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
“珃珃,你照顧好玉兒......”
“盧珃,你跟我回太原府,你是王家的人。盧珃,停下車,別再往前走......”
“姐姐,玉兒害怕,玉兒想回太原。嬸祖母會照顧我的,玉兒不要留在京裡。”
“姐姐,求您給妹妹一條生路,求您了。您把我送回太原府吧,我要回太原府,姐姐......”
“皇后娘娘,您節哀......”
“盧珃,你該走了。”
這些話,全部在凌青菀的耳邊,咆哮着、掙扎着,似洪水猛獸,全部涌向了凌青菀。
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個溫熱有力的胳膊,將她扶起。她聽到有人大聲喊着“菀兒”,須臾,幻覺才緩緩褪去,兄長凌青城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菀兒!”凌青城焦急呼喚她的名字,使勁搖着她的肩頭,“還認得大哥嗎?”
凌青菀有氣無力,喊了聲“大哥”,眼前發昏,她昏迷了過去,癱軟在哥哥的臂彎裡。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掌燈了。
燈火幽淡,昏黃燈光鋪滿了屋子,拉長了影子,有些孤寂清寥的味道。
夜風和煦,緩緩吹進來,有些涼意。
景氏和凌青城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彼此沉默無言,不時嘆了口氣,憂心忡忡。
凌青菀睜開眼,要坐起來。
大哥急忙過來攙扶她。母親也疾步到了她身邊。
“菀兒,你好些了嗎?”母親舒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撫摸着她柔順的青絲,“頭還疼嗎?”
“我沒事了,娘。”凌青菀道。她聲音清明,眼神有光。“方纔是有點生氣。現在已經好了。”
她推說是老太太讓她受氣了。
景氏心疼不已,把她的頭緊緊抱在懷裡,連連說:“菀兒不用生氣。這次是你祖母不對。娘已經告訴了你祖父......”
凌青菀嗯了聲。
凌青城也站在一旁,看着凌青菀。
“石公子方纔來給你診脈,也說無礙,只是有點氣涌。他開了方子,娘叫人去煎藥?”景氏問她。“能喝藥嗎?”
凌青菀點點頭。
景氏吩咐丫鬟去煎藥。
“娘,我口渴了。”凌青菀又道。
景氏喊丫鬟,讓倒杯水來。
簾櫳外的丫鬟道是,很快就端了杯熱茶給凌青菀。景氏要親自喂凌青菀。凌青菀拒絕了,她要自己喝。
景氏沒有堅持。
凌青菀端着茶盞,慢慢喝茶。溫熱的水從喉嚨一下子滑到了胃裡。心也跟着暖和起來。
“娘,官家繼位之前。封號是不是‘沐王’?”凌青菀突然問。
景氏一愣,道:“是啊。”這是衆所周知的,凌青菀知道,沒什麼稀奇,景氏只是不明白凌青菀爲何問這個。
當今聖上是婕妤生的兒子,和汝寧長公主一母同胞。先皇很不喜歡他,連親王都沒有封,勉強封了個郡王,因爲他沒有犯大錯,不好貶爲庶人。
但是先皇不喜他,滿朝皆知。
而後,是他登基做了皇帝,也是叫很多人意外,也後悔不跌。
“菀兒,怎麼問起官家的事?”凌青城也道。
凌青菀搖搖頭,道:“突然想起來了。昭慈先皇后,她的閨名是不是叫盧珃,出身太原盧氏,行三?”
景氏和凌青城滿頭霧水,兩人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了幾分恐懼之色。上次石庭說凌青菀沾染了髒東西,結果景氏去查,果然是撞了盧氏姊妹的忌日。
今天,凌青菀又突然問起先皇后。
難不成,又撞邪了?
要不然,好好的孩子怎麼暈倒了?肯定是去鄉下,不知撞了哪路神仙。
景氏憂心起來。
“這個,倒也不錯,昭慈盧皇后的確出身太原盧氏,而且行三。”景氏道,“菀兒,你怎麼突然提到她?”
“我夢到她了。”凌青菀道。
景氏面色難看起來。
凌青城也是滿眸憂色。
又撞邪了!
這孩子,這一年來怎麼多災多難?
凌青菀說她夢到了盧皇后,讓母親和凌青城都沉默下來,兩人久久沒有接話。
而後,丫鬟端了藥來。
凌青菀也是自己喝藥。她喝完藥,就把葛大承的病,簡單和母親說了一通。
母親臉色微緩。
大哥則出去了。
“娘,去年不是說,去太原府看外祖母嗎?”臨睡前,凌青菀問母親,“什麼時候去?我很想念外祖母。最近我身體總是不好,換個地方,興許能帶些好運回來。”
這話,讓景氏心底一動。
景氏道:“你三姑姑已經出閣,家裡沒什麼大事,你們去趟太原府也好。”
“嗯。”凌青菀道。她抱着母親的胳膊,這才緩緩睡去。
第二天早上,石庭就來給凌青菀複診。
昨天凌青菀暈倒,也是石庭來看的。
石庭依舊那麼俊美清冷,只是他的眸子裡,似乎多了層暖色,看上去很舒服。
凌青菀衝他笑了笑。
石庭給凌青菀把脈,然後說凌青菀是氣虛脾弱,多滋補即可,不需要用藥。
凌青菀頷首。
“凌姑娘,若是無事,可以去寺廟、馬球場玩玩,別總是悶在家裡,胡思亂想。”石庭道。
凌青菀微微頷首,道:“我謹記了。”
石庭親自送了些補藥給凌青菀,這才告辭。
凌青菀喝了藥,又好了些。她這個病,發作的時候很嚇人,但是大夫也說不出什麼病因來。都說沒事。
故而,景氏和凌青城也沒有之前那麼擔心,次日確定凌青菀好轉,他們就各自去忙了。
凌青菀也終於知道了,爲什麼昨日祖母那那麼大的火氣了。
因爲三姑姑陪嫁的事。
三姑姑的陪嫁單子,是景氏定下的。嫁妝除了金銀首飾、綾羅錦緞,還要些田地和商鋪。
晉國公府是落魄貴胄。總共才兩間鋪子。而晉國公府有三房,自家都分不均勻,肯定不可能三姑姑的。
於是。祖母讓景氏給三姑姑一百畝良田。
景氏卻說:“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出閣的時候,都是三十畝良田陪嫁,斷乎沒有給三姑奶奶一百畝的道理。”
晉國公府的資產,總共才五百畝良田。給三姑姑一百畝。家裡吃什麼?
老太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偏偏二嬸還跟着攙和,說應該給三姑姑一百畝。
景氏絲毫不理會她們。照樣只給了三十畝陪嫁的良田,另外多打了兩套頭面,算是彌補鋪子的。
這樣的陪嫁,在當前的世道看來。是非常寒酸的。
可晉國公府什麼家底,外頭都知道。秦家和晉國公府結親,原本就知道晉國公府是個空架子。並不富裕。
景氏覺得,家裡三個房頭。姑娘們有四位,少爺們三位,將來他們也要出嫁娶親,都是費用。
況且一家人也要生活。
沒必要爲了三姑姑出閣,就打腫臉充胖子。
陪嫁的東西,前一天就送到了秦家。不成想,迎親當天,秦家那位來迎親的太太,當面說了些諷刺的話,話裡話外,就是嫌棄晉國公府的陪嫁少了。
當着滿家的親戚朋友呢。
景氏臉上也不好看,她甚是尷尬,覺得秦家實在刻薄。
老太太更怒。
“老太太不怪是她自己挑中秦家那麼輕薄門第,反而怪大|奶奶給三姑奶奶陪嫁少了。當前這世道,婚姻不問門第,直取資財,把咱們這樣的清貴人家逼苦了。”母親身邊的管事甘媽媽,告訴凌青菀。
世道如此,沒錢就會被人嘲笑。
秦家原本就是商戶,行事輕薄也是可以預料的。若是景氏做主,斷乎不會和秦家結親,都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
景氏也難堪,可是能怎麼辦?只有這麼點家業,難不成爲了嫁小姑子,把整個晉國公府賠進去?
將來凌青菀出閣,景氏也只會給這些的。
這也是爲什麼景氏非要把凌青菀嫁到安家的原因之一:晉國公府家財太薄了,可是婆家又有誰不看嫁妝呢?已經成了風潮。
嫁妝少,嫁過去就是會看婆家臉色的。唯有安家,不會凌家計較這些。
“怪不得祖母那麼生氣。”凌青菀笑道。
甘媽媽笑道:“姑娘厲害,比咱們大|奶奶還要強,昨日就把那老太太的氣勢壓住了。從此,她再也不敢拿捏姑娘了。”
凌青菀苦笑。
昨日的事,真是個意外。
幸好是凌家,要是其他府邸,老太太能做主,估計真的要去關祠堂了。
“明天三姑姑回門,但願別再有什麼波折。”凌青菀笑着,和甘媽媽閒聊。
甘媽媽卻嘆了口氣:“沒有波折是最好的,但是很難。要看秦家怎麼做,他們就是嫌棄你三姑姑陪嫁太少......”
生計艱難。
三姑姑被人嫌棄,也是晉國公府丟臉。假如拿得出來,晉國公府何嘗不想多給些?
甘媽媽都替景氏犯愁。
這個家太難當了。
“要是分了家,不跟他們過,這些事就不用我娘去煩惱了。”凌青菀道,“二嬸總想着當家,應該交給她。”
“交給她?她什麼都要藏私,到時候咱們飯也吃不上,她還怪田裡收成不好呢。”甘媽媽道。
“正是。”一旁的大丫鬟微雨插嘴,“所以大|奶奶再委屈,也要把持這個家,就是爲了咱們能吃上一口飯。”
凌青菀心裡有點內疚。
母親這麼辛苦,家業如此稀薄,她還因爲婚事和母親鬧。大概沒有人比她母親更爲她考慮的。
幾個人說笑着,凌青菀精神很好。
景氏一直忙到了傍晚纔回榭園。明天就是三姑奶奶三朝回門了,出嫁那天有點不愉快,回門不可再有差池。
結果,到了回門當天,果然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