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元年。
大魏正式頒發了賞田令。
對各地官員們所擁有的耕地,佃戶等數量都做出了一個詳細的限額。
該法令剛剛頒發,就在洛陽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時間,整個洛陽都是風起雲涌,官員們相聚的次數忽然就多了起來。
各地都傳來了諸多竊竊私語,其中皆是對新法令的不滿。
但是奇怪的是,頒發之後的幾天內,也沒有一個人到皇帝面前表達自己的不滿。
別說是去皇帝面前了,就是公開去批判過該法令的大臣,都找不出一個來。
大族都是需要帶頭人的。
那麼在如今的大魏羣臣裡,誰能帶頭,領着諸多大臣們來反抗皇帝呢?
王昶?
胡遵??
毌丘儉???
如今廟堂裡的那些實權派,清一色都是陛下的心腹,而且還都是些不是那麼在意宗族的人。
在曹髦眼裡,這些人一心爲國,而在那些大族的眼裡,他們大概就是假清高,只在乎自己,不顧大局,乃是自私之小人。
這些人是完全贊同賞田令的。
廟堂的收入連年降低,官員們的耕地和家產與日俱增,誰能受得了這個啊?
這些不繳納稅賦的官員們,將自家宗族的耕地都歸納在自己的名下,兼併越來越多的土地,地方上連年豐收,卻跟廟堂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成何體統。
也就是曹髦爲人寬厚,類似的事情若是發生在前漢,你就看那些皇帝怎麼殺他們吧!
不殺的他們的人頭堵住了黃河都不會停手。
他們可能都達不到如今這樣的規模就被幹掉了。
雖然沒有人敢明確的反對,也沒有人帶頭,但是整個廟堂內都有一種難言的沉重情緒。
按照新的律法,他們那些多餘的耕地需要儘快解決掉。
與其交給廟堂,他們當然還是希望分散開,分給自己的親族們的。
可是一旦分發下去,那耕地不在他們的名下了,他們的這些親族就要繳納稅賦了。
跟那些卑賤的人都沒有了什麼區別。
曹髦在太極殿內等了好幾天,都沒有等到任何大臣前來找自己。
這讓曹髦很是意外,他趕忙將張華與衛瓘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新政已經頒發,羣臣爲何到如今都不來拜謝呢?”
張華跟衛瓘對視了一眼,張華笑着說道:“陛下,想來他們是沉浸在被賞賜的愉悅之中,忘記了要來拜謝陛下。”
“明日,召開朝議!”
兩人趕忙行禮稱是。
曹髦卻又說道:“另外,派人讓大將軍前來拜見朕,讓他坐着朕賞給他的馬車前來!”
兩人再次稱是。
胡遵沒有讓曹髦久等,還不到半個時辰,胡遵就火急火燎的出現在了皇帝的面前。
胡遵如今的生活,那真的是誰都比不了。
平日裡也沒別的事要做,每天都是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時不時出門狩獵,狩獵累了就回去喝酒,喝完酒了去跟人玩蹴鞠。
走到哪裡,都是一聲聲的大將軍。
這讓胡遵很是受用。
今日忽然得知皇帝召見,胡遵即刻停下了手裡的娛樂活動,火速前來。
“大將軍!!”
曹髦大聲的叫道。
胡遵就喜歡聽這個。
看得出,胡遵確實是以最快的速度前來的,他身上還瀰漫着一股酒味,但是曹髦完全沒有要怪罪他的意思,他下令讓其餘人都離開,讓張華去守在門口,不許其餘人靠近。
當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胡遵意識到了什麼,他皺着眉頭,“陛下,可是有人要謀反??”
大將軍雖然在玩自己的,不理會政務,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賞田令。
畢竟,他本身也是屬於被“賞田”的一員。
當皇帝火急火燎的將他叫過來的時候,胡遵率先想到的就是有人因爲不滿賞田令而謀反了。
曹髦搖着頭,“大將軍,倒是沒有賊人敢到謀反這種地步。”
“只是這次,朕爲了賞賜天下的官員們,特意允許他們擁有很多的耕地,可到如今,羣臣的態度都很冷漠,看起來不是很贊同,大將軍,您覺得這是因爲什麼原因呢?”
胡遵大怒,他罵道:“陛下,這些奸賊只是不敢在明面上反對,可心裡都是不願意的啊!”
“我這就去找這些人”
看到起身的胡遵,曹髦趕忙將他擋住。
“大將軍,明日有個朝議朕想讓大將軍出面。”
胡遵笑着拍了下胸口,“這是小事,陛下不必擔心,就交給老夫來辦吧!”
兩人約定好了,胡大將軍也就離開了太極殿。
曹髦很喜歡胡大將軍的聰慧,誰說這位將軍是個魯莽的武夫呢?
大魏已經很久沒有召開朝議了,主要是因爲很多政務都是直接在尚書檯就商討完成了,三公九卿越來越邊緣化,就不需要專門再將他們召集過來談論政務。
這一次忽然召開朝議,羣臣大概都能猜得出原因來。
這是要在賞田令上試探一下大家的口風嗎?
次日的朝議,羣臣很早就到齊了,沒有人敢耽誤。
大將軍是最早來到這裡的,他就坐在車上,一個又一個大臣前來拜見他。
胡遵領着羣臣進了皇宮,達到了太極殿。
當曹髦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有序的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朝議正式開始。
一開始還是由幾個尚書說一說成績,誇一誇廟堂的成果。
幾個尚書打頭之後,曹髦忽然開口說道:“前不久,朕下達了賞田令。”
羣臣一頓。
果然,是因爲這件事。
曹髦笑呵呵的說道:“對於這件事,大家都可以暢所欲言,朕絕對不怪罪!”
“若是有哪位覺得不妥,也可以說出來,採納勸諫,才能治理好天下,這個道理,當初王公曾教導過朕。”
曹髦滿臉期待的看向了羣臣。
滿朝羣臣的臉色格外的複雜。
沒這麼欺負人的!!
本來就不願意多談論這個問題,結果還要將我們聚起來商談這件事?
陛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還想要讓我們去拜謝他嗎?
就在此刻,胡遵緊接着開了口。
“諸位,這是朝議,本來就是要商談大事,諸位可以暢所欲言。”
聽到兩人的言語,羣臣更加不敢說話了。
皇帝那笑吟吟的表情,像極了坐在河邊的漁夫。
至於那胡遵,像是蹲在一旁的獵犬。
朝議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王昶等人主動打破了沉默,他們起身,拜謝了皇帝的恩德,感謝皇帝賜予給他們的耕地數量。
曹髦看到是他們起身,明顯有些失望。
“難道廟堂裡就真的沒有直臣了嗎?誰若是覺得這項法令不妥,都可以提出來,何以沉默呢?”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站起身來。
當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他身邊的官員都驚呆了。
這是誰人的部將!?!
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兵部的尚書郎鄧敦。
陳騫的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牙齒都碰撞在了一起。
他看向曹髦,大聲說道:“陛下!臣覺得不妥!”
曹髦有些驚訝的看着他。
你真提啊?!
鄧敦看了看周圍的大臣們,大聲的說道:“此法令頗爲不妥,陛下有所不知,按着如今的限額,實在難以養活一家之衆,倘若廟堂的官員們都要開始捱餓,又如何能治理好天下呢?又如何能輔佐聖王呢?!”
他的聲調鏗鏘有力,他看向了周圍的大臣們,企圖得到這些人的認可。
可羣臣此刻皆低着頭,沒有一個理會他的。
就在鄧敦準備說出自己的其餘理由的時候,胡遵忽然冷笑了起來。
“千畝耕地都不能養活你自己?”
“可見你平日裡是何等的奢侈,你不肯遵從,難道是因爲你家裡的耕地超過了限額嗎?伱的那些耕地是怎麼來的?!是別人送的?還是你搶過來的!!”
胡遵朝着鄧敦的方向走來,語氣愈發的兇狠。
看着步步靠近的大將軍,鄧敦有些懼怕,他趕忙說道:“我並非是如此方纔”
還不等他說完,胡遵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死死盯着他的雙眼。
“我看你分明就是對陛下不滿!嫌棄陛下的賞賜!你是想要謀反啊!!!”
“啊?!”
“饒命啊!!”
“大將軍饒命啊!!”
“將這反賊給我拿下!刑部尚書何在?”
魏舒很早就明白要來大活了,都已經準備好了,此刻胡遵剛剛開口,他就起身應答。
“將這個奸賊帶下去審問,看看他是否還有同黨!”
鄧敦可是嚇壞了,他趕忙看向了陳騫的方向,“尚書!!救命啊!尚書!!請爲我言!!”
聽到這句話,本來就幾乎將牙齒給咬碎的陳騫更是覺得眼前一黑,他慌亂的起身,險些摔在地上。
“陛下!!臣管教不嚴!!麾下竟然出現了這樣的奸賊!請陛下治臣之罪!!”
曹髦一直都坐在上位,看着這些羣臣們的表現。
在實權皇帝面前,什麼門閥,什麼大族,都是虛的。
在完成大一統,成爲了天下真正的主宰後,自己便掌握了這些所謂門閥大族的命運。
多謝諸位將軍。
今日方知皇帝之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