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充滿穿透力的嗓音，據說城裡的家臣和侍衛們經常都能聽到館主大人在天守閣大聲呼喚着侍從，而聽聞到我們的到訪，似乎這位館主大人也像我一樣分外激動。
伊惠屋的手代們跟隨者我身後俯身等待着，而獻上的南蠻物和一些在平戶準備好了的禮物和軍資金也已經擺放整齊，我則坐在殿前，俯身行禮，身後的妹妹，仙造也跟着我一同俯下身子。
“伊惠屋當主，此次前來清洲城拜見館主大人。”
“嗯！”
被信長大人這麼一回復，我竟然不知道是該起身還是該繼續俯身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
“彎着腰難道不嫌累麼？還是說這奇女子就是喜歡這等的姿勢？哈哈哈哈...”
“唔...遵命。”
緩緩地擡起來身子，我本能的想要去抓可以用手扶着東西，然而感覺在現在這個場景下似乎不妥，又悄悄滴將手藏回了袖口裡。
似乎是捕捉到了我的心思，信長揮手招呼着門口的小姓。
“伊惠大人是想要憑几麼？來人！把我之前那個伊藤總十郎送的那個憑几賜給伊惠大人，以後伊惠大人前來的時候都給準備上。”
“遵命，館主大人。”
在大名家居然可以在殿下依靠憑几，這待遇讓我受寵若驚。
“感謝館主大人的厚愛，這真是小女子受寵若驚，沒齒難忘。”
“哈哈哈，這些客套話就別來了，伊惠大人此行前來的目的呢～是讓我猜一下呢還是你自己說呢。”
“小女子怎敢斗膽讓館主大人去猜測....”
微微坐直了一下上身，信長似乎有些興致。
“哦？那我可還偏偏就要猜一下！伊惠大人難道不想要依靠本家的實力擴大自己的商業版圖呢？亦或是想要本家首席御用商人的職位？哈哈哈哈哈”
“在下十分惶恐...未曾如此斗膽妄想....”
殿上這位身着金絲鳳凰葡萄茶顏色着物的館主大人，有些得意的笑着看着我。
“看伊惠大人如此反應，想必是言中咯？”
“在下十分惶恐.....”
不知道是該說信長的眼光十分毒辣呢，還是該說我道行還不夠，總之任憑我怎樣去掩飾自己這深層的想法，然而在這位館主大人眼皮子底下依舊像個小透明似的被拆穿了，唯獨只能不停地重複着那句蒼白無力的話語。
“在下十分惶恐....不過此行確實是有求於館主大人了。”
“哈哈哈...”
原本臉上掛着一層嚴肅的館主大人爽朗的笑了出來，神情也變得輕鬆不少，眉宇之間似乎還帶着一絲絲得意。
“那伊惠大人不妨直言罷！我等也好聽聽這平戶的大老闆究竟會有何等煩擾會想着來找我上總介。
“遵命...”
我稍稍挪動了一下腿，調整了一個比較舒適的坐姿後，開始陳述。
“自古淵深而魚生，山深而獸往，而人活於世間無非就是酒足飯飽和安居樂業。古語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故古書亦云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餘，拙者不足。伊惠屋發跡與九州平戶一帶，雖只是一間小小的宿屋，然而憑藉着大家的努力而在短短一年時間成爲了擁有海外銷售通路的大商家，莫不是因爲利益的吸引恐怕吾等也無法爆發出如此強的能量罷；近日因追逐北九州商人司而惹火上身被奸人算計差點丟掉了基業，雖然直至今日本家已基本恢復元氣，卻暫時失去了同博多屋在商場爭奪的氣勢，故思量許久來到貴地，欲與館主大人商討以求新的出路....”
也許是太過緊張覺得自己敘述的有些語無倫次吧，總感覺這次的陳述講的不夠好而手總是在扯着自己的衣襬...
“哦？所以就因爲這個事情而跋山涉水來到尾張找我？也不是什麼多嚴重的事情啊...”
呃...好像對你來說確實不是啥嚴重的事情啊...
“據我所知，你們的商業活動範圍又不只是限制在北九州一帶啊，在堺港、清州可都是有着重要據點的哦..也算不上元氣大傷吧哈哈哈...可能是伊惠大人太過擔心罷了..”
“可是館主大人.....”
唔，想不到館主大人對此次的事件居然形容的如此輕描淡寫..難道..
“是我真的太過擔心了麼....”
這既是回答，也是在反問我自己，原本以爲館主大人會出主意讓我們專心成爲支持織田家的御用商人，甚至有藉口好說出將大本營搬遷過來的事情，然而沒想到我們最近所經歷了重大風波在館主大人眼裡只是覺得有些許的好笑罷了，這未免讓我有些失措，甚至讓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講話，此次行程又該如何收場呢？
話說在這清州一帶居住着的館主大人，在其六歲還叫做「吉法師」的時候就成爲了據說是他所出生的那座城市的城主，而這四周有着荒神森林、八王寺樹林和天王坊樹林的那古野城，卻似乎總是留不住這位「尾張之虎」織田信秀的嫡長子。幼年的吉法師從小就沒有其他貴胄公子哥的那種安靜，注重禮節，對於讀書之類的功課常常不削一顧，經常遊手好閒四處尋釁滋事，帶領着町裡的小孩子調皮搗蛋、惡作劇、同那些流浪漢啥的捉魚玩相撲的，不僅是當地居民，包括是族人們看到了吉法師都是腦殼皮子疼的那種，所以「尾張的天下第一大呆瓜」也成爲了吉法師人生的第一個綽號。傳聞其生母土田氏特別不喜歡這位嫡長子，而其弟弟織田信行則是溫和穩重而深得其母的寵愛，而這也成爲了日後織田家內亂的誘因。雖然其父親時常因爲吉法師這種種調皮搗蛋的行爲氣得七竅生煙，嘆家門之不幸，然而這麼些年任憑家臣和土田夫人等的如何勸說之下卻絲毫不動搖吉法師的嫡長子地位和繼承家督權，似乎背地裡依舊溺愛着信長，這大概也是這位吉法師能夠一直這麼頑皮下去的原因吧。而正是因爲喜歡同普通町民們一起玩耍，在信長收穫了許多真心的朋友以外，還因此同少年時期的竹千代（日後的德川家康）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而由於常年奔波與自己領地，以至於對於尾張很多町民都很陌生的地方都能夠像自家後院一樣輕車熟路，也許那種種看似“不合禮數”的行爲，實則是真心的在探索在做實事罷.....
總之這位館主大人，在世界歷史上也是位有着不少傳奇色彩的風雲兒了。
“是不是擔心過度，你得問你自己的野心，哈哈哈哈....”
唔...對話再一次被殺的死死的，我甚至開始在懷疑我坐在這裡是爲了什麼..爲了伊惠屋的未來麼？還是爲了自己的....
野心...
我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難道也有野心麼？
“我看伊惠大人有一些疲倦了，不如先留在尾張歇息幾天，我這邊可以命人爲你們安排住宿，伊惠大人以爲如何？”
.....
滿腦子都是自我的沉思，精神有些恍惚的沒有注意到此時信長的話語。
“姐姐，真要在這裡待幾日麼？”妹妹用手悄悄拍了拍地板，小聲的叫着我。
“姐姐！”
“哦.....”
稍稍緩過神來，回頭看到已經氣得七竅生煙的妹妹，眼神裡全都是要把我撕成碎片的氣息， 再看另一邊的仙造則是有些尷尬和擔憂。
“館主大人....嗯....”
“這麼說伊惠大人是同意咯？那好，這幾日伊惠大人就作爲我尾張的客人在此逗留幾日，猴子！你就負責幫忙安頓一下伊惠大人吧！猴子呢？！”
“屬下在！”
隨着這一聲有些尖銳的聲音，走進來一位尖嘴猴腮，面若猴子一樣的男人。
“方纔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那趕緊去弄吧，弄完了記得回來陪我出一下城！”
“所以是要我自己‘安排’一下就好了嗎？大將。”
這皺皮猴子看着頗有些油嘴滑舌，雖然此人我從未正面打過招呼，然而從這人的外貌和信長對他的稱呼來看，此人就是木下藤吉郎了。
“你這臭皮猴子，準是沒有好好聽我說的話了！都說是作爲‘客人’，自然就有相應的安排好了！這可是我上總介的貴客！快去吧！”
“遵命大將！”
吩咐完事情後，信長轉過來笑着對我說：“疲憊的伊惠大人不妨先去休息吧，如此也好在我這尾張好好的思考思考一下呢，再來見我的時候可別再像一隻落水的黑貓一樣了喔～如此看來，伊惠大人現在確實還是一隻黑貓呢哈哈！”
“唔....館主大人開心就好，事實上確實從小一直都有被說性子像只貓一樣...”
“快去吧，這幾日如果有何想法啥的，不妨就叫那隻猴子幫忙做事吧～這可是我這匹被叫做馬的上總介非常中意的猴子哦哈哈哈...”
看來果然如書上所說，信長確實是很喜歡藤吉郎這隻猴子呢，這倆人的關係，已經超脫了一般主僕了罷，藤吉郎的八面玲瓏和信長的天馬行空正好互相契合，也互相欣賞，這倆人在一起最開心的時候，也許就是這些年猴子提草鞋的時光了吧，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瞎想罷了。
畢竟兩個共同有着擁有天下之夢的人，最快樂的事情不用想大概也會是取得天下的那一刻罷...
“是...”
在行禮之後，我便在猴子藤吉郎的帶領下前往休息之處，由於要事在身，藤吉郎並未同我搭訕，將我們帶領到下榻之處後便返回天守閣的方向去了，大概是急着跟隨館主大人出城吧。
....
坐在疊敷上，房間裡比較精美的掛畫和屏風卻讓我無心去欣賞，就這一次同織田信長的對話來看，原本做了很多心裡準備的我卻被三兩句問的啞口無言，感覺讓現場尷尬無比，簡直越想越難受。
我甚至回憶不起我爲什麼就會被那麼一些“題外話”給弄得說不出話，甚至是不想再言語了。也許這就是老一輩的人們常說的「肚子裡沒有東西到了關鍵時刻就目瞪口呆」的意思了吧，也許是我的道行太淺，一面對厲害的人物自己就立馬變成了小白，就算自己在苦惱這種事情，想要改變還得讓自己更加提高level up纔是。
「泳ぐ必要も，傷も無いのに，何故か覚えた息継ぎをして，先に溺れるよ それで消し切れるなら，どこまでも ただ 遠くへ」（明明沒有游下去的必要也沒有受傷，但是何故記得如何換氣繼續向前遊動，如果這樣能夠消除掉一切我願先一步溺入水中，漫無目的遊向遠方，）
不知爲何此時想起了這一句歌詞，自己也不自覺的哼了出來...
「深い曹操に自ら溺れて，涼しい顔で笑って」（唯獨孤身一人深深沉溺其中，冷豔着笑着）
也許許多事情並沒有理由罷，就像是「存在即合理」，然而並沒有說他就一定有着什麼道理或者意義，就像是人的一生之中很多人去尋求着活着的意義，然而人活着本身就沒有着什麼所謂的「意義」，它只是存在而已。
所以我爲何要去固執的想要探求伊惠屋未來的意義呢？亦或者是執着於一件事情的發生與裂變的理由呢？
思索縈繞天守檐，雲袖柔挽下弦月。
最是好時入夢。
.....
“伊惠大人，晨安。”
有些尖銳的男子的聲音帶來的問候，語氣裡卻充滿着溫和。
“晨安，是猴.......藤吉郎大人吧..”
約莫是昨晚這一覺睡暈了腦袋，差點禍從口出按着平時習慣的叫法叫出了“猴子”，按照史書記載猴子這人還是有點記仇的，這現在又是館主大人身邊的紅人之一，萬一得罪了給我讒言幾句那可麻煩呢....
“是的，在下特地奉館主大人之命‘安排’好伊惠大人這幾日的憩息，因此準備了一些點心和‘小禮物’，想必伊惠大人會喜歡的罷。”
小禮物？這可不是像是館主大人做事的風格誒？但是換做是猴子....不不不藤吉郎先生，那倒是頗爲匹配。我趕緊穿好了衣物，便招呼猴子開門，而一打開門，除了尾張這比較清新的山澗空氣以外，就是那讓我有些想笑的尖嘴猴腮臉了。
“聽聞伊惠屋的豆漿、灼烤物聞名半個日本，所以特意安排了廚房製作了類似的早餐...”
“那‘小禮物’呢？我怎麼沒看到呀”我環視了一下四周，除了早點以外並沒有看到別的物品存在...
眼前的猴子嘴角輕輕上揚，眼神有些色眯眯的看着我。
“就是我呀～意外麼？伊惠大人。”
“啊啊啊！我可不要這個禮物！快走！”講真我討厭長得醜的，尤其還是這個歷史上好色出了名的猴子。
“哎呀，伊惠大人千萬別恐慌，在下並非您想象的那樣了啦....總之先用餐洗漱吧，稍後請隨同我一起去城下町呢....”
“你先出去出去..我先洗漱了啦...”
“是是....”
趕緊攆走了猴子後，我常常舒了口氣，難道這猴子真的就如此好色不能自已了麼？？我不禁如此懷疑，難道這樣油膩的人真的會在信長歿後成爲新的天下人？
先趕緊洗漱吧，不然這個長得猴頭猴腦的所謂‘小禮物’又該來催促了..
城下町之旅，嗯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