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大魏朝議。
廟堂的氛圍卻出現了些變化。
三公分別坐在羣臣的首位,王肅精神奕奕,實現了三公夢的他,已經將王祥的事情拋擲之腦後,他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來,證明自己的三公之能。
當今的皇帝雖然但是好聽勸,只要用心輔佐,還是有很大的希望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況且,自己還年輕啊!
王肅因爲善經而被衆人尊重,可實際上,他就比司馬師大了十三歲。
六十多歲的年齡,放在這些大臣裡,那還真的是相當年輕。
並非每個人都是鍾會這樣的猛人,三十歲就可以朝着三公級發動衝鋒。
廟堂裡的大臣那都是經過了層層磨礪後上來的,光是在地方上的資歷,可能就有數十年,尤其是做到了這個頂層,六十歲都可以說還年輕。
正是當打之年。
王肅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拋開私人恩怨,曹髦絕對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君王,而三國割據的局面也拖延了很久,若是能在自己的手裡完成大一統的壯舉,輔佐皇帝開闢一個盛世,那王祥還敢來踩着自己上位?自己一句話就可以讓他遺臭萬年了!
就如王肅所說的,這是個私心較重的人,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他選擇努力進步,不跟羣臣廝混在一起。
坐在他面前的諸葛誕,看起來就更是硬氣了。
這位最在乎顏面的太尉,此刻是被氣的夠嗆。
老夫剛來廟堂,你們就縱火燒糧倉是吧??
這麼不將老夫放在眼裡?
他心裡同樣憋了股怒火。
而羣臣這裡就更不用說了,皇帝這些時日裡的政策,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倒行逆施。
他們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來挽救大魏天下,勿要讓其壞在了奸賊的手裡。
羣臣的忍耐大概已經達到了一個限度,他們已經做好了發難的準備,這頓時改變了朝議的氛圍。
曹髦很平靜的看着他們,哪怕情況已經惡劣到了這個地步,曹髦也沒有過多的憤怒,他很是冷靜的分析着如今的局面。
當今朝中的幾個派系,曹髦看的是明明白白。
世家聯盟在被痛打了一頓之後,再次緩緩凝聚,這依舊是一股相當可怕的力量。
天下的官員皆出大族啊,哪怕是偶爾有幾個王經這樣的貧困戶,那人家也是大族的門生,王經就是被崔氏所提拔的。
沒辦法,書在人家的手裡,你寒門庶民想要當官,你得去讀書啊,那你不投靠世家,你還想從哪裡獲取知識??
文皇帝其實一直都在致力於大魏的教育事業。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我大魏文皇帝雖然做出了很多糊塗事,但是也不能說對社稷完全沒有貢獻。
魏文帝曹丕在黃初年恢復了洛陽的太學,設博士十九人,廣納天下的賢才來就讀。
太學生在曹髦時期已經達到了兩千多人的規模。
當初曹丕按着漢制設五經策試之法,通過考試的可補掌故,太子舍人,郎中等職位。
這在一定程度上淘汰掉了那些酒囊飯袋,爲魏國君王們提供了人才來源,同時,曹丕在各地推行儒學,設立庠序,高呼:以太學治天下,以庠序教城邑!
大魏不當人的雖然不少,但是真正有才能的人也非常多,尤其是對比吳國蜀國來說,人才根本就沒有中斷過,教育機構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可無論是太學,還是各地的庠序,都不能解決大族的問題。
魏晉跟後面的朝代不同,此刻書籍還是稀罕物,印刷術沒有出現,紙張還很是貴重,知識還是通過家族的方式來傳遞,啓蒙且不提,高級的知識理論都是被壟斷的。
像後來的朱元璋可以大開殺戒,殺的羣臣人頭滾滾,然後再召其餘人來給自己做事,但是曹髦卻幹不了,這不是曹髦沒膽魄,是他沒那個基本盤啊,讀書人都是大族出身,你將大族殺乾淨了,那伱靠什麼來治理天下?
他又不能開科舉來招人,開科舉或許能提升官員的水平,可參與科舉的還是那些大族子弟啊,尋常百姓連書都碰不到,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知識,受教育的資格都沒有,你參與個什麼考覈呢??
何曾說要將這些人統統殺掉的時候,曹髦就問他:殺了他們,該用誰來治理天下?
這並非是曹髦想聽何曾的吹捧,這是他的心裡話。
本來就沒幾個能用的人才,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殺,尚書檯的幾個人,幹掉了他們,那誰能來接替他們呢?
曹髦此刻正在打量着麾下的羣臣,心裡有諸多想法。
荀顗看向了郭彰,郭彰當即站起身來,朝着曹髦行禮大拜。
“陛下,當初文皇帝曾有令,要以政績來提拔官員,要以五試考覈來任免官員,當今的鄭公,任意提拔自己的親信,公然與廷尉勾結,栽贓陷害,將不與自己親近的人罷免,將自己的人提拔上去,他所提拔的人,看不出平日裡的政績,也不曾通過任何的考覈。”
“官員的調動升遷,都因他的一言而定,這使得天下官員寒心啊。”
“陛下,臣聽聞,賞罰分明,提拔有序,方纔是治理天下的道理,而一意孤行,不顧政績和德行,以自己的想法來肆意行人事,社稷難安啊!”
郭彰這番話一出,廟堂內一片死寂。
別看郭君一口一個鄭袤,言語裡都是在責怪鄭袤,可他說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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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矛頭是直接對準了皇帝。
畢竟皇帝纔是那個最任性的人,連司徒和太尉都是自己決定的,完全沒有聽取羣臣的建議。
這大概還是羣臣第一次在朝議時對皇帝發難。
曹髦跟荀顗等人的蜜月期,竟然只持續了短短几個月。
當然,他們也不想要撕破臉皮,不然方纔罵的就不是鄭袤了。
曹髦沒有急着開口,他瞥了一眼鍾會。
鍾會朝着他微微搖頭,曹髦於是就安靜的坐在了上位,對此不發表意見。
“呵,你有什麼資格來代表天下上書?”
“你的尚書位,不就是在陛下上任後纔得到的嗎?你有什麼政績,你有什麼德行?你通過了什麼考覈?!”
王肅當即站起身來。
你可以否認皇帝的爲人,但是你不能否定他用人的眼光!他這任命的有什麼問題?各級官員調動和提拔不是都很合適嗎?!
哪裡輪得到你一個無才無德的小輩在這裡開口?
郭彰的年紀同樣不大,他原先被司馬昭安排爲尚書郎,他能成爲尚書,完全是因爲“山中無老虎”,郭彰是有些文才的,可這文才在王肅看來啥也不是。
王肅就是遇到郭彰的父親都是平起平坐,根本就不慣着對方。
郭彰也不生氣,他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主要就是因爲他年輕,有衝勁,敢莽上去,此刻若是退縮了,那他就沒有繼續留在尚書的價值了。
他很是認真的朝着王肅行禮。
“王公所言極是,只怕在您眼裡,整個廟堂裡都是些無才無德之人。”
“臣確實無法擔任這般要任!”
郭彰猛地朝着皇帝參拜。
“陛下!!臣請辭!!”
這一刻,袁亮等尚書檯的大臣侍郎們紛紛起身,一同參拜。
“陛下!!臣等無能,請辭歸鄉!!”
而在尚書檯之後,各個機構的大臣們也紛紛起身。
這一刻,竟是隱約有着百官上書,逼迫皇帝的感覺。
而荀顗卻還是紋絲不動。
作爲大族派的老大,他若是也站起身來,那就完全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故而,他只是坐着,等待着皇帝向自己開口。
看着羣臣這逼宮的架勢,王肅勃然大怒,他大聲呵斥道:“爾等是要謀反嗎?!”
“天下何曾有過你們這樣的大臣?!”
“居然敢勾結起來逼迫天子?!”
可羣臣此刻皆低着頭,完全不理會王肅。
曹髦坐在上位,平靜的看着他們,看來,自己這段時日裡的事情算是相當的成功,不然也不會將他們逼到狗急跳牆了。
他們當初是如此對付司馬師的,如今又這般來對付我。
曹髦再次看向了鍾會,此刻,鍾會緩緩走了出來。
“陛下,羣臣說的也無不道理。”
“官員的任命,定然是要深思熟慮,這不是可以輕易做出決定的。”
“理當按着羣臣的意思,考覈天下官員的政績,才能,品行,按着文皇帝所留下的規範來進行相應的提拔,升遷,罷免。”
“往後就按這標準來進行提拔和重用,不以吏部或者大臣的身份來破例擢用。”
“爲將者必先知兵,治政者必先有績,整頓吏治,掃清不法,無能,庸碌之輩,使一切都按制操辦。”
在鍾會開口的那一刻,荀顗其實就開始打起了萬分的精神。
他很擔心鍾會再次給羣臣下套。
可聽到鍾會說完,荀顗卻陷入了沉思。
這官員的調動提拔,向來是缺乏一個準確的標準,若是放在過去,荀顗絕對不會答應鐘會,因爲若是確定這方面的制度,會讓世家大族在人事權的權益受到巨大的損失。
但是現在人事權的最高決定權在皇帝的手裡,皇帝可以隨意的安排各級官員和大臣。
若是能做出一個限制,讓皇帝無法隨意安排嗯,反正官員都是自家人,最後確定政績,評選德行的事情還是會由自己人來操辦。
再說了,趁機將那些大族裡的蠢物踢出去,倒也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