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亞拉問:“你這是看見誰了?”她眯着呢,恍惚間是聽到屹湘叫了聲“洪阿姨”的,就問:“洪梅?”
屹湘點下頭,說:“那人真像……”
她抹着臉上的汗,剛剛一陣急追,她就跟自己跑了一遍八百米似的。
邱亞拉就說:“不可能。”
屹湘看着剛剛車子消失的方向,說:“我……也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你瞎追什麼呀?嚇人一跳的!再說,要真是洪梅,她看到你一定早早讓人停車了。她待你和瀟瀟又不是一天兩天的感情。”邱亞拉說着,看看外面,說:“這下可繞遠了——你剛剛就跑錯路了吧,明明早就該轉彎。”
屹湘抿了脣。
“你呀……前面停車。”邱亞拉說。
屹湘緩了口氣,說:“不用。我沒事。”
依舊抹着臉上不住冒出來的虛汗。
“看你魂不守舍的,回頭我人沒病死,再……”邱亞拉說着,看屹湘臉色變了,就剎住話頭,說:“我就記得她燒了一手好菜。其他的,我倒印象不深了。”
“洪阿姨養花是好手。以前家裡的花都是她順帶着照顧了的。爸爸媽媽都愛蘭花,家裡那麼多盆蘭花,都被她幫忙打理的很好……”屹湘說。語氣緩緩的,“我以爲她會在咱們家工作到退休的。”
邱亞拉閉上眼睛,說:“你別想那麼多。真要是想這位帶過你的阿姨呢,抽空就去看看,也就罷了。”
屹湘卻沒有說話。
邱亞拉微睜了眼看看屹湘專心的開着車子,在十字路口轉彎,往回繞,車子開的平穩的很,倒是看不出她此時心裡的真實想法……邱亞拉不由自主的在心裡嘆氣。
車子開進巷口,屹湘便看到了父親的車停在前面,司機衛士的圍了一圈兒,她本以爲是父親要出門了,不料下車一看,父親人倒確實是在車裡,但一身便裝,並不是要去工作的樣子。
她跟姑姑走過去,叫道:“爸爸?您在幹嘛?”
邱亞非一擡頭,看到她們,就說:“來,看一看,這個怎樣?”他指着裡面一個兒童安全座椅給屹湘和邱亞拉看——座椅看上去結實而且漂亮,剛剛揭去了塑料薄膜,是嶄新的——他微笑着說:“我讓人去買回來的,說是現在最好的安全座椅了,到底好不好,還是得實踐檢驗啊……就是我們都沒安裝過,費了這半天勁,才裝好了這一個……那,那兒還有一個。亞拉,湘湘,你們看看,怎麼樣?”
屹湘一回頭看腳下,可不是,還有一個沒拆封的兒童安全座椅,和車裡那個,只是顏色不同。她沒想到平日裡從不過問小事的父親,竟然會想着這些,於是看着父親,只說不出話來。心裡也不知道是被什麼給灌的滿滿的,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來——邱亞非顯然是預料到女兒的反應,倒先對她點了點頭。
邱亞拉也不理會這父女倆的互動,就說:“費勁?那等我回來看看再裝嘛,急什麼啊。”她伸腳踢了一下那新座椅,“了不得了,我們Allen人還沒回來,你這就開始預備着獻殷勤了呀?”
邱亞非已經從車裡下來。這時候身邊只剩了司機,衛士們早就進去了,他便說:“這不是想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聽聽,這官腔。”邱亞拉嗤之以鼻。雖然臉上淡淡的,但心裡還是挺高興,於是她對着發呆的屹湘說:“你把這個裝到你車上去。”
屹湘正愣着,被姑姑這麼一說,忙將那個座椅搬了起來。這東西還不輕。鮮紅色的,裝進小車的後座,也挺佔地方。她喏喏的,說:“可這車……”
“在這兒開,這種代步的小車最合用,又靈巧又便宜還環保。我覺得很不錯。我從實際出發考慮問題,崇磬也是好意,白收下肯定不合適,你就按市價把錢給他就是——要拒絕,也得講方式方法,別讓人一番好意,落了難堪,也顯得你不大方。”邱亞拉一邊說着,一邊將兒童座椅固定好,再三的確認,又問屹湘:“可是都看明白怎麼用了?”
屹湘點頭。姑姑說的話,句句都進了耳。
邱亞拉就笑笑,看了兄長,說:“大哥,不是我說,你那車上,安了也白安,Allen最討厭坐那種悶死人的豪華轎車。”
邱亞非咦了一聲,說:“有備無患嘛。”
“白備無用的,沒的花冤枉錢……湘湘,Allen昨天電話裡可說了,要你,而且只要你,去機場接他。”邱亞拉一邊和兄長往裡走,一邊對拎着袋子走在她身後的屹湘說。
屹湘站了一下。兩隻手被袋子佔滿了,很沉。
邱亞拉兄妹站在院中的青磚地上,有這麼一會兒,小院兒裡的空氣凝了一下。邱亞拉聽屹湘答應了一聲“哎”,就讓屹湘快些把食物送到廚房去,說:“送進去你就去睡會兒吧,等下我來做午飯。”她等屹湘走開、走過那鑽山遊廊去了廚房,纔對哥哥說:“這孩子神不守舍的……剛剛在路上,以爲看到了以前帶她的保姆,車子開的跟不要命似的,嚇死我。”
邱亞非點了點頭。
邱亞拉皺眉,說:“她不說,我還沒往這兒琢磨——你們把家裡用的人都換了一遍,費事倒罷了,也太刻意太着痕跡了些。有那個必要嘛?”
邱亞非沒有回答,只說是:“我下午就去西山開會。這個週末咱們就都過去那兒吧,鬆快些——讓湘湘接了Allen,也直接去那邊。”他說完便走開了。
邱亞拉見兄長揹着手拾階而上,又叫了他一聲,似有話沒說完。
邱亞非頭都沒回的擺了擺手,果然見秘書從辦公室出來,請他接電話。
邱亞拉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近午的陽光有些毒,曬的她背上滾燙,於是她也快步的上了臺階。她走在廊下,經過邱亞非的辦公室,裡面傳出邱亞非低沉的聲音,聽不清在講什麼,但是他似乎有些慍怒……邱亞拉一邊走着,一邊將手上腕上的首飾摘下來,擡頭看見屹湘,便連着自己的包都塞到她手裡去,叫她收拾了這些,快些去休息,說:“等下吃飯讓人叫你。”
屹湘站在門邊看了姑姑一會兒。跟母親在廚房忙碌的從容不迫不同,姑姑在廚房裡也是風風火火的、容不得別人幫忙插手的專橫作風——她就這麼想起了母親,手裡攥着姑姑的首飾,硌的掌心疼痛不止……她急急的轉身。辦公室內的邱亞非擡頭看到女兒身影翩若驚鴻的飄忽而過,過了好一會兒,他都保持着那個向外看的姿勢,直到秘書小聲的提醒他,他纔在文件上籤了字.
筆帽合上的瞬間,他擡頭跟秘書說:“去西山的事情要安排妥當……下午我出去前,讓張醫生來一下。”
秘書答應着出去了。
邱亞非站起來,在屋子裡踱了幾步。
屹湘剛剛那恍惚憔悴神不守舍,甚至臉上的瘀傷他也都看到。這讓他此時心情沉重的同時也有些焦躁。
他踱到桌邊,手按在了玻璃板上。
他盯着窗外的扶疏花木,良久,溫厚的手掌握成拳,猛然間,一掌掃出去,桌上的瓷杯便飛了出去,紛紛然落在地毯上……
屹湘回到自己房中,抽了紙和筆,將剛剛印在腦海裡的那個車牌號寫了下來。她看了一會兒,又把紙團了起來,扔進了紙簍中。
她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頭腦中如走火車一般,轟轟然作響,漸漸便覺得一股冷意,一週一週的纏繞着她的身子,讓她越來越動彈不得。
院子裡有腳步聲,進進出出的。
她警醒,隔着門上的紗簾看着一個又一個的人影,是往上房去的。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安靜了下來,又忽然間聽到父親的怒喝……她心跟着抖了一下。這聲怒喝盡管讓人膽寒,卻也聽得出來,父親精神和體力都還不錯。她又略略的安心了些,只是不知爲何父親在發怒,想必是爲工作上的事情,回來的路上,姑姑隱約的提了一兩句,說父親這幾天有火,是暗示吧;其實不用暗示,她也知道,並且不會,更不願意,在任何事情上,讓父親分心。爲難,那就更不會了……窗櫺子漂亮的花紋被屋外的光線印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卻覺得自己此時,像是雪地裡的冰人。澆了一層熱水過來,熱乎氣兒是沒有的,不過是陡然的再裹上一層冰,便越發的堅硬、冰冷……又脆弱。
自鳴鐘敲了12下,聲音悠揚,她被這聲音驚動,忽然想起今早原本該去看望師父的。
她坐在那裡愣了半天神,才顫着手撥師父家的電話。
接通了,便是師母那柔和中帶點沙啞的吳儂軟語,跟她說艾師父昨晚睡了一個好覺,今早起來便胃口好了很多,張醫生又來過……亞寧昨晚也來過電話,說了最新的安排……
屹湘腿蜷起來,下巴擱在膝上,給自己找一點支撐,好聽師母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