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太學。
楊綜坐在了上位,打量着面前的衆人。
名士們或多或少的,都露出了些不服的神色。
他們是真的想不明白,楊綜有什麼資格能坐在這裡呢?
楊綜的名望當然也不小,但是這名聲並非是在學術上,他在經學上有什麼成就?有什麼造詣?
他怎麼能成爲治學監,負責天下的治學事呢!
他自己都搞不懂經學!
楊綜眯起雙眼,對衆人的想法,他是心知肚明。
太學的官員是有品級的,這些老師都是有編制的,太學祭酒是四品,有一個從屬丞,六品,有個掌印的主簿,七品。
有博士,五品,五經博士,五品,有助教,六品,其有屬直講。
可別覺得這些五品,六品很低。
要知道,尚書令才三品!
丞相以及三公,大司馬,大將軍之類的是一品。
九卿才輪到二品,武將裡就是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等等。
尚書令啊,侍中啊,中書令,基本都是三品。
地方太守纔是五品官員。
也就是說,想要免考進太學,你父親至少得是太守起步
至於縣,大縣令一般是六品,縣令一般是七品,縣長一般是八品。
這是因爲縣城與縣城不同,是按着縣內人口來進行劃分的,例如萬戶以下設縣長,萬戶以上設縣令,若是三萬戶四萬戶的超級大縣,那就是大縣令了。
而楊綜這個太學監,也是四品官。
但他這個四品卻可以直接管理太學祭酒。
因爲品級並不能決定一切,就說二品的九卿,他站在三品的尚書令或者侍中面前,敢指指點點嗎?
主要還是要看職責,尤其是監察部門裡,御史中丞纔不過五品而已,你且看看那些四品敢不敢在他面前擺譜。
故而,哪怕是太學祭酒孔晁,面對楊綜也是不敢無禮的。
同級歸同級,但是職權上就被碾壓了。
楊綜此刻開了口,“我是來宣讀政令的,想必你們也都聽說了,過去的諸多招生之政,都要被廢除了”
楊綜咧嘴笑了起來。
此刻,諸多博士,助教們紛紛議論了起來。
他們也根本就不怕被楊綜聽到。
他們幾乎都在抱怨,覺得這些政策違背了設立太學的初衷。
設立太學的初衷是什麼呢?
兩漢的初衷不太清楚,但是曹魏的初衷就很清楚,就是爲了方便大族子弟。
有了太學,那些出身顯赫的人就不用再等中正了,直接入學,然後畢業爲郎,一步到位。
至於寒門和庶民,就這麼說吧,從魏晉開始,貴族和寒門分流愈發的明顯,有些科目是隻有父親的品級到了才能去學的。
甚至教導貴族弟子的博士是五品,而教導寒門的博士變成了六品在招生,專業,就業等問題上,都是絕對偏袒大族,絕對排斥庶民。
寒門連參加五經考覈的資格都沒有!
兩漢都沒有這種說法,兩漢都會鼓勵五經考覈,有學問的都可以參與,唯獨曹魏,五品以下不許參與畢業考試。
沒錯,就是達到了這種離譜的程度,甚至對比後來的晉,這還算是不錯的!
起碼魏不會限制學科,從兩晉到隋唐,沒有出身的人只能去搞律學,書學,算學至於經學之類的,你是想都不要去想。
因此,曹髦廢除諸多特權,博士們就覺得很是不滿。
經學這種東西,庶民和寒門也能研究明白嗎?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是爲了這種特權,也有人覺得,打斷特權,會讓這些大族子弟搶佔了寒門的上升空間。
若是跟大族同時競爭,寒門自然是吃虧的。
但是楊綜卻不這麼想。
大族子弟在士人裡的比例很大,但是,這還是要看士人的數量,若是士人的數量上去了,那大族子弟的比例就會下降,最終被衝潰。
而在那之前,首先得打破學術壟斷,讓更多寒門乃至庶民出身的人來讀書學習才行。
當然,這得先讓這些人吃飽飯,若是連肚子都填不飽,還讀什麼書呢?
看得出,曹髦對自己的治理還是有信心的。
楊綜就這麼聽着衆人的議論,也完全不生氣。
他笑着說道:“原來諸位都是這麼想的啊。”
看到楊綜臉上的笑容,這些名士們的議論聲便更大了。
孔晁坐在一旁,看着楊綜臉上的笑容,心裡總是覺得有些不安。
楊綜可是從戰亂時期上來的謀士,跟這些搞學問的名士不同啊。
楊綜笑着看向了身後的甲士,開口問道:“都記下了嗎?”
那甲士點着頭,“都已經記住了。”
“好,便是這些人,且將這些人帶出去吧,罷免他們的職位。”
楊綜一聲令下,便有甲士上前,將方纔那幾個議論最大聲的博士給揪了起來,推搡着就往門外走。
一時間,衆人格外的安靜,甚至都沒有人敢大聲說話。
只有那幾個被抓起來的名士們,神色最爲激動,他們大聲的叫嚷了起來。
“楊綜?!你欲何爲?!”
“你們這些人反對廟堂的政策,反對陛下,太學怎麼能留下伱們這些人呢?”
楊綜大手一揮,甲士們直接將他們拖拽而出。
這些人裡不乏有着巨大名望的名士,此刻更是對着楊綜大聲辱罵。
可楊綜完全不在意。
孔晁忍不住說道:“楊公,皆名士,這般羞辱,怕是會出大事。”
“出大事?那好啊,南邊正缺人治理呢,就是缺這樣有學問的人,最好他們能多叫幾個人一同來惹事。”
楊綜的臉上雖然帶着笑容,但是眼神裡卻滿是漠然。
何其可笑啊。
就這些名士,在楊綜的眼裡簡直跟蟲子沒什麼區別。
當今的廟堂還用得着怕這些名士嗎?
連大族都得對廟堂低頭,這些名士憑什麼敢叫囂?
敢召集弟子和學子來惹事,明日就一同送去南邊了。
當真是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楊綜覺得陛下對這些名士都已經很是縱容了,這些人明裡暗裡反對陛下都不是一次兩次了。
縱容到了這種地步,還敢這般議論,那實屬不長眼。
楊綜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們長長眼。
果然,在楊綜這般眼神的注視下,這些人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沒一個敢起身爲那些人說話的。
楊綜點着頭,說出了接下來的諸多要求。
往後的招生制度已經被楊綜給折騰出來了。
往後要在秋季和春季招生,而太學和國學都要通過考覈才能進修,太學在春季,國學在秋季。
招生所用的考覈內容都是由太學監來負責,甚至往後的科舉也是由這個新部門來負責。
無論是太學的官員還是地方治學官員,都無法去幹預干涉。
這確實是改變了過去的招生制度。
倘若換個皇帝,如此大張旗鼓的廢除這些人的特權,一定會引來巨大的麻煩,但是現在皇位的威望極高,在國內完全達到了可以爲所欲爲的地步。
他現在哪怕就是下令當官必須要先閹了自己,估計都沒有多少人能反對
很多人都詛咒曹髦二世而亡。
就從當今的局勢來看,曹髦確實跟始皇帝極爲相似,二者都在父祖的基業上完成了大一統,二者同樣是威望無雙,只要他們還活着,廟堂就可以爲所欲爲,肆無忌憚,完全不怕任何勢力的反抗。
但是兩人的風格卻又不同。
曹髦不折騰底層庶民,他遷徙的都是那些大族豪強,從這一點來看,其實他更像是漢高祖纔對,畢竟遷徙各地貴族和豪強是漢高祖先開的頭。
而他遷完之後,漢朝果然就比秦國活得更久了
而當某位漢帝廢除了該制度後,前漢果然就走向了沒落。
後漢壓根就不對付豪強和貴族,導致門閥崛起,國內政務極爲混亂,遠不如前漢,魏晉更是直接當起了門閥的舔狗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來,對待國內貴族豪強越好,國家就越是動亂不安。
只要曹髦還活着,國內這些人就不敢找茬,而曹髦還很年輕,只要能不重蹈覆轍,不像前幾代那樣短命,那這情況就是無解的。
楊綜正在宣讀着新的政策,衆人就是不滿,也是低着頭來聽
而此刻的太極殿內,曹髦正抱着曹溫,聽着鄭嫺絮絮叨叨的說起了“政策”。
“陛下不能再這般寵愛太子了,是該給太子找啓蒙恩師了,別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都可以去鑽研經典了,溫尚且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鄭嫺看起來很是急切。
曹髦卻笑呵呵的看着她,曹溫也是擺出了父親的同款表情,也是笑吟吟的看着母親。
鄭嫺被父子倆的表情弄得更加生氣。
“陛下,我看還是儘快從名士裡找個人來教導溫吧,我看啊,孫炎人就不錯,他熟悉經典,是天下聞名的大儒,他完全可以給太子啓蒙”
曹髦笑着正要說話,忽然,他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模樣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皇后是不是有人找了你,說應當早些找人來教太子?還說要找老師?”
鄭嫺一愣,“不曾啊,只是先前宴會時,我與幾個夫人談起了這件事”
曹髦卻皺着眉頭。
怎麼,打不動自己,就想要打造一個扶蘇出來嗎?
曹髦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那場宴會裡,可有孫炎的家眷?”
鄭嫺不明白曹髦爲何看起來如此的生氣,可她還是認真的想了會,點着頭,“確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