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菀敏銳問她母親,爲什麼權勢過人的汝寧長公主要看紀王妃的面子,而不是看姨母的面子?
紀王府的地位,並不比汝寧長公主尊貴多少,所以長公主沒必要巴結他們。
但是她母親眼神閃爍。
母親常跟姨母嘀咕悄悄話,而姨父乃當朝重臣,姨母肯定把些機密事告訴了母親。而這些機密,不能外露,母親更不能告訴她。
凌青菀就笑着轉移話題,對母親道:“我還沒有過去長公主府呢,正好去開開眼界......”
景氏舒了口氣,笑笑道:“你姨母、你姑母和禎娘也去。到時候,你跟着禎娘,自不會有差錯。”
“知道了,娘。”凌青菀回答。
景氏沉吟一下,又把安檐和周又麟很要好的事,告訴了凌青菀:“......所以,你二表兄也要去。”
凌青菀哦了聲,沒有答話。
景氏見她神色,似乎沒有不悅,一顆心也放下了。她趁機又和凌青菀提了幾句安檐。
她還順便說起安檐的前途。
安檐的前程,小景氏從來不瞞着景氏,都告訴了她。景氏也不瞞凌青菀,一一說給凌青菀聽:“若無意外,他將來必定是侍衛司的指揮使。”
侍衛司的指揮使,是侍衛司的最高將領。
禁軍分爲侍衛司和殿前司,作爲禁軍侍衛司的最高將領,地位可想而知。
安檐遲早會權傾朝野的。
景氏希望凌青菀能明白這點。
“挺好的啊。”凌青菀都這樣敷衍,努力不讓自己露出異常,惹母親生氣。
“檐兒對你真心。”景氏又道,“你說他像個木頭人,渾身上下沒有熱乎氣,那是你的拙見。他待旁人冷漠,待你卻是很好,你要明白!否則,真是個傻姑娘了。”
這麼說,就很直白了。
凌青菀已經把她母親逼到這麼直白和她明說了。她心頭有幾分不忍,道:“娘,我都明白的......”
景氏就徹底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好孩子”
轉眼到了汝寧長公主府宴請的當天。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春雨,早起推開軒窗,觸目煙柳桃花,被洗刷得乾淨透明,空氣裡滿是泥土的清香。庭院的樹木青翠欲滴,滿地落英,綺靡側豔。
凌青菀呼吸着清涼的空氣,心情很不錯。
丫鬟踏枝和挽紗幫她梳洗裝扮,剛剛梳好頭,她母親景氏就過來了。
“今天打扮要得體,別叫人笑話了去。”景氏對凌青菀道,“首飾、衣裳都拿出來,娘幫你挑挑......”
母親很重視這次的宴會。
汝寧長公主府的宴請,去的都是達官貴人,凌家可能是受邀請者裡比較落魄的。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叫人挑錯。
凌青菀很配合她母親。
最後,母親幫她選了件天水碧織錦對襟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濃密青絲盤成高髻,插了兩支赤金鑲翡翠的簪子。這簪子,還是上次程太夫人送的。
這套裝束,談不上華貴,端莊大方,中庸平淡,從用料到配色,不都出彩,卻也絕對挑不出錯。
這就是景氏想要的,既不好也不壞,纔是最穩妥的法子。
她還給凌青菀化妝。薄妝淺黛,凌青菀看上去更加白淨嬌嫩,清麗雋雅。
“很好了。”景氏頗爲滿意。
母女倆乘車,去了汝寧長公主府。
長公主的府邸,富麗奢華。高高的門樓,氣勢威嚴。進了門樓,門口是偌大的場地,用大理石鋪就的丹墀,光可鑑人。小廝們衣着華貴,在門口迎客。
大門口停滿了馬車,個個都是寬大華貴的,有翠蓋朱纓馬車,也有,也是華蓋翠帷八寶車。
在諸多的馬車裡,凌青菀居然看到了石庭的馬車。
“長公主居然邀請石庭?”凌青菀頗爲驚訝。這個石庭,真是很有手段啊。
他一個商戶之子,能成爲長公主府的座上賓,很不簡單。
連普通的京官,都無法等長公主的大門,何況是商戶?再有錢也不行。
凌青菀望着石庭的馬車,很受震撼。
那邊,景氏把請柬給小廝們看了,他們就幫忙,把凌青菀的馬車,牽到了長公主府的垂花門。
垂花門前,香車寶馬,珠圍翠繞。
凌青菀跟着母親,進了長公主的垂花門,有個高高瘦瘦的僕婦,含笑着把她們往花廳引。
進了垂花門,有個穿堂,很寬敞,豎立着兩人高的油彩壁影,擋住了視線。
繞過壁影,兩旁是長長的抄手遊廊,盤滿了盆栽,鮮花盛放,滿室幽香。
走過遊廊,纔是花廳。
穿過花廳,後面是一處開闊的院子,院子裡擺滿了桌椅,搭着戲臺。院子裡已經坐了大半的人,凌青菀母女算是來得晚的。
僕婦把她們母女引到了特定的位置,對她們笑道:“奶奶和姑娘先坐,等會兒見就開席了。”
景氏道謝。
坐下之後,景氏四下裡看了看,沒有瞧見小景氏,也沒有看到紀王妃。周圍的婦人們,全部不認識。有幾個面熟,仔細想想,是在安家見過。
晉國公府的親朋圈子,和長公主府沒有太多交集。
“是誰啊?”景氏和凌青菀打量她們的同時,四周的人也在看她們。
突然蹦出來兩個不熟悉的人,不免叫人好奇,故而她們彼此打聽,景氏和凌青菀是誰。
“不認識。”有人回答,“面善......”
“......是有幾分面熟,倒像是見過的。”有人也嘀咕,可是偏偏又想不起到底哪裡見過。
不認識,就不好上前打招呼。
難不成跑到景氏跟前,說:“您哪位?”這也太失禮了。因此,沒人搭理凌青菀母女。
景氏也沉默坐着,沒有主動去答話。她臉上帶着笑,慢悠悠喝茶。凌青菀也端起茶盞,喝了幾口。
片刻後,入口處傳來了陣陣笑聲。
凌青菀的視線,也隨着那笑聲投了出去。
汝寧長公主親自陪同着一位貴婦人,說笑着走了進來。她們身邊,還簇擁着好幾個衣着華貴的貴婦人。
院子裡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身上。
“是楊夫人......”凌青菀不認識,倒是她身後有位夫人驚訝出聲,連忙站起來。
楊夫人?
不少人也站起來,準備去打招呼。
來者名頭很大。
“娘,誰是楊夫人?”凌青菀低聲問。
景氏也不認識楊夫人,但是見這麼大的場面,又聯想起京中權勢過人的門第,楊夫人何許人也,景氏倒能猜到。
“只怕是楊太師的夫人。”景氏道。
楊太師,兼宰相實權,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臣之首。所以,他的夫人是滿京城最尊貴的夫人之一。
凌青菀就遠遠打量楊夫人。
汝寧長公主親自送了楊夫人入座。
不少夫人上前打招呼,但是也有人沒有湊上去。景氏猶豫了下,見四周有人沒有去,也就沒有上前。
楊夫人又不認識她們,湊上去彼此尷尬。
凌青菀仍在打量那位楊夫人。
楊夫人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她中等個子,婀娜嫵媚。肌膚賽雪白皙,小巧的面頰,下頜曲線優雅;一雙妖嬈至極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紅脣鮮嫩嬌豔。
是個譎灩嫵媚的女人。
她一顰一笑,都有種叫人酥軟入骨的柔媚。
“傳聞小楊夫人美豔,不成想她比傳言更美。”景氏低聲道。
小楊夫人?
這個稱呼有點奇特。
“娘,楊太師的原配,是這位小楊夫人的胞姐嗎?”凌青菀問道。
景氏微笑,悄聲道:“你也知道?”
凌青菀不知道。
但是從“小楊夫人”四個字裡,可以聯想到。
“不要多言。”景氏悄聲對凌青菀道,“回家再說。”
在這樣的宴會上,不要公然議論楊夫人。
凌青菀是事後聽母親說,這位小楊夫人,今年已經四十出頭了。但是她保養得當,一般看不出來,她仍是風華絕代。
楊太師已經六十了,比小楊夫人大二十歲。小楊夫人是楊夫人的幼妹,比楊夫人小十五歲。
二十年前,楊太師還是個四品京官。
小楊夫人在姐姐家小住,暗地裡和楊太師,被她姐姐捉姦在牀。
她姐姐氣個半死,連連吐血,一怒之下之下就病倒了。楊夫人阻止丈夫再和她妹妹苟合,甚至不讓小楊夫人再登門。
小楊夫人卻絲毫不退讓,主動楊家,利用楊太師的關係說動下人,放她進門。她跑到楊夫人房裡,甚至在梢間和楊太師親熱,給她姐姐示威。
這些香豔的傳聞,是真、是假很難判斷,估計是假的,誰家男人那麼不顧體面?但是,因爲太過於香豔,大家都很喜歡這個故事,就一直流傳下來。
故而,楊夫人被小楊夫人活活氣死了,這點屬實。那時候,小楊夫人風評不好。楊夫人三年後除服,小楊夫人就進門了。
小楊夫人進門之後,楊太師仕途一番風順,十年內就從四品京官做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書。而後新帝登基,他就封了太師,兼宰相實權,正一品。
楊太師很寵愛小楊夫人,除了她的美豔,還有她的幫夫運。
美豔的女人舉不勝舉,但是能這麼有幫夫運的,就只有小楊夫人了。
故而,文人墨客提到她,多是褒揚,讚美她的勇敢、她的癡情、她的容貌、她的幫夫運等,人人都羨慕楊太師得此佳麗,從此大展宏圖。
坊間有很多小楊夫人的詩詞,入青樓,唱遍天下。
也是如此,提到小楊夫人,大家都隱去她氣死胞姐、奪胞姐親夫的劣跡,只宣揚她的絕代風華。或者在男人們看來,她那些劣跡,根本不算什麼。
至少,男人們覺得她對楊太師的情誼,不顧世俗、不顧阻力、不顧名聲,是非常令人感動的。
當然,楊太師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沒人敢當衆翻出小楊夫人的舊事,最多是女人們在背後議論,表面上對她仍是恭恭敬敬的。
這是後話了。
凌青菀和母親在長公主的宴席上,保持着她們的警惕,正襟危坐。
凌青菀還時不時打量一眼小楊夫人。
而後,汝寧長公主又簇擁了一位貴婦人進來。
這次,進來的是凌青菀的姨母安夫人。
姨母直接走到了凌青菀母女身邊,和她們並席而坐,汝寧長公主也趁機過來,和凌青菀母女寒暄幾句。
“原來是安夫人的胞姐,晉國公府的大奶奶......”終於有人想起了凌青菀的母親是誰。
故而,不少人起身,到姨母身邊打招呼,順便和凌青菀母女見禮,一副熱情的模樣。
“凌姑娘真標緻,好些年沒見過了。”甚至有夫人一副自然數的口吻。
景氏和凌青菀都微笑,和她們見禮。
而後,紀王妃和趙禎母女也到了。
雖然紀王做了應天府尹,可到底不是炙手可熱的人物。紀王妃回京的目的,又沒人知道,故而紀王妃受到的熱情還不是小景氏。
紀王妃和趙禎也挨着凌青菀母女坐下。
大家坐在一起。
“二姐姐,我方纔進來的時候,瞧見安檐了。”趙禎悄悄衝凌青菀擠眉弄眼,“他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我大哥說那就是長公主的兒子,他是我們的......”
汝寧長公主是聖上的胞姐,紀王是聖上的叔叔,所以長公主是趙禎的堂姐。
那麼,堂姐的兒子,就是趙禎的外甥,雖然那孩子比趙禎大。
趙禎扳着手指頭,算了半天,都有點糊塗的樣子。
凌青菀笑起來。
宴席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