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濟坐在船艙內,蓬頭垢面,再也沒有了往日裡的名士風采。
小小的船艙內,此刻坐着七八個人。
這些都是顧家過去的才俊賢人們。
他們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都是極爲的糟糕。
他們離開江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日了。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裡。
每日都是在恐懼之中度過,聽聞已經有人受不了這種壓抑而自殺了。
但是他們所能聽到的也不多,最初押送他們的甲士還允許他們時不時外出跟別人閒談,直到後來,有人合謀想要奪船。
事情敗露之後,他們這艘船上所有人的待遇就下降了好幾個檔次。
剛開始他們還覺得那些人是勇士,心裡很是敬佩,可到現在,他們只是想要謾罵。
要不是你們,我們能過的這麼慘嗎?
當初都慫了,上了船,那現在又爲何要自找苦吃,還連累整艘船上的人呢?
顧濟默不作聲,呆滯的看着前方。
“仲父。”
忽然有人開了口。
顧濟看了過去,開口的人乃是他的猶子顧榮。
顧榮直勾勾的看着他,神色極爲憔悴,“當初是不是就該參與那場科舉?”
大魏在吳地也進行了一次科舉,沒有身份的限制,任何人都可以來參與考覈。
這其實是給各個大族一個機會,畢竟能通過考覈,正式成爲大魏官員的話,肯定是不需要跟着家族去遷徙的。
但是,吳地大族沒有領情。
吳國大族過去做官都是被名臣提拔,被皇帝徵召,他們連五經考都不常用,更別提類似的考覈了。
他們對這些新東西有警惕心理,覺得魏人可能圖謀不軌。
另外一方面,魏國允許那些庶民出身的人來參與考覈,在大族的眼裡,跟那些泥腿子一同去參與考覈,那實在是太丟人了。
最後吳地的科舉相當的慘淡,跟蜀地完全不同。
只是有部分出身不是很高的人通過考覈,並且成爲了當地的官吏。
顧榮當初就曾想要去參與,卻被自己的仲父給擋了下來。
顧濟沒有理會他,只是閉上了雙眼。
又到了固定的時日,甲士推開了門,將他們的飯菜送了進來。
這些大族們,此刻拿着飯菜狼吞虎嚥,名士風度通通餵了魚。
甲士收走碗筷的時候,開口告知:“我們快要到了。”
“可以準備收拾了。”
此時,艙內的衆人方纔活了過來。
顧濟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這次到達北國之後,要遵從當地的官員的命令,我們在當地無依無靠,萬萬不能再如原先那般,諸事都要小心”
這天夜裡,船隻放緩了速度,似乎是要靠岸了。
艙內的幾個人迅速擡起頭來,只是艙內一片漆黑,誰也看不到彼此。
船隻終於不動了。
只是還沒有人來告知,衆人怎麼都睡不着,翻來覆去的。
次日,天矇矇亮,甲士們粗暴的打開了船艙的門,顧濟等人也是早早的做好了準備,在顧濟的帶領下,衆人走出了船艙。
他們如當初那般被甲士們催促着走下了船,走下船的時候,幾個人頓時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顧濟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他看向了周圍。
只看到遠處天寒地凍,皚皚白雪,那白雪非常的刺眼,讓他都有些睜不開雙眼。
不遠處有幾個官吏,正在一一登記,同時有人分發冬衣。
這裡是哪裡啊??
當輪到了顧濟的時候,他趕忙開口問道:“敢問君子,這裡是何處?”
官吏擡起頭來,“樂浪郡。”
“啊?!”
顧濟都驚呆了。
這就是所謂的北上??
樂浪郡,還真的就送到了最北?
那人卻直接問起了顧濟的姓名,進行了對比之後,就讓他繼續往前進,領了過冬的衣裳,他跟着族人上了一輛破車。
隨即消失在了遠處。
負責運送他們的校尉此刻正笑着,低着頭站在一位官員的身邊。
“太守,這些人我是安全送到了。”
樂浪郡的太守,他叫郭敞。
他看起來較爲高大,留着很好看的鬍鬚,相貌堂堂。
“過去總是胡太守受益,此番,我也能留下一些人來了不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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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起來,對這些人的到來是非常歡迎的。
樂浪郡這些時日裡的人口暴漲。
先是有大量的鮮卑人涌進來,如今又是一大批江東人。
若是能利用好這個機會,或許就能更進一步。
校尉對此人也是客客氣氣的,郭敞家裡可是有爵位繼承的,雖然繼承爵位的是他的兄長。
嗯,郭敞的大父叫郭嘉。
郭敞先前在廟堂裡擔任郎官,後來被曹髦給下放到地方擔任太守了。
被安排到這裡擔任太守,若是尋常的時候,這是來遭罪的,但是如今嘛,這是來撈功的!
這裡的機會如今可是不少啊,只要能做出一點政績來,往後或許就能進三臺了。
從江東前來的那些人,被分別的安排在了不同的郡內。
這一批人就是要分配在樂浪郡的。
顧濟等人到達了縣內,他們這一家人倒是沒有被強行分開,但是到了臨時的住所之後,他們的臉色就變了。
這也是人住的地方??
這房屋甚至連院牆都沒有,整個猶如廢墟一般,過去他們家的狗窩都比這個要好!
顧濟長嘆了一聲。
隨行的小吏笑着說道:“能有地方住就不錯了,諸位就勿要抱怨了,我這裡還有個好消息!”
顧濟看向了這位鄉中小吏,若是放在過去,他家裡的奴僕都能當街打死這種人。
但是此刻卻不行了。
他放下了心裡的傲氣,笑着問道:“不知是有什麼好消息呢?”
小吏認真的說道:“我家陛下仁慈,不願意看到治下的百姓們受苦遭罪,因此給各地下令,往後啊,你們就可以跟着我前往各地,參與建設和開墾,只要參與了,每個人都能領到糧食,不會被餓死。”
“這就是我大魏的善政,仁政!!”
“什麼?!我們還要去徭役?!”
顧家的幾個人驚恐的問道。
他們都看向了顧濟,希望顧濟能解決這件事。
他們可不能去做什麼徭役啊,他們都是大族子弟,豈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顧濟皺起了眉頭,他問道:“君,您也知道,我們這些人年邁,只怕是勞作無力,是否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呢?我們還帶來了些財物”
“呵,不願意參與那就不參與,這並非是什麼徭役,我家陛下向來輕徭役,這些人去做事,都是有糧食領,若是沒有住所,縣衙還會分發臨時住所若是你們不願意,那就去買個府邸,再買些耕地就是了,不過,這裡的耕地可不好買。”
小吏說着,看向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惡意。
這種眼神,顧濟等人是知道的。
過去他們看向那些有求於他們的下人時,也是這種眼神。
不屑,且不懷好意。
那人轉身就離開了。
顧濟看向了身後的衆人,許久都不曾言語。
“好在我們還帶來了些錢財,可以在城內定居,然後再看看耕地”
“仲父,我要去考官。”
顧榮忽然打斷了顧濟。
顧濟皺起了眉頭,看向了他。
顧榮開口說道:“若是我能爲官,則可以得到耕地,大魏有賞田令,還有俸祿,足以讓我們在此紮根。”
“況且,這裡是邊塞,應該很缺官吏,哪怕我只是做個縣吏,都能生活下去,我實在是不願意淪落到去服徭役的日子,況且,我們所帶的財物,又如何夠我們這麼多人去生活呢?”
聽到顧榮的話,顧濟忍不住訓斥道:“我還在說話,哪裡有你開口的份?”
“況且,這官又不是你想考就能考的莫不是離開了江東,你就忘記了孝順的道理嘛?”
顧榮深吸了一口氣,朝着顧濟一拜。
“仲父,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那就不能再以過去的方式來解決了,我並非是不孝,我也是爲了宗族請恕我告辭!”
他行了禮,隨即轉身追上了遠處的那個小吏。
顧濟的臉色通紅,他看向了其餘人。
這一刻,那些年輕的後生們,神色各異。
當顧榮追上了那位小吏,並且詢問當地是否有科舉的時候,那小吏的臉色終於是緩和了不少。
此處並沒有科舉,一個地方要開科舉必須要廟堂點頭,但是這裡有地方的考覈。
只能考縣鄉之官吏。
因爲人口的迅速膨脹,幽州很缺官吏,故而有了這樣的政策。
而這些大族子弟,就是再無能,那比尋常人來說也是佔據着優勢的,畢竟那麼多的資源堆積出來的,考郡官不好說,但是縣官或者鄉官,那還真的不是很難。
故而,小吏也就不敢太無禮了,萬一這傢伙真的考上了,哪一天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那可怎麼辦呢?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顧榮當即決定去參與地方的考覈。
而在遷徙的諸多大族裡,有類似想法的也不只是他。
這就是所謂的用大族來開發邊塞了。
這些大族子弟能出任一些官職,同時會照顧到自己的宗族,然後開始開墾耕地,收佃戶,在當地壯大,而這個過程,對邊塞來說其實也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