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檐的馬車,到了汝寧長公主府。
今天天氣不好,風很大。寒風灌入肌膚,遍體生寒,似冰水澆下來。
安檐穿着很厚的風氅,依舊覺得很冷。
“......我家四少爺進宮去了。”周又麟的小廝告訴安檐。
安檐喝了酒,渾身酒氣,就沒有進去給長公主和駙馬見禮,轉身離開。
他知道周又麟進宮做什麼。
今天是盧九孃的忌日,周又麟肯定是去宮裡的後湖那邊祭拜了。
安檐去了宮門口,等着周又麟。
正巧碰到周又麟從宮裡出來。他一臉的傷心頹廢,鬱鬱寡歡。
太冷了,周又麟懂得肌膚髮紫,他依舊不覺得,整個人垂頭喪氣的樣子,令人心疼。
看到安檐,周又麟驚訝道:“我正想去找你,你怎麼在這裡?”
周又麟想去找安檐喝酒,對安檐傾訴一番。周又麟沒有親兄弟,最好的朋友就是安檐。
他難過的時候,唯有安檐可以傾訴。
但是,他從來不說盧玉的壞話。就是因爲他既難過,又維護盧玉,讓安檐越發心疼他,越發記恨盧玉。
盧玉就是這樣,在安檐的心裡變了形,變得扭曲可惡。
已經過去了四年了,周又麟想,今天,整整四年!
爲什麼他走到盧玉去世的地方,仍是心如刀割?盧玉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天氣不好,想找你喝幾杯。”安檐回答周又麟。
但是,他已經喝了不少。渾身的酒氣。於是,他又解釋道,“方纔和同僚喝酒出來。”
其實,他的解釋是多餘的。
周又麟現在哪裡還有心情去管這些?能有個人陪他喝酒,聽他傾訴心緒,周又麟就很高興了。
他們尋了家酒樓坐下。
胡姬端了熱騰騰的酒,安檐親自篩了給周又麟。
周又麟痛飲三大杯。心裡才舒服幾分。他凍僵的身子。慢慢回暖。
安檐又給他倒了一杯。
這次,周又麟慢慢喝着。
“今天是九孃的忌日。”周又麟開口就道,“我去宮裡祭拜她了。太后娘娘知道我進宮。找我說了幾句話,所以纔出來。”
安檐的眼眸微寒。
太后啊,她就是殺盧氏姊妹的主謀。
那個蛇蠍心腸的老太太!
“......太后說,想給我保個媒。將尤侍郎的第二女許配給我。”周又麟苦笑道,“我回絕了。”
安檐聽了。沉吟片刻。許久,安檐纔開口道:“你也該成親了。你是獨子,連個兄弟姊妹也沒有,你父母的希望都在你一人之身。年紀大了。總需要兒孫滿堂。”
他想勸周又麟放手。
似乎只有這樣,安檐才能心安理得。
周又麟這麼掙扎,不過是空傷心。盧九娘根本不在乎他。
周又麟卻搖搖頭:“我若是成親,既負了九娘。也負了未來的妻子。何必呢?還是獨自一人,不要害人害己。”
安檐頓住。
周又麟又灌了兩杯酒。
“要是盧玉沒死,我現在長子都該三歲了。我未必會喜歡那孩子,但是一定會對他好。”周又麟慢慢道,“真是奇怪,爲什麼我從來不恨她?”
是啊,這也是安檐想問的。
爲什麼你從來不恨她?
她到底是哪一點,讓你如此絕望,卻又難以生恨?
安檐終究沒有問,他似乎不太想從周又麟口中,聽到盧玉有多好。
他依舊不希望更多的人喜歡盧玉。沉默一下,安檐才問:“她是個怎樣的人?”
安檐很想知道盧玉的過去。
周又麟擡眸,看了眼安檐,笑道:“你從來不喜我提及她的,哪怕我說了,你也不接話。今天,到底頭一回問起她。”
安檐莫名有點心虛。
“你可以說一說她。”安檐將心虛壓下,對周又麟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她......”周又麟陡然間,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在他心裡,從來沒有打算過將盧玉的事告訴別人,所以沒有事先組織過語言。
臨時要評價盧九娘是個怎樣的人,周又麟舌頭打結,半晌不知從何處開頭。
“她漂亮嗎?”安檐卻問,“她是一副什麼樣子的容貌?”
他似乎看出了周又麟的爲難,主動幫他尋了個開口,讓他可以說下去。
周又麟就笑了笑。
他大概永遠不會忘記盧玉的樣子。
“漂亮!”周又麟笑道,“你見過盧皇后嗎?”
安檐沒有。
但是,他多次聽人說,盧皇后生得美豔非常,姿容天下一絕。很多貴婦人見過盧皇后,都大讚她的容貌。上次王七郎還說,他哥哥對盧皇后一見鍾情。
盧玉和盧皇后是胞姊妹,她姐姐那麼美麗,她應該長得也很好看吧?
“我沒有見過盧皇后。”安檐道,“她和盧皇后很像?”
“六分像。”周又麟道,“她個子嬌小些,不似盧皇后那麼高挑;有一顆虎牙,笑起來嬌憨可愛;鼻子不是那麼高挺,但是精緻小巧。
她勝在肌膚上。她的肌膚,真像塊上等的白玉,細膩瓷嫩,吹彈可破。滿京城的女孩子,都沒有她那麼好的肌膚......”
安檐就愣了下。
他突然想起來,凌青菀的肌膚,似乎比從前更好了,越發白皙。
從前,凌青菀沒有那麼白,現在似白玉無瑕。
她越長越像盧九娘了嗎?
“她的左邊胳膊上,有一道傷疤。她很小的時候,她父親打她母親和姐姐,她去幫忙,被她父親摔倒了桌子上。茶壺滾下了刺破了胳膊,留下傷疤。”周又麟又道。
安檐卻想問:爲什麼你會知道她胳膊上的傷疤?
難道你見過她的胳膊嗎?
夏衫通透輕薄,但是也不至於真的能看清。
“......她不肯給我看她的傷疤,我就把她的袖子給扯斷了。”周又麟卻繼續道,好似那些都是他童年的趣事,“那時候她才十一歲,哭得像只小花貓。後來我逗她開心。她都不理我。”
安檐愣住。
“你爲什麼那麼混賬?”安檐情不自禁問道。
他真是被周又麟驚到了。爲什麼他要去捉弄一個小姑娘?
怪不得盧玉討厭他。
周又麟聽到這話,只是苦笑道:“我那時候才十二三歲,我懂什麼呢?
每天懵懵懂懂的。就想和她玩。她卻是對我愛答不理,只喜歡跟着她姐姐。她後來還學醫,整日看書像個書呆子,我不逗她。她就不會看我一眼。”
他滿腹委屈。
安檐卻有點生氣。
兩人都沉默了下。
“她父親,會動手打人嗎?”半晌。安檐突然問。
他從來不知道,高門貴胄之子弟,還會動手打女人孩子,又不是屠戶家裡的。沒有教養。
“是的,她父親特別殘暴!”周又麟道,“不僅僅打下人。連她和盧皇后也經常捱打。聽說她母親,就是被他父親逼死的。”
安檐心頭。泛出濃濃的酸楚。
原來,她過得並不好。
她生活在那樣權勢滔天的家庭,卻過得連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如。
後來跟着她姐姐,背井離鄉到京裡,還天天被周又麟欺負。
周又麟大概不覺得,他那些欺負,會讓女孩子很害怕。
安檐微微嘆了口氣。
“你經常捉弄她?”安檐又問,聲音有點冰涼。他的酒意已經過去了,只剩下不悅。
好似周又麟欺負了他安檐的女人一樣。
看來,盧九娘說周又麟砸了她母親珍貴的遺物,並非謊言,周又麟真的做得出來。
“經常!”周又麟痛苦道,“我那時候,什麼也不懂!可是我喜歡她,纔會特意去捉弄她啊。
我若是不捉弄她,她就會躲着我,不肯和我玩,更不會跟我說話。”
可是你捉弄她,她只會更躲着你啊。
安檐又給周又麟斟了杯酒。
周又麟喝醉了,就把他小時候捉弄盧玉的事,全部告訴了安檐。
弄壞她的衣裳、書、頭髮等,都是家常便飯。
安檐很生氣。
他從來沒有這樣生過周又麟的氣!
年少無知,都不能作爲藉口!
安檐喜歡一個女孩子,疼愛她都來不及,恨不能把心都掏給她,爲什麼要欺負她、捉弄她,讓她那麼無助?
安檐不可能將盧玉還活着的消息,告訴周又麟。周又麟現在的痛苦,在安檐看來都是他自找的。
周又麟很快就喝醉了。
他喝醉之後,嘴裡不停唸叨着盧九娘。
安檐將他送回家,看到了他屋子裡的狗。安檐知道,那是盧玉的。
這狗鎖在籠子裡。
因爲不鎖起來,它就會往凌家跑,周又麟非常傷心,無奈之下只得用個籠子將它鎖起。
“你們家四少爺說,這條狗送給我。”安檐對周又麟的小廝道,“搬到我車上去!”
小廝們驚愣了半晌。
這是他們家四少爺的命,怎麼會送人?
但是,安檐和周又麟關係甚好,小廝們也知道。
莫不是四少爺決定痛改前非,準備忘記盧玉,重新生活?
長公主知道這個消息,肯定非常高興。
於是,小廝們合力,把這個裝了狗的籠子,擡到了安檐馬車上。
安檐驅車,去了晉國公府。
石庭送了凌青菀禮物,安檐也想送一個。否則,他心裡會一直不舒服,覺得輸給了石庭。
這條狗,大概是唯一能和那個花瓶匹及的禮物了。
至於周又麟,這條狗在他身邊,對他有害無益。他明知盧玉心裡沒他,但是還放不下,自己折騰自己。
知道周又麟和盧玉的往事之後,安檐覺得,應該逼迫周又麟前進了。
把這條狗送走,周又麟可以及早抽身。
他不應該困在那段感情了。
因爲,那原本就不屬於他!
又到了月中,這個月過去一半了。我這個月雖然沒有上個月更新多,但是也算努力的對吧?拜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