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和皓哲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並肩走着。七月的夜晚空氣裡夾雜着些許的悶熱。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既然你說你愛她,那你當初爲什麼要和她分手,而且在那麼短的時間找到了女朋友。”
“當時的我,很幼稚地希望她先妥協,回到我身邊。”
“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幼稚。”
“那又怎樣?那時候的我們都還太小,都還不懂什麼叫愛,本來想談一場認真的戀愛,一切卻灰飛煙滅了。”
我聽了他的話,沒有迴應,專注地發着呆。
“其實,有些事情,連月潯都不知道。他們根本不知道我過得有多難,我真的很累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搞得我有些聽不懂他的話。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想,他也應該有些難言之隱吧,說出來也許會好一些。
“我的確是不會照顧別人,因爲,從來就沒有人照顧過我。我從來都不知道被照顧是什麼感覺。他們除了錢,什麼都沒給過我。可是,錢又是什麼玩意呢……”
我是一個不擅長安慰別人的人,更是一個同樣生活在不幸的原生家庭中的人。所以,覺得我無論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得了先天性的心臟病,永遠的離開了我。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了一本日記,是我爸的。翻着翻着,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就算你離開了這個世界,我還是會永遠只愛你一個人,不會娶其他女人,我也會好好照顧皓哲……’。你知道麼,當時我真的有種想打人的衝動。我最受不了的,是他對我媽的背叛。我媽去世後沒多久,他就娶妻、生子,把答應要好好照顧我的事情拋到了一邊。他各種護着那個女人的孩子,只要我讓那個孩子難過了,我爸就打我。小時候,我是那種不好好學習喜歡打架惹事的孩子。有一次,我又犯了錯,我爸不讓我回家,把我扔馬路上去了。那是個冬天的晚上,冷的要死,我就那樣在馬路上待了一個晚上,最後還是那個女人假裝好心,勸我爸讓我回家了……”
一陣晚風輕輕地吹過,卻吹不散他滿臉的悲傷……
也許,那些已經深入骨髓的東西,就變得揮之不去了。
“你可以想象麼,在那種情況下,我只能逼自己變得優秀起來,不能讓別人瞧不起。還好,我比較聰明,努力一點就能輕而易舉地取得很好的成績,還拿到了獎學金。所以,一切看似一帆風順。可是,我除了錢,什麼也沒得到。別說是愛,哪怕是感情上的關心,都從來不屬於我……”
“我懂了。”我真的完全理解那種感受,甚至覺得我們是同病相憐。
“你不可能完全明白,我也不會奢求誰完全懂我。不過,還是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
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走到了宿舍樓下。他笑了笑,對我說,“你上去吧,我先走了,拜拜。謝謝你。”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心裡有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
*
在宿舍樓門口,我看到了顧一平坐在路燈旁的落寞身影。
還沒等我開口,他就站起身來問我,“你們倆怎麼在一起?”
爲了不想讓顧一平多想,我胡編亂造了一個理由,“碰巧遇到的呀。然後他怕我晚上自己回來不安全,就送我回來了。”
顧一平盯着我的臉看了很久,眼神中滿是懷疑,“你是在騙我麼?”
我有點兒心虛地迴應,“騙你幹什麼啊。一平,你別擔心我。”
“我是不該擔心你,不該整天跟個傻子一樣……”他落寞的臉上流露出幾分難掩的怒氣。
我不知所措地傻傻愣在了那裡。
從來都沒有想過,對我一貫溫柔的顧一平會對我說這種話。
“可是,你能不能別整天讓人這麼不省心。”他悵然又無奈地說,“每次都讓人這麼心疼,還只會掩飾自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傻……”
我擡起頭望着他,僞裝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反問道,“你呢?你不也經常僞裝麼?不管我當初怎麼傷害你,你都僞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有意思麼?”
“被人揭穿了當然沒意思”,他失落地苦笑着,“曉桀,你變了。”
“如果是你,經歷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破事,就不會改變麼。”我略帶嘲弄地勾起嘴角。
天空飄起了雨,涼絲絲的感覺,他把我送進了宿舍樓,沒再說什麼就轉身離開了。
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瓢潑大雨在地上迅疾而猛烈地擊打出一個個漩渦,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雨天。那個雨天,悄無聲息而又無情地給難預料的未來埋下了沉重悲傷的伏筆,故事朝着我從未想象過的方向蔓延着。
就在這時,我媽主動給我發了短信,說暑假繼父依舊不在家,我可以回家住。
猶豫了很久之後,我安靜地收拾着回家的行李。只等下一個天亮,含淚微笑着對那一年的北京的夏天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