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蒼穹之上。
已然是一片血腥沙場。
墨色道兵,蟲族精銳,就在雲層下方慘烈對撞。
引來無數腥風血雨,殘肢斷臂墜落如雨。
雙方俱都保持沉默。
從頭到尾沒有淒厲嘶吼,甚至沒有痛苦哀嚎。
無論是蟲族戰士還是虛空之眼道兵,他們唯一在做的,便是不停去廝殺,直至自己被對方殺死,同樣變成殘缺屍體墜落下去。
在這種境況下,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唯有血腥殺戮之花,在夜空中綻放得愈發鮮豔。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幽深叢林無邊無際,一直保持着詭異的安靜。
還有那座大湖,更是出現了不正常的沉寂。
就連滿含血腥氣息的夜風吹過,都不能在湖面蕩起道道漣漪。
以湖心小島爲中心,似乎大片湖水都被牢牢封印,與外面變成了與世隔絕的兩個世界。
忽然,一道熒光在湖水深處悄然出現。
還有若有似無的聲音,在衛韜意識深處直接盪開。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敢在這裡擋住我的感知,不讓我從這場慘烈交鋒中體悟汲取更多殺機與靈意?”
“狗屁的命令與召喚,我看你就是取死有道!”
他默默聽着,舒展一下愈發猙獰龐然的身軀,就在此刻陡然化作一條恐怖鯊魚,閃電般朝着水下熒光亮起的區域撞去。
轟!!!
湖水毫無徵兆變得堅固。
彷彿有一道屏障憑空而起。
環繞在了那道熒光周圍。
也將衛韜禁錮在內,就像是被困在琥珀之中,自此不能移動分毫。
“區區下等刀螳血脈,不知得到了什麼機緣,讓你達到如今的高度層次,竟然就敢忤逆蟲族母神的旨意。”
“不讓你見識一下母神賜予的力量,沐浴來自神明的榮光,你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水下熒光不停閃爍,從中傳出無比憤怒的聲音。
“母神?”
“你在這裡和我講封建迷信!?”
轟!!!
平靜水面蕩起一道大浪。
遮罩住了內裡驟起的森寒光芒。
還有極度森寒的殺機,也在同一時間陡然顯現。
熒光之內,一道若隱若現的纖細身影滿面怒容。
她頭頂觸角急速顫動,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就在此時,卻莫名感覺有些冷意,就從遠處被封鎮禁錮的水中傳來。
甚至影響到了她的精神,眼前毫無徵兆出現了瞬間的黑暗。
還有充滿萬物肅殺、萬籟俱寂意境的恢弘聲音,彷彿硬闖進入她的腦海,在她的意識之中直接盪開。
將她的意識幾乎都要爲之衝散。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天發殺機,移星倒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整個湖泊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就連上方夜風都瞬間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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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飛鳥,水下游魚,都在剎那間失去了生命氣息,毫無徵兆變成冰冷僵硬的屍體。
更遠一些的地方,章餘面色慘淡,毫無血色,連滾帶爬向後瘋狂逃竄。
剛纔熒光出現的時候,他雖然有些驚訝,卻並沒有感到太多的害怕。
但此時此刻,面對着元一陛下揮出的鐮刀,卻讓他心驚膽戰,恐懼到了極點。
生恐逃離得稍慢一點,就要落得和那些魚鳥一樣的下場。
熒光之內,她驀地回過神來,就在此時真切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眼前瀰漫的殺機,將萬物肅殺,萬籟俱寂幾乎演繹到了極致。
她想要出手防禦,卻發現根本無法自如聚集力量和靈意。
就算是準備認慫逃跑,也因爲從頭到腳一片冰涼,難以在這種僵硬狀態下挪動一下身體。
“這個不知因何異化的螳螂,爲什麼會如此之強?”
“如此可怕的殺機,竟然出自下位刀螳血脈的身上,簡直是完全難以想象。”
“就算是最古老的守護者先賢親至,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這一鐮的切割砸落。”
“我尊奉母神旨意,是要將他招攬過來與外來惡魔對抗,而不是要和他分個生死高下。”
“所以我撩撥招惹他做什麼,非要給自己惹來本可避免的殺身之禍?”
她怔怔站在那裡,看着那道光芒無聲靠近,悄然臨身,很快連一個念頭都再難升起。
鐮鋒未至,殺機先臨。
所有光芒盡皆消失不見。
眼前陡然陷入一片無盡黑暗。
她如入煉獄,如墜深淵。
剎那間五色俱盲、五音俱喪,五味俱消。
只剩下一縷因殺機而起的淡淡憂傷,就在此時縈繞了全部心房。
唰!
刀鐮斬出一半,卻又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那一線代表着死亡之意的寒光,也在瞬間消失不見,彷彿從來都未曾在湖水之中出現。
衛韜緩緩划水向前,來到彷彿凝固的熒光近旁。
噗的一聲輕響。
熒光無聲無息消隱。
露出內裡身着華服錦衣,猶如天仙般美麗的身影。
她靜靜懸浮水中,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是變成了一尊惟妙惟肖的人形雕塑。
即便是衛韜伸出刀鐮,將其輕輕夾住送到眼前,她都保持着之前的姿勢表情,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之情。
她已經死了。
雖然沒有被鐮鋒真正斬在身上,也已經被先一步而至的森寒殺意截斷了生機,死得不能再死。
唯一的好處則是,她保存下來了完整的身體。
不像蒼穹之上的蟲族戰士,死也死得殘缺不全,破碎支離。
“她和其他信使不一樣。”
“就是不知道吃起來是何味道,消化吸收後有沒有更多的營養。”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現在的胃口都被飛嬰給養刁了,一般的歪瓜裂棗還真沒有興趣張嘴去嚼。”
衛韜眯起眼睛,仔細觀察,下意識嚥下少許口水。
他剛剛將她送到嘴邊,還沒等塞進去細細品嚐,卻又忽然停了下來,轉頭朝着一側看去。
“陛下,陛下還請稍等!”
章餘正在急急從遠處趕來。
“怎麼,章長老對這具死屍有興趣?”
衛韜上上下下打量着章餘,再開口時語氣頗爲詫異。
“我也是沒有想到,幾個蟲娘還滿足不了章長老,你竟然還有這種讓人感到驚訝的嗜好。”
章餘面色一白,當即連聲否認,“回陛下的話,屬下並無那方面的癖好,要來這具屍體只是因爲小綸的原因。
我將那位守護者信使丟給了她,然後她便隱隱感知到了母神的存在,所以纔想要多來一些進行更加深入的剖析研究。”
“哦?”
聽聞此言,衛韜頓時認真起來,“前次吞噬了那位紅長老後,她將麾下蟲族戰士的虛空行走能力向前推進一步,這種變化已經讓我有些驚訝詫異。
結果你現在告訴我,小綸竟然還能與母神生出聯繫,當真可以算得上是超出預期的寶藏能力。”
說到此處,他忽然想起來什麼,便將那具軀體丟到章餘近前,然後思索着慢慢說道。
“虛空之眼和守護者一族打得激烈,雙方犧牲的戰士屍骨未寒,卻只能鋪灑一地暴露荒野,讓我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
所以你回去後找一下飛嬰,讓她派出部分蟲族戰士去幫助交戰雙方收屍,將他們歸攏起來帶回各個蟲巢好生安葬。”
章餘聽了不由得就是一愣。
結果還未等他想明白,到底該是怎麼個好生安葬法,便又聽到衛韜接着說了下去。
“記得讓飛嬰挑選一下,送一些營養豐富的到我這裡,再用各種靈果靈花作爲輔料提前拌好,好讓我爲這些戰士送上最後一程。”
………………
……………………
時間一點點過去。從黑夜到白天,高空中的鏖戰仍然在繼續。
依舊有大量屍體墜落下來。
但下方的地面卻變得乾淨了許多。
不再是之前一片狼藉的模樣。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底,因爲有了更加充足的營養,各個蟲巢陡然將生產速度又向上提升一個層次。
一批批蟲卵被孕育孵化出來。
然後蟄伏起來等待最終的召喚。
衛韜盤踞在湖心小島中央,將自己僞裝成一座青黑石崗,觀察着空中血腥殘酷的大戰。
在這種規模的戰鬥中,各種計策已經起不到太大的效果。
什麼誘敵深入,分兵突擊,穿插合圍等等,最後都會變成鐵與血的絞殺磨盤。
而隨着時間的流逝,守護蟲族派出的數批大軍幾乎消耗殆盡,取得的戰果卻並不明顯。
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戰果。
它們悍不畏死的英勇衝鋒換來的,僅僅是虛空之眼一部分道兵的損失,從頭到尾都未能觸碰到星盤的邊緣。
對於守護者一族而言,就連和虛空之眼道兵的戰損比都很難看。
因爲在作爲主戰場的空中,星盤表面無數法陣亮起光芒,不停向外釋放有別於天地靈意的力量。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交織糾纏,劇烈對抗。對蟲族戰士造成了持續性的負面影響。
再加上虛空之眼道兵實力強悍,導致每殺掉一個道兵,幾乎都需要以大量蟲族戰士拿生命去交換。
時間一長,蟲雲竟然變得稀薄起來,不復之前遮天蔽日的厚重景象。
“這麼打下去的話,守護者一族的崩盤已經近在眼前。”
衛韜一口吞掉大量剛剛拌好的新鮮食物,細細品味着靈果與血肉混合的複雜味道。
“守護者一族戰士的味道不錯,關鍵是能夠引動天地靈意自發匯聚,多吃一些甚至能讓我感覺有些頭暈,就像是喝酒喝到了微醺。”
“這些道兵的殘骸也還不錯,吃起來頗有嚼勁,就是肉質似乎有些乾硬發柴,需要多磨幾下才能咽得更加順暢。“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將第二堆靈果拌肉吞進嘴裡。
“恩?”
就在此時,衛韜心中忽然一動。
就連滿口的食物都忘了咀嚼。
他眯起眼睛,凝聚精神,仔細觀察感知着高高在上的星盤。
最終將目光落在位於星盤中心的高塔,準確來說是高塔尖頂的那面大旗。
乍看上去,它就是一面軍旗,爲下方殊死搏殺的道兵指引着勝利的方向。
但就在剛纔,因爲吃掉了大量守護蟲族,與天地靈意的聯繫再次加深後,衛韜才驀然驚覺發現,那面黑底金邊的大旗,似乎並不只是一面旗幟那麼簡單。
反而更像是一座正在運行的法陣。
衛韜緩緩閉上眼睛,更加深入探尋感知。
在他的意識之中,以星環高塔爲中心,似乎出現了一個似乎存在,又似乎並不存在的黑洞,正在將大量天地靈意吸入其中。
但這並不是讓他真正驚訝的地方。
除了“呼吸”靈意外,那面黑底金邊的大旗,好像也和血戰廝殺的守護者戰士生出了詭異聯繫。
彷彿有千條萬縷的絲線,從大旗之中探出,然後透過虛空連接在了那些蟲族戰士身上。
如果不是他曾經五靈歸因,又深入瞭解過北荒南疆的武道功法,親身體驗過不知多少次武者與玄念真意的聯繫,最近還利用天地靈意修行三才殺道,怕是根本不可能有所發現。
衛韜陷入沉思,想了很長時間,卻依舊不明白虛空之眼的用意。
就在此時,高空中的戰況陡然變得激烈起來。
一隊隊更加強大的蟲族戰士騰空而起,再次向着入侵者所在的區域殺去。
這一次,它們的身體表面環繞着淡淡的青色光芒,甫一進入到星盤法陣籠罩的區域,便引起了劇烈的衝突震盪。
戰況比之前慘烈了數倍以上。
隨着守護者一族精銳的參戰,虛空之眼道兵傷亡迅速提升,戰線開始一點點向着星盤推進過去。
“葉先生,爲了這次探索任務,本部將這些年積攢的所有道兵都帶了過來,結果不到兩天時間,便已經損失了一半以上。
就連葉先生支援的道兵也傷亡慘重,若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怕是要將所有道兵全部拼光,都難以將這些蟲子清除乾淨。”
星盤高塔內,第六部主觀察着戰況的轉變,眉宇間不由得浮現出些許陰霾。
他小心提出建議,“以老朽看來,我們並無必要在這裡與那些蟲子正面廝殺,完全可以派出精銳力量,在法陣的掩護下隱蔽突進直搗黃龍,將它們的貴族高層一網打盡。”
“李部主不要着急。”
葉先生表情平靜,彷彿道兵的大量損失,戰局的突然變化,根本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困擾。
他緩緩在座位上坐了下來,甚至還有心情慢慢品嚐剛剛沏好的茶水。
直到將一杯熱茶喝完,葉先生才微笑說道,“現在這種規模的戰鬥,正是我最想看到的局面,也是我們此次任務非常重要的一環。”
“哦?”
第六部主面露訝然神色,轉頭看來一眼,“葉先生的意思是?”
“你不用知道那麼多,只需要聽命行事便是。”
葉先生搖了搖頭,片刻後還是補充了一句,“在我過來之前,會長大人便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出現,並且還將他麾下的一部道兵供我們驅策使用。”
第六部主不由得微微一怔,“會長大人麾下的道兵,難道是六丁六甲中的一部?”
“沒錯,正是直屬於會長大人的六丁六甲神兵。”
轟!!!
雲層劇烈涌動。
位於湖心小島的衛韜猛地眯起眼睛,死死盯住出現在戰場的大批金甲道兵。
它們的加入,就像是在火中加入了一勺熱油,頓時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將整個戰局直接引爆。
空中下起了密集蟲雨,守護蟲族再次潰敗下來,將剛剛取得的優勢盡數拱手相讓。
緊接着又是大量蟲族精銳騰空而起,衝入那片血腥沙場之中,才堪堪穩住了搖搖欲墜的戰線。
但即便如此,卻還是難以挽回愈發明顯的頹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星盤高塔上的那面旗幟,似乎變得更加深邃了許多。”
衛韜眉頭皺起,更加深入探查感知,想要尋找到那面旗幟真正隱藏的秘密。
幾乎在同一時間。
星盤高塔內,葉先生忽然睜開眼睛。
他從座位上起身,低頭向下俯瞰。
視線穿透整個戰場,投向更遠一些的地方。
那裡,似乎有一座大湖。
剛剛他感知到的窺探目光與意念,好像就是從湖水中央傳來。
那道意念甚至直接落在了高塔上方,對於此次任務至關重要的黑旗上面。
“那裡有情況,必須調查清楚。”
葉先生思索片刻,回身發出一道指令。
不久後,星盤邊緣打開一扇大門。
一隊金甲道兵從中悄然飛出。
在多道法陣遮蔽掩護下,它們繞了一個大圈,避開整個戰鬥區域,緊接着猛然提升速度,朝着遠處平靜無波的湖面疾飛過去。
葉先生沉默肅立,注意力全部落在這隊金甲神兵上面。
隨着距離越來越遠,它們很快變成若隱若現的金色小點。
然後排成戰鬥陣型,順利降落湖面中央。
下一刻,所有聯繫毫無徵兆直接斷開。
一整隊金甲神兵,竟然沒有掀起任何浪花,便直接無聲無息消失不見。
“嗯!?”
葉先生面色微變。
有些不敢相信般眨了眨眼睛。
它們確實是不見了。
不只是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就連獨有的感知氣息,也在一瞬間變得無影無蹤。
這可是會長麾下的金甲精銳,每一個都有着堪稱強悍的殺伐手段,絕不是是那些亂七八糟的雜魚道兵能夠相比。
更重要的是,他派出的是一整隊的金甲。
它們聯手合擊之下,就算是面對組織內的地仙級修士,雖說沒有真正與之正面對抗的能力,那也不可能在一瞬間便直接消失。
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剛剛發生的事實就是如此。
如何不令他感到驚訝詫異?
湖心小島。
衛韜收回剛剛揮出的鐮刀,開始閉上嘴巴大吃大嚼。
片刻後,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呸,這些金燦燦的東西看着漂亮,卻是難吃到了極點,裡面還有大量金屬雜質,吃起來就像是嚼了一口沙子般難以下嚥。”
“如果不是看在營養還算豐富的份上,我鐵定要給虛空之眼的派送員一個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