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非打量着白元捷,白元捷當然也打量着沈笑非,然後同時爲眼前這雙與照片中完全不同的沉穩、內斂眼眸感到意外。
白元捷自然調查過沈笑非,因爲在萬蒔雨人間蒸發,而那五名手下被救回來後指證歷歷的說,當初襲擊他們的是八名身着西裝,全程一語不發,臉上卻戴着詭異面具的剽悍男人後,他還是派人整整跟蹤了他半年。
所以他知道他是個孤兒,自小平凡,智力中上,高中唸完便入伍當兵,退伍後以開計程車爲業,也是名義消防員。名下在淡水有一處隔了間、專租給學生的房子,資產少得可憐。
平常,他住在出國友人的房子裡,一方面節省房租,一方面替友人看管房子,雖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但也沒有什麼個性,就是一個路旁隨處可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但這個普通人,爲什麼能比他更快找到萬蒔雨?又爲什麼,似乎與萬蒔雨之間有種異樣的默契?
儘管心中有無數疑問,但白元捷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明白,所以審視了沈笑非半晌後,他終於緩緩開口,“白元捷。”
“沈笑非。”
“Sabrina呢?”才一報完名,白元捷便直接冷冷問道。
他的話聲纔剛落下,就聽見屋裡傳來一個熟悉、悅耳卻冷淡的嗓音,“我在這裡。”
循聲望去,白元捷看見了靜靜坐在屋裡的萬蒔雨,也看見了徑自走至她身旁坐下的沈笑非。冷冷望了他們半分鐘後,他一語不發的走入屋裡,將呢毛風衣掛在沙發背上,坐至他們相對的沙發上。
屋內,沒有任何人說話,氣氛,臨近冰點。
許久許久後,白元捷知道若想打破這個僵局,他沒有選擇,所以他雙手交叉,望也不望兩人一眼,徑自冷冷開口。
“我是逼你結婚,也在你身上裝可GPS追蹤器,但這全是因爲我知道你會逃,更知道擅長玩酷跑的你逃得掉。我唯一沒有料到的是,誤打誤撞出現的他。”
白元捷的話,乍聽之下有些難以理解,但知曉那個追蹤器是如何讓精妙的沈笑非卻明白,白元捷話中之意,似是表示他當初的“逼婚”之舉,只是個假命題,而策劃這個婚禮最主要的目的,極有可能是要讓萬蒔雨逃走,然後向某人展示那個追蹤器神通廣大的效能。
但由於萬蒔雨遇到的是他,所以她逃脫了,也打破了白元捷原來預想的完美計劃。
“你憑什麼這麼做?”
沈笑非雖聽懂了,萬蒔雨卻不懂,不懂這個她自小真的將他當哥哥看待的男人,爲什麼要拿她的人生來玩笑。
“你怎麼找到她的?”望着萬蒔雨絕美小臉上那抹自己從未曾見過的冰冷,白元捷微微一閉眼後,轉而問向沈笑非。
“是我找到他的。”明白隱月車站時不能說的秘密,更不想白元捷爲難沈笑非,所以未待沈笑非開口,萬蒔雨便冷冷答道,“我輾轉到了倫敦後,自己聯絡上他的。”
“這個,我收下了。從今日開始,我絕不會再做出任何破壞你平靜生活的舉動。”
凝望着萬蒔雨僵硬的側顏,聽着她話中那份對沈笑非的維護,白元捷的眼眸來回變換着神色,半晌後,靜靜取走那份一直襬放在桌上最顯眼處的聲明書,然後定定望向沈笑非,“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住處被人燒了。”直視着白元捷的雙眼,沈笑非沉聲說道。
“什麼?有沒有受傷?”聽到沈笑非的話,白元捷霍地站起身來,將目光投至萬蒔雨身上快速掃視着。
“沒有,那時她跟我在一起。”
當耳畔傳來這句話時,白元捷愣了約莫半秒,然後緩緩轉眸望着沈笑非,也看到了萬蒔雨不知何時開始,便一直緊握着他手臂的小手。
“放火之人的身份?”背過身,白元捷走至窗旁,望着窗外的一片暗黑冷冷問道。
“華裔,攜槍,等了她一整晚,並在翻箱倒櫃後帶走了幾本日記。”
聽到沈笑非的話後,不但白元捷沉默了,甚至連萬蒔雨都有些訝異,因爲這些細節他從沒有告訴過她!
但沒一會兒,她便明白了,明白早清楚這些細節的沈笑非之所以會留在倫敦,其實是爲了保護她,而願意一五一十的告訴白元捷,則是在經過深思熟慮的判斷後,認爲此事雖非白元捷所爲,卻與他脫不了干係。
儘管完全不明瞭沈笑非下這樣的判斷時,他腦中的思考過程,也明白她應該對自己竟被一羣有心人盯上而感到忐忑不安,但此時此刻,她的心底卻沒有任何的畏懼與驚惶,只有一股暖意不斷由心頭向全身緩緩流淌……
而同樣聽出沈笑非話中之意的白元捷,獨自面對這那片黑暗思考了良久後,纔再度走回沙發坐下。
“我明白了。在我解決這件事前,你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先住下,找幾個保鏢來保護你們,一切費用我來出。”
說完這句話,白元捷快速簽下了一張面額驚人的現金髮票,並將它遞給沈笑非,然後在半天沒見他伸手後冷聲說道,“少跟我廢話,她是我妹妹!”
凝視着白元捷微眯的眼眸許久後,沈笑非終於靜靜站起身,接過了那張支票,然後望着他優雅的取走外套,轉身向房門走去。
“沈先生,在我離開之前,請容我提醒你,不要利用她對你的感激,欺騙她的單純與善良,你……”
走至房門前時,白元捷停下了腳步,背對着沈笑非,用冷之又冷的嗓音說道,“配不上她。”
“Jarvis?!”
聽到白元捷這句異常無禮的話,萬蒔雨站起身怒視着他的背影,但在聽到身旁沈笑非的平淡回答後,她的小臉微微僵硬了。
沈笑非的回答只有三個字——我知道。
他確實知道,知道在白元捷的眼裡,他或許是社會經驗比普通人豐富,也或許出乎意外的幹練及城府,但這些,都掩蓋不了自己永遠不會是個適合穿西裝的男人,並且高攀他“妹妹”的事實。
他真的知道,就如同知道白元捷其實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妹妹”一樣……
由於沈笑非相信了白元捷,而萬蒔雨相信着沈笑非,所以在兩名白人保鏢以夫妻名義入駐隔壁房,並在她單獨出門時不動聲色默默跟隨她的那日開始,她就從來沒抗拒過。
萬蒔雨單獨出門的機會其實不多,因爲待在牛津郡的大半時間,沈笑非都在她身旁。
由於並不需要天天到車隊基地報到,所以不去車隊的時間,他都待在酒店公寓裡,早上一起牀就去游泳、健身。她則睡到自然醒後,起身做早餐,兩人一起出個早飯,再一道看看新聞,而後,他上網看他的汽車資訊,她上網看她的攝影資訊。
到中午,一起午餐後,他們會到附近走走,他看別人的車,她拍她的照片,然後一起逛逛商場,或看場電影、買幾本書,再回酒店吃晚飯。
晚上,他們會坐在一起看個影集,或一道慢跑,洗浴過後,就各自打開自己的電腦,他打他的網絡遊戲,她就坐在一旁思考自己的攝影企劃案,偶爾在接到白元捷的電話時,直接將電話丟給他。
一開始,他們還老老實實的待着,但一天,當那名女保鏢對着沈笑非邊嘆氣邊說自己竟胖了兩公斤後,他轉頭望向萬蒔雨輕咳了一聲——
“伯明翰好像有個攝影展。”
“對,旁邊還剛好有個車展。”望着沈笑非微微發亮的雙眸,萬蒔雨笑了。
由那日起,他們的腳步走出了牛津郡,有時出現在午後人擠人的賽車場上,有時出現在夜晚滿是羣星環繞的山巔上,更有一次,還出現在追着冰淇淋車跑的自行車羣中,然後與那羣人一起目瞪口呆的望着那輛水陸兩棲的冰淇淋車緩緩滑入水道,飄然遠去。
這樣的日子,對萬蒔雨來說簡直如在夢中,因爲她從沒有想過竟能有一天,自己可以與沈笑非這樣朝夕相處,一起體驗着生活中各種大小樂趣。
而更讓萬蒔雨感到驚異的是,跟沈笑非在一起的時間,竟過得那麼快,並且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樣的自在與開心。
由初識那一日起,萬蒔雨便覺得,大了她八歲的沈笑非雖然話不算多,偶爾會冒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冷笑話,卻是個心地異常柔軟、樸實、負責,且很會照顧人的男人。
再度與他重逢並相處後,她才發現,除了他原來的特質外,他還有許多其他面,讓待在他身旁的她,每天都有驚喜。
他除了會皺着眉吃青椒,也會嘆着氣叉青豆,更會完全沒自覺的一片接一片吃巧克力,卻不忘塞一片到她嘴裡;他在看到好車時理所當然的會兩眼放光,看見越野車是更絕不會忘記回頭,但對投向他的愛慕、欣賞目光,他不是根本視而不見,就是渾然不覺,可是,只要她一轉頭,就能看到他在她身旁靜靜笑望着她。
他的英語聽說讀寫出乎她意料地流利,只可惜一脫離車的範疇,他便像自動關掉翻譯系統似的幾近文盲,此外,更對流行時尚一無所知。
她永遠忘不了有一回,他指着對街一個高級髮型沙龍的美女招牌對她說:“那個人的髮型跟以前阿綠幫你剪的好像,不過你比她適合這個髮型。”,而那名美女,是艾瑪華森……
除此之外,他似乎沒有長袖衣服,就算在大夥兒都包的緊緊時,他外套裡依舊是那一買買了一打的萬年短T,但她的衣櫥裡,卻被他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色保暖羽絨服;慢跑時,當別人戴着耳機在聽音樂,他耳機裡放的則是各種汽車引擎的發動聲,唯一的人聲,是她爲他錄製的中英語機型介紹……
在每天都充實又有趣的時光流逝中,不知不覺,萬蒔雨迎來了自己在英國的第五個聖誕節,並在平安夜那晚,與沈笑非以其應車隊技術總監的私人邀請,參加他同樣位於牛津郡住所的耶誕扮裝派對。
雖說是私人派對,來的人卻不少,在耶誕音樂的烘托下,一堆耶誕老人、耶誕紳士與耶誕女郎齊聚在宴客大廳裡熱熱鬧鬧的閒聊,氣氛融洽而又溫馨。
由於在爲沈笑非當隨身翻譯時,萬蒔雨與車隊技術人員也漸漸熟識,因此就算他與一羣那人在此時依然聊的還是“車”,她也不感到無聊,因爲向來紳士作風聞名的英國男人絕不會讓他落單,更何況派對的女主人更是好客而且熱情,不斷拉着她四處看着屋中她親手織就得一面面花毯,並品嚐她親手釀造的葡萄酒。
“感謝您的邀請,這是個很棒的派對,”當派對的主人來與萬蒔雨打招呼時,她誠摯地對這位年約五十,也就是當初借給沈笑非那輛“夢幻逸品”的壯碩外國男子微笑說道。
“是我們要謝你,若不是爲了還那輛車的情,我們根本沒機會留下他。”聽到萬蒔雨的話,技術總監卻哈哈一笑,然後指指沈笑非,“要知道,這小子開車的技術與穩定度簡直無人能及,無論什麼樣的要求他都做得到,更別提他對車本身的專業知識!當個小小的試車手對這小子來說根本就是浪費,若登上賽場,我保證他早名利雙收,但怪的是,他還是喜歡當試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