緩步走出。
夏侯怡連忙上前問道:“如何?”
老人家虛含着眼,不緊不慢道:“人還在。”
夏侯怡頓時鬆了口氣,旋即走了進去。
老者在外屋收拾着箱櫃裡的器具,商葉看了眼,便知這人是醫者,於是問道:“老先生,楚家小姐可是得了重病?”
“唉——”老者聞言嘆了口氣,淡淡道:“母胎裡帶出來的問題,氣血兩虛,魂光黯淡。”
商葉皺眉道:“先天不足啊?”
“是也。”
老者看了年輕人一眼,卻見問話之人穿着道門天師的法袍,這是商葉爲了體現自己公事公辦的“快遞員”形象,特地換上的,生怕遭人誤會……
“何種程度的不足?”商葉又問。
老者想了想,順手取來一個瓷杯,口中語調,也輕緩了些。
“尋常人就像這個杯子,盛着半下水,內裡增增減減,哪天水盡了,便是壽終,二小姐生來卻是青紙做的小酒杯,內裡只有幾滴水漬,想多加幾滴,還怕毀了杯子,留不住,容不下……”
這是超級不足啊,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怕是早早夭折了……
“那……楚家小姐幾歲了?”
商葉問道,他純粹有些好奇,這樣的孩子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逆天改命,楚家這樣的大富之家,又能爲其續命多久呢。
“年已及笄。”
十五六歲……
商葉面露驚訝,他曾經精修丹道,自然也懂醫術知識,類似的極端先天不足,能活個七八年,就十分了不得了,還能……成人?
“如何延續至今?”他又問。
除了四周的佈置,難道還服了什麼仙藥……
老者耐心解釋道:“小先生也是仙門中人,自然知道此類症狀,世俗無藥可救,只能聽天由命,山上丹道倒是有些續命的精細法子,卻治標不治本,總有無力迴天的時候,早年間,楚家從玉京山上請來一位真人,那高人留下一個丹方,二小姐就是靠這藥物,纔出落成人,只是,唉……”
老者說着,忽然長吁短嘆起來,目光裡滿是痛惜。
“多好的孩子啊……”
“可是生了變故?”商葉問,玉京山的丹道真人,他腦海裡瞬間閃過好些個熟識的人影。
“那丹方里有一味至關重要的藥物,楚家遍尋無蹤,這孩子已經停藥小半年了,尋常藥物,又耐受不得,如今氣血不足,越發虛弱,稍有不慎,便會昏迷不醒,乃至伴隨着離魂的症狀,老朽每日爲她施以鍼灸,舒筋活絡,卻只能見她一天不如一天……”
“可問過那真人?”
“自然問過,那位真人十幾年前便預見到今日,特地在山上秘境培育了此藥,卻需要甲子光景才能成藥,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此丹名爲?”
“生生霧涌丹。”
老傢伙的方子……
商葉嘴巴微張,“缺得那味藥,不會是月隕曇吧。”
“哦,小先生也知曉此物。”
忽然,夏侯怡眼眶紅紅地跑了出來,她一到外屋,就指着楚家管事一陣臭罵,“楚安然那混蛋呢!他親妹妹都這樣,他還不回家……”
管家連急擡手下壓,示意她不要驚擾裡屋。
夏侯怡見狀一跺腳,咬牙衝出了門外,那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她在衆人的低呼聲中,衝進小樓外的靈花仙草裡,拔劍即斬。
一時間,月光劍影,花飛漫天。
老醫者和管家心疼那些靈物,連忙跟了出去,試圖勸阻她。
原地的商葉卻看向了裡屋,老傢伙的病人,沒聽他吹噓過,那應該是……
商葉想了想,走向了裡屋,樓內無人,沒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淺藍色的月光透過牆上的圓形琉璃窗,照進了裡屋,光束末端是一個樹藤編織的吊籃,內裡鋪着白色的被褥,一名白髮少女靜靜蜷縮在其中……
那是如人偶一般的羸弱少女。
她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微微睜開了眼睛,顯露出一雙銀灰色的眸子,本應有些違和感,卻被少女晶瑩如玉的純白肌膚,襯托得真實醒目。
“天師?”
少女柔弱無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