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想到除了她之外,還有一羣可愛的人跟自己抱着同樣的信念、等着他回去,萬蒔雨痛哭着笑了。

沒關係,他們一次不來接她,她就打第二次,他們兩回不來接她,她就一直、一直打,打到他們煩了爲止。

但就算他們煩了,她也還是會繼續打,打到他們終於願意來接她的那一天……

正當萬蒔雨打定主意之時,突然,一個陌生的嗓音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

“小萬妹妹。”

愣了愣後,萬蒔雨緩緩回頭,然後在望見眼前一個年約三十,裝扮很尋常的男子微笑望着自己時,眼眸再看不清任何東西。

雖然他沒有穿着他標幟性的整套制服,也沒有帶着他的白手套,但她知道,他就是那個鐵道迷。

“我們來接你回家了。”

終於明白他們並不是在等沈笑非的電話,而是在等她打來,因爲他們早知道電話在她手上,因爲那夜沈笑非將電話塞在她身上,就是在明白自己已受重傷也分身乏術之時,希望他們能找到她,替他保護住她。

而明明保護着她卻完全不主動聯絡,一來自是因爲隱月從不主動聯絡“麻瓜”,二則是由於她自事發後,與白元捷的關係似乎趨於好轉,本着不想破壞她未來正常生活的考量,所以他們選擇沉默,直到它那一句毫不遲疑的“我是沈笑非的妻子。”

шωш ☢тtkan ☢¢O

其實他們一直相信,只要她想找他們,就一定找得到,也必定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只不過他們的“相信”,全不是普通麻瓜能理解的範疇,畢竟哪個普通人能輕易發現身旁那羣來無影去無蹤的現代武林高手,又有哪個普通人會知道沒電的手機只按一個鍵就可以撥打電話……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回到了隱月車站,她的家,儘管她最重要的家人,暫時還沒到家。

讓萬蒔雨意外的是,沈笑非究竟現在人在哪裡、狀況如何,竟連隱月車站的人都說不清,因爲他的傷不是尋常人醫治得了的,只得請出“老”隱月來幫忙,而老隱月向來神出鬼沒,小隱月們也不敢多問,所以就成了現在這樣大夥兒都關心,大夥兒都樂觀,可又大夥兒都搞不清的狀況。

而爲了彌補萬蒔雨,讓她不再天天爲此事憂心忐忑,更能安心在這裡住下,隱月車站全體同仁共同做出了一個決定——一起出賣沈笑非。

“妹妹?騙誰啊!”

那夜,當萬蒔雨紅着臉跟大家道歉,說不該欺騙、威脅他們,並澄清沈笑非只將她當妹妹看待時,候車室網咖裡那羣男人一個個不屑的不屑,撇嘴的撇嘴,而電腦語音聊天室裡的冷哼聲更是一聲比一聲譏諷。

“你要知道,你還在上大學時,我們天天得聽他說你那年修了什麼課,學期成績哪學科多少分,聽得我們一個個都能倒背如流不說,連你分數進步還是退步幾分都能立刻回答出來!”

“就是,那簡直是強迫中獎啊,連遠在索馬利亞的月朗星稀哥哥我都知道了,小萬妹妹!”

“真是抱歉……”

“你抱什麼歉啊,小萬妹妹,根本就是那個傢伙變態!”

“沒錯,就算不提這個,你走到每臺電腦前看看,哪一臺電腦的桌面不是你拍的照片?來,回頭,再看看布告欄上貼的是什麼!”

“這……”依言看着候車室網咖的每一臺電腦,再回頭望着身後的布告欄,萬蒔雨真的臉紅了,因爲那是經過護貝後她的畢業照、畢業證書,以及第一名畢業的獎狀。

“沒關係,這些我們都可以忍,甚至還忍得很心甘情願、很開心自在,但你說說,這個要我們怎麼忍?這世上有這樣變態、沒節操又沒道義的‘哥哥’嗎?”

這時,剛趕來的潮男阿綠也加入了戰場,對衆人高舉着手中打開的墨綠色錢包,還不忘拿至電腦攝影機前亮給所有人看,“有哪個‘哥哥’會把‘妹妹’的照片放在皮夾裡,看一次就傻笑一次?最過分的是,這張照片居然還是我們都沒看過的!”

“這張我真的沒看過耶!”

“我也沒看過!”

“我也沒有!無恥啊……”

望着阿綠手中皮夾裡那張自己參加追風攝影營隊的相片,萬蒔雨連耳朵都紅了,因爲她真的不知道,沈笑非竟然將這張照片放在他的皮夾裡,而且還看一次就傻笑一次。

在衆人七嘴八舌的“揭秘”下,萬蒔雨知道了自己過去從不知道的許多事,比如說,沈笑非每回接到她的來信,總會至少花上半個月的時問給她回信,又比如說,他其實每兩個月就會給麪包夫人打一通電話,半年去一趟倫敦,並且超積極的學習英語,還把每一部〇〇七電影都看了好幾遍。

此外,原本只單純由花色及收養時間排序的動物,現在有五隻叫小蒔,三隻叫小雨;她曾睡過的員工宿舍他霸道的不準別人睡,她曾用過的東西他霸道的不準別人用,她喜歡吃的東西他買一堆,並且,近兩年來,還總是站在一號月臺上看着身分證發呆,然後邊發呆邊傻笑。

聽着衆人口中自己所不知道的“沈笑非”,感受着其中他留下的對她從不曾表現過的癡傻暗戀情愫,萬蒔雨終於朋白,去年聖誕夜,他爲何那般溫柔,又是因誰而意亂情迷,而隔日,又爲什麼心口不一的那樣殘忍拒絕了她……

原來,他並非對她無意,只是什麼事都爲她着想,也誤解了她對“白馬王子”的定義,纔會用他自己的方式寵着她、慣着她、溺愛着她,然後,寧可一個人默默守着那個五十歲的約定,也不願委屈了她,破壞她想要爲所愛男人生一堆孩子的夢想……

他怎麼那麼傻、那麼傻啊,就算沒有孩子,她的夢想也實現了啊!

而她雖形容白元捷是“就像由童話故事中走出的白馬王子”,但她沒說的是,這個白馬王子在知道她的家長都是女人時的反應,早讓她深刻體悟,他雖會是許多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卻永遠不會是她等待的那一個……

“好了好了,都多晚了,你們讓不讓人睡啊?更何況說那麼多幹嘛?一句話就夠了——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不折不扣有深度戀妹情結的笨蛋變態哥哥!”

夜深之時,當拖着一身疲憊進門的小妹大發現萬蒔雨眼眶已幾乎紅透,卻依然忍着不讓眼淚落下時,她瞪着候車室網咖裡那羣大大小小的笨蛋男人這麼說道,然後在萬蒔雨感激的對她道晚安時,又涼涼丟下一句,“對了,小萬,一會兒回去休息時,別忘了看看他書桌右邊最下面的那個抽屜。”

萬蒔雨確實看了,而那滿滿一抽屜,字醜得要命兼塗來改去的,全是沈笑非親筆寫給她,卻從未寄出過的信……

一年半後

拖着隨身行李,萬蒔雨由機場搭車至臺北火車站,再轉捷運至新北投站,出了站後,與一羣週末來此泡溫泉的遊客一起向前走,走着、走着,停在了路旁一個很尋常的住家門前,按了密碼、開了門後,向裡走去。

屋裡倒數第二間房裡,還有一道隱藏的密碼門,門裡,則有一個向下的樓梯,她走下樓梯後,又搭乘一班跟單節雲霄飛車一樣的小電動車通過一條長長的地下隧道,然後在再度走到戶外時,看到了那班通往隱月車站的唯一列車。

她準時走上車,跟鐵道迷及車上的人一一微笑後,長達半個月的外出攝影取材旅程正式宣告結束,她,再度回到了溫暖的家。

這一年多來,萬蒔雨一直住在一號月站臺上原屬於沈笑非的屋子裡,一邊繼續自己的攝影工作,一邊替他照顧着月臺上的動物,然後在那羣男人的傾囊相授,以及各個一見她就技術性半自殺好讓她練習補血技能的情況下,成了他們武俠遊戲裡的天字第一號大神補。

儘管她等待的黃衣劍客依舊還是沒有回來,但她會一直、一直等待着他,直到她再不需要等待的那一天……

這夜,萬蒔雨梳洗過後,像過去的每一夜一樣,寫完日記,望着電腦裡沈笑非的照片輕輕說了聲晚安,然後闔上電腦,躺至牀上,讓他的笑容伴她入睡。

當萬蒔雨緩緩沉入夢鄉之時,隱月車站半公里外的鐵道上,卻有一個揹着旅行大揹包、身材精壯的男人,靜靜向車站走來。

他的神情看似平靜,眼底卻有一股無法按捺的暗潮涌動,因爲他終於回來了。經過整整八個月與世隔絕的靜養,以及他師父及其惡人老友一口一個“沒出息,居然連個流浪老怪都打不過”的不滿聲中,再被強迫閉關修練了九個月,直至他們滿意點頭後才准許出關。

開玩笑,那種隱藏Boss誰打得過?

要知道,那可是每單月十五發行,“無”人手一份的“江湖大事記”裡曾大篇幅專題報導,近九十年來幾手無人得見,令所有知情人都扼腕嘆息其失傳的正宗太極陰陽掌!

就像再嚴密的戶籍制度也會存在幽靈人口一樣,被Fernando攬用的那個無名老者,便屬於“無”的幽靈人口。

這類幽靈人口的形成,與“無”在百年前才正式組織化有很大關係,畢竟散落各地的近現代江湖人士並不一定都在乎所謂的傳承不傳承,更何況就算擁有一身絕妙武藝,但人依舊是人,人性中的野心、貪婪等弱點是永遠存在的,因此一旦出現偏差,所造成的影響絕對是驚人的。

儘管多年來“無”一直努力尋找這些人的下落,但若他們完全不半豐點風聲,就算他是你幾十年老鄰居,你也根本不會發現。

這回,若不是他派出保護萬蒔雨的那三名保鏢在海里被一名「幻日」熱愛潛水的成員發現,“無”也不會發現此人的存在,然後在秘密調查多日後,在最後一刻,讓幻日與隱月聯手將他的生命由死神手中搶下。

那夜的驚心動魄,沈笑非至今依然歷歷在目,但最讓他忘不了的,並不是那名隱藏Boss的存在,而是萬蒔雨離去時,那讓他撕心裂肺的風中哭喊。

現在的她,好不好?

由於他介入得太深,牽涉的時間太長,證據又太明確,以至讓“無”無法全盤更動她的記憶,而片面記憶被改變後的她,現在心目中的他,是以什麼樣的面目存在?還會記得一號月臺的許諾嗎?

那夜,聽到白元捷呼喚她的聲音後,用着那樣柔弱且期盼的語氣迴應,並在看到白元捷受傷時憂心如焚的她,在知曉白元捷當初的一念之差並徹底悔悟的今夭,是否兩人已……

儘管心中有無數疑問、無數忐忑,縱使只要一想起萬蒔雨就心痛得不能自已,但沈笑非明白,這一切,在自己回到隱月車站前,都不會有解答。

在心底盤根錯節、甚至近鄉情怯的混亂思緒中,沈笑非終於望見了不遠處亮着燈的候車室網咖。

但過往無論何時都有人在的候車室,此刻竟空無一人,只桌上那幾杯茶跟咖啡,卻還徐徐冒着煙。

看樣子大概有人誤闖了,這羣兄弟在製造完“幽靈車站”的假相後,顯而易見一定正興匆匆的一起去圍捕那個可憐的傢伙,並七嘴八舌的想讓自己的奇思妙想可以被廟公採用,然後塞到那人的腦袋裡,成爲新一代升級版城市傳說的原創達人……

嘴角含着一抹笑,沈笑非邊走邊安撫着一號月臺動物警覺的悶哼聲,然後緩緩踏進屋內。

但才一打開門,他就發現屋裡並不只有一個呼吸聲,並且,透過半掩的房門,他隱隱約約望見自己的牀上竟有一個黑影緩緩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