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酒店是國內屬一屬二的高檔酒店,能住進盛唐的人大多都是難得一見的大人物.
車停在酒店門前,下車時,已經是下午5點多,秋末的y市白天很短,早早的天色就已開始擦黑,季莘瑤前腳剛一下車,就被陡然迎面吹來的冷風凍的一個哆嗦,她從g市過來時只穿了一件長袖綿質小衫和薄外套,沒想到現在的y市入秋時比幾年前更加冷上許多。
她忍不住擡手搓了搓手臂,忽然肩背上一暖,下意的轉頭,見顧南希不知何時脫下了他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
“讓他們送你去房間,順便叫酒店服務員準備些餐點先墊墊肚子。我還有些事要去辦,你正好一個人靜下心多看看高秘書給你的材料。”他放下手的同時,對着早已守在酒店門口的兩個工作人員指了指陶。
“那我進去了。”她點點頭,在走進酒店的門時猶豫了一下,想着顧南希把外套給了她,那他要穿什麼,結果剛一轉身便看見他已經坐進了車裡,黑色的商務車眨眼便揚長而去。
她望了一眼遠去的車,想着他應無論去哪裡都會有專人車接車送,應該不會着涼,便轉身隨着那兩個工作人員走了進去。
那兩位工作人員在進去時特意問她是再開一間房還是去顧總的房間,她想也不想的便又要了一間。
徑自一個人拿着房卡到了所在的樓層,她知道顧南希的房間是1909,而她的房間被那兩位工作人員安排到了1908,就在他的房間對面,不過現在他沒有在酒店裡,她便只看了一眼對面的房門,便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間盛唐酒店的尊享星級套房,剛一走進去,腳就踩到了柔軟的地毯上,打開燈向裡看去,便只覺豪華而舒適。
緩步走到偌大而窗明几淨的落地窗前,輕輕拉開厚重的暗金色窗簾,擡眼遠遠眺望,雖還不到6點,天色卻已黑了大半。
從幾個小時前她下了飛機,雙腳再一次踏在這片土地上的那一剎那,這七年多以來她本以爲早已放下早已平靜的心終究無法做到太過平靜淡然。
這個城市給過她太多無法忘懷的回憶,甚至或許那一切回憶都早已在她的生命里根深蒂固,她曾以爲那些都可以過去,從此都可以徹底忘記,可當今天再一次站在這個城市裡,她竟無法心靜。
遠遠眺望着這城市在一個小時內漸漸華燈初上直至燈火輝煌,在距離y市北部電視塔旁的那座二十四層高的大廈,腦中恍然憶起二十年前媽媽在那裡縱身躍下的影像。
那棟大廈是當初g市內唯一的一個最高的大廈,而二十年後的今天,摩天高樓比比皆是,若非她的方向感十分明確,或許都無法準確找得到那棟已經不知被翻新過多少回的二十四層的高樓。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僅僅在血緣上才能算做她父親的男人,那個國內y市赫赫有名的季氏的董事長季秋杭,不,當年的季秋杭還僅僅只是一個剛剛獲得學位的部門經理,他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才爬上了這一位置,而助他平步青雲的便是他的妻子,何婕珍的妹妹何漫妮,那個在她童年的歲月中在她的生命裡印下深深的無法抹去的烙痕的女人。
情~婦?還是包~養?
她記得自己比季程程大幾個月,究竟是有人爲了名利地位貪圖富貴而拋妻棄女入贅他門,還是她媽媽真的僅僅只是他季秋杭在外包`養的情`婦?他們所有人的心裡都明明白白,何婕珍之所以從不爲難她也不排斥她,不就是因爲當年的何婕珍親眼看着她自己的妹妹在別的女人手裡搶走了這個男人麼?
而事到如今怨也只能怨她媽媽當年的傻,卻也傻的讓人心疼。
未婚先孕,懷着孩子苦苦等着那個姓季的男人回去娶她,結果最後得到的是他另娶他人的消息,那時的何家雖不算國內名望多高的大戶,但卻也不是小戶人家,再加上何家與上將的親家關係,何漫妮同樣也懷孕了,最終,季秋杭選擇了做何家的女婿,踹開了那個曾經心甘情願委身於她的女人,包括她肚子裡的孩子,他更是連管都不管。
究竟誰纔是第三者,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始終心裡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給無辜已逝的人冠上道德叛徒的罵名。
情`婦二字從何而來?
何漫妮在對每一個看見過她和修黎的人都這樣解釋:“這丫頭,是我們家老季結婚前年輕放蕩的時候在外邊跟個小情`婦亂來而留下的種,不留在家裡養着,也總不能看着他們餓死。”
小的時候季莘瑤什麼都不懂,她以爲自己的媽媽真的破壞別人的家庭
tang,季秋杭說在季家有她一口飯吃就已經算是對她的仁慈,季夫人何漫妮說她是個不要臉的賤`種,季程程說她媽媽破壞別人家庭說她是壞孩子不該活在這世上丟人現眼,從小她便以爲自己渾身上下哪哪兒都是欠着別人的,明明有力氣抗拒,卻只能任由打罵,她不敢,她不敢還手,甚至連頂嘴都不敢,因爲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在那時候都是一個錯誤。
十六歲,她在一些老人的嘴裡得知了真相,那時候雖已經可以明辯是非,但卻因爲在季家的這十二年,一切的生活都已經習慣,即便心裡已不再服氣,卻仍是一再隱忍,偶爾小小的反抗卻也都沒什麼作用。
直到十七歲那一年發生的事,讓她徹底下了離開季家的決心。
因爲季秋杭骨子裡的懦弱,何漫暱與季程程母女的囂張,人有些時候就是這樣,明明你沒有錯,甚至你是有理有據的,但是面對不講理的人即便是說破了天也沒人會管你,反而會把自己氣瘋。
這世界本就沒有公平可言,她很小就懂,因爲那時小小年紀,無力抵抗這一切,便毅然選擇遠離這些噩夢,她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和過去那十七年的命運,但是從那時起,她可以替自己選擇未來。
她的未來,不要再與任何季家人有關!
所以她纔會在得知安越澤是爲了功名利祿而選擇凌菲兒的時候,她會表現的那麼鎮定,那樣冷笑着嘲諷着他們。雖是心有不甘,卻也是早已看透。
這世界不知何時已變的如此糟爛,感情總是可以互相利用,女人總是想找一個高大的樹枝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無能的男人又總是想找一個能助他上位的女人做墊腳石。
過往的回憶如泉般涌現,站在落地窗前,始終望着那座揭開了她悲慘童年序幕的大廈。
然而沒有人知道,她在心裡最恨的,是她的媽媽。那個懦弱的在得知季秋杭結婚後生下她便撒手不管,頹廢的開始在夜總會留連的女人,那個夜裡在夜總會賣~弄風~情,白天在家裡以淚洗面,將生活過的猶如地獄一般的女人,那個終於在四年後堅持不住,自私的從那座樓頂跳下去的女人……
爲了一場失敗的愛情,和一個畜`生都不如的男人,而放棄生命的女人。
她恨,她怨,她氣,爲什麼一個女人要讓自己活的那麼懦弱無能,是她的就去爭,爭不過又能怎麼樣?生活終究是日復一日,天黑了明天太陽照常會升起,沒有誰會真的走到絕路。非要將自己逼到無人的死角然後每一天都告訴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然後,以着那樣慘烈的方式結束。
她那麼那麼的恨着,卻也是那麼那麼的懷念着那個女人,她心疼,卻始終都無法做到同情。
懦弱的女人的確可悲,卻永遠都不值得同情。
即便是她自己的媽媽。
一個得不到的愛人,一個曾經心動過相處過有過點點溫馨感動的男人,他爲了種種原因拋棄了你放棄了你讓你肝腸寸斷。
曾經季莘瑤爲此迷茫過,她始終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在乎還是放不下,直到最後才明白,那僅僅是因爲沒有得到而衍生的一種人性裡慣性的執着,而不代表其他。
直到那天在f市遇見安越澤,看着那個男人一如當初一般站在她面前,說着那些不知是真還是假的話,然而是真是假她都已不願探究,有些東西永遠都不值得你再回頭,即便你曾經真的深愛過。
而愛這個字,誰能真正參得透。
就算愛,有多愛?
是不是如果她懦弱一點,就也會學着媽媽那樣給自己設計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以爲會給那個男人一個致命的衝擊,以爲他會心痛會後悔會肝腸寸斷的情願從此一生都爲你守孝?
可她卻異常的清醒,或許自欺欺人可以延緩心尖的疼痛,但卻永遠都沒有告訴自己一個殘忍的事實來的痛快!
夜如潑墨。
手中的材料已經被翻了無數遍,季莘瑤一邊默默記着材料裡的那些比較專業的術語,一邊繼續重頭到尾的翻看着這些材料的一些精華。
正在思討間,傳來敲門聲,她看了一眼時間,晚上9點。
起身去開門,看見是顧南希站在門外,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這個時間別的工作人員恐怕也不敢來敲她的門。
顧南希在門開的那一瞬,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季莘瑤本想着再看一會兒材料就早點睡,明天工作好有精神,所以早早的就洗過了澡,因爲不習慣穿酒店裡的浴袍,所以直接從自己帶來的小行李箱裡掏出自己的睡衣來穿。
只不過……
雖然這睡衣並不暴露,但她貌似習慣在洗過澡睡覺前不穿內~衣。
意識到他目光淺淺的所及之處,再又看見他脣邊若有若無的調笑意味,季莘瑤才低頭向下看了一眼,當即轉身,擡起雙臂擋在胸前,匆匆跑進去給自己罩了一件外衣。
聽見顧南希走進來的踩在地毯上的聲音,她將身上的外衣扯了扯,這才轉身看他,他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看見桌上那些散開的像是被翻了無數遍的材料,伸手拿起來隨便翻看了一眼,便側首看她:“這麼認真?”
“當然要認真,這畢竟是我第一次接觸這種會議,你又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我當然要好好把握,不能疏忽。”一見他談到工作,她剛剛因爲被他撞見自己沒穿內~衣的困窘頃刻便散了許多。
顧南希笑了笑,放下那份材料,淡問:“晚上吃飯了嗎?”
“吃了一點,這家酒店晚上6點半的時候會給每個房間送些精緻的小點心和水果。”
“就吃了這些?”
“嗯,因爲心裡總是惦記着明天的事,所以有點食不知味。”
“換衣服,我們出去。”他說。
“幹嗎去?”
“就這幾天你在y市而言,我不僅僅是你老公,還是你上司,總不能餓着你。”他淡淡說了一句,便又看了看桌上的幾張寫滿了字的a4紙,那些都是季莘瑤晚上在揹着那些專業術語時所默默抄下來的,一邊寫一邊背印象比較深刻,還有兩張是她在看着那些材料時自己寫的學習筆記。
他像是來了興趣,拿起一張她寫的筆記便仔細的看。
過了一會兒,他轉頭看向一直站在牀邊不動的女人,見她還是一套睡衣加一件外衣:“怎麼沒換衣服?”
季莘瑤眼皮抽了抽,看了看房門,示意他出去。
顧南希頗訝異了一下,這才瞭然的笑笑,轉身走了,卻依然拿着那張a4紙,在走到門前時頓住腳步,回頭瞥了她一眼:“看都看過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說完,直接揚長而去。
季莘瑤卻是差點吐血,在他關上~門出去的那一瞬險些拿起拖鞋甩過去,忍了忍才轉身去換衣服。
看過了又怎麼樣,人家有多少結婚好幾年的女人始終都不習慣在自己老公面前赤~身裸`體的直接換衣服,何況他們還沒怎麼樣呢……
可怎麼莫名奇妙總覺得他那句話不像是曖`昧,倒像是那種自然而然的夫妻之中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直到她換好了衣服出來,對面顧南希房間的房門正開着,她向四周看了看,沒看到他的身影,便直接走到他房門門口,見他正在打電話。
聽見走到門口的聲音,他回眸淡看了她一眼,對着電話公事公辦的說了句:“行,就這樣。”便掛斷。
“都這麼晚了,應該沒幾家飯店還開着吧?北方城市的夜晚很安靜,不像南方城市那邊到了晚上還那麼熱鬧,現在還是秋天,晚上更是沒幾家店開着了。”她說。
顧南希倒像是不擔心,走出來時目光似有似無的在她身上掠過:“穿這麼少?不怕又感冒?”
“因爲只出差四五天,我沒帶太多衣服過來。”
“我下午拿給你的外套怎麼不穿?”
“在房裡,我正準備還給你,剛剛忘記拿出來了。”說着,她轉身就要去拿。
“把那件外套先穿上,外邊現在只有零上五度。”
季莘瑤頓了頓,沒再推辭,直接回房間將下午他披在她身上那件外套穿上,雖然大了些,衣袖也有些長,但還好,倒顯的她嬌嬌小小的難得有點小女人的味道,她立時笑着將衣服攏了攏便走了出來。
“走吧。”她擡眼對侯在門外的顧南希笑。
他淡看着她穿着他衣服的模樣,微抿的幽淡的薄脣上劃過一絲
淺淺譏誚:“季莘瑤,你一米五幾?”
她臉一黑:“我明明是一米六`四!”
“是嗎?怎麼看起來這麼小?”他笑了笑,不再說什麼,走向電梯。
季莘瑤卻是快步跟了上去:“什麼叫我這麼小?一米六`四一點也不矮的好嗎?我平時都穿五釐米左右的高跟鞋,都快一米七了好嗎?我剛剛就是想着晚上出去吃東西沒必要穿高跟鞋,所以穿平底鞋而己,你用得着這麼鄙視我的身高麼你,一米六`四在普遍的女人中是很正常的身高……”
聽着她嚴肅的blabla解釋了一大堆,顧南希只是笑,在電梯停在一樓時,若無其事的握住她的手,直接將她扯了出去。
季莘瑤一路跟着他出了酒店,兩人的手還在握着,她以爲是這裡有知道他們結婚了的工作人員,所以才這樣,但是環顧四周也見着什麼人,還沒開口問,人已跟着他走到路邊。
“冷不冷?”他忽然問。
“還好,不冷了。”
“那我們走走?”
他徵詢着她的意見,卻讓她怔了一下,看着他在斑斕的夜色下墨色的眸子,點了點頭。
她知道在盛唐酒店隔了兩條主幹路的地方就是y市最繁華的商業街之一,從這裡走到那裡大概需要20分鐘的時間,確實沒必要坐車。
北方深秋的夜裡不僅溫度低,久了也會覺得寒風刺骨,兩人並肩而走,在昏黃的路燈下蔓延出長長的兩個倒影。
這一會兒,是季莘瑤打從在y市機場下了飛機之後難得的心靜,她時不時轉身看着走在她身邊那清越優雅的男人。
顧南希這樣的男人,恐怕很少有時間會陪女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路邊走吧?
她這算不算是一種榮幸?
反正她此時此刻因爲身邊的這個男人,而莫名奇妙的有一種小小的驕傲虛榮。
忽然的,她因爲心頭又憶起來的一件事,就莫名奇妙的撲哧一下笑了出來,本來安靜的走在她身邊的顧南希轉過頭看着她,瀲灩的眸光泛着暗暗的若有若無的星點波瀾:“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