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啊,來,朕爲您倒茶!”
曹髦笑呵呵的站在了楊綜的身邊,手裡提着壺,本來還是一副醉酒模樣的楊綜,此刻卻都急忙站起身來。
誰也不敢讓陛下端着茶壺來伺候。
曹髦看着瞬間醒酒的楊綜,再次拉着他坐了下來。
曹髦倒了兩盞茶,隨即坐在了楊綜的面前。
“楊公啊,我們可是有很長時日都不曾相見了。”
“朕對你很是思念,你怎麼能跑呢?”
楊綜此刻是被抓到曹髦面前的,那天大軍衝擊司馬昭營帳的時候,楊綜就跑了。
只是他運氣不是很好,後來被搜尋逃兵的文鴦所發現,就扭送到了洛陽內。
楊綜此刻只是低着頭,不說話,也不看面前的曹髦。
曹髦笑着說道:“還記得當初在元城的時候,您多次勸說朕,說朕不可能成事,說無論做什麼都是徒勞無益,如今您覺得如何呢?”
楊綜有些恍惚,他再次想起了元城時那個“飢不擇食”的少年。
處於失敗陰影下的楊綜,確實不相信曹髦能成功,那時的楊綜,信念已經完全崩塌,自己所堅守的一切都不復存在,當他看到一個虛弱的少年準備改變這一切的時候,他所做的只是恥笑,或許還有些憐憫。
沒有人比楊綜更清楚,曹髦在當時的弱小。
他甚至淪落到要跟底層的農夫,遊俠,商賈們混跡在一起。
他猶如一個溺水之人,伸出手來瘋狂的掙扎,想要抓住任何一個活命的希望。
曹髦的模樣,被楊綜稱爲飢不擇食。
而他要對付的則是天下勢力最強大的大將軍。
直到如今,楊綜都沒明白皇帝到底是如何取勝的。
此刻,他終於有了反應,他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曹髦,認真的說道:“陛下雄才偉略,就是因爲先前的事情,陛下也足以享廟受祀。”
曹髦搖着頭,“您是知道的,朕做這些,從來都不是爲了自己的功名,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私心,但是我更想做的是阻擋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就目前來說,我的開頭是成功了的。”
楊綜當然知道,畢竟,曹髦曾吩咐過他很多的事情,還告訴他,若是自己身死,就用這些來輔佐好司馬昭。
楊綜長嘆了一聲。
“陛下當初您落難的時候,臣沒能前往相助,後來得到衛將軍的厚愛,而衛將軍落難的時候,臣還是沒能相助。”
“臣乃背主之人,不忠不義,到如今,沒有顏面繼續站在您的面前。”
“只請陛下能念及老臣過去微不足道的功績,許臣一死。”
楊綜曾是曹爽的部下,後來是曹髦的,最後是司馬昭的,從結果上來看,連着三位君王,他都沒能護下來。
他很早就是個死人了,靈魂早已死去,此刻也並不懼怕身體的死亡。
曹髦卻搖着頭。
“楊公啊,今日朕讓您坐在這裡,不是爲了羞辱您。”
“朕只是想要跟你商談一些學問。”
“您當初曾告訴我,仁義,道德,禮法,過去華夏所擁有的東西都已經死掉了,不復存在了,一切道路的盡頭都是毀滅。”
“我也曾有過動搖,但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些東西並沒有如您所說的那般死去,是嗎?”
楊綜看着面前的曹髦,他並沒有商談學問的心情,“陛下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朕想要做的事情很多,而朕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你們這些醉生夢死的士人們醒過來。”
“春秋的士人曾是國人所敬仰的對象,前漢的士人曾爲王先驅,擊破胡虜!哪怕是後漢的士人,也是不能屈服的勇士!”
“怎麼到了如今,就變成了這般模樣呢?!”
楊綜此刻卻不能像從前那般從容回擊了,皇帝目前所建立的事業,讓他真的有了說這些話的資本,這不再是從前那樣的稚子之談,這是一個剛剛擊敗了強敵的帝國皇帝對士大夫們的質問。
“我”
曹髦的眼裡滿是失望,“朕放眼望去,廟堂裡滿是清談之臣,除卻開口說話,他們什麼都不會做,做事之前要先向鬼神占卜,事情不成就要服散飲酒,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酒囊飯袋,一事無成!!”
“這就是我大魏的士人嗎?!”
楊綜還是不敢反駁。
“臣無能。”
曹髦說道:“朕現在想要改變這一切,楊公啊,能在這世上活一遭,這並不容易。”
“不要想着去死了,也不要想着躲起來。”
“做點事吧,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人都會死的,爲什麼不做點事再死呢?庸庸碌碌的熬過此生,躲在深山老林裡闡述自己的志向,這豈是大丈夫所爲?!”
面對曹髦的質問,楊綜只是喃喃道:“臣還有什麼顏面”
“現在有沒有顏面,朕不知道,可倘若楊公就此躲避起來,那就是真的沒有顏面了,朕也會唾棄你的。”
“大丈夫立於世,當遇難而上,向死而生,安能怯怯而畏縮?!”
“茂先!送客!”
曹髦大手一揮,張華當即扶着楊綜起身,帶着他離開了太極殿。
張華就這麼一路將楊綜送到了皇宮門外,然後就鬆開了手。
“楊公,保重!”
張華行了禮,隨即轉身走進了殿內。
只剩下楊綜一個人,站在皇宮門口,茫然無措。
當張華返回太極殿的時候,曹髦正在翻看各地的書信和奏表,張華忍不住說道:“陛下,楊公有大才,您方纔若是多說幾句,他或許就會留下來輔佐您了。”
曹髦搖着頭,“縱然強行留下他,也不過是留下了一個醉漢酒鬼,有什麼用呢?”
“若是他自己能想明白,那朕也不必多說,若是他想不通,那朕也絕不強留。”
“這清談之風,避世之風,無爲之風,都必須要管束了。”
“若是這些人還想要清談,那就讓他們回家去談,朕要設立嚴格的考校,各地各部,都要進行清查,沒有才能空有虛名的人,都要被罷免!”
這一刻,張華大驚失色,“陛下,尚且不可!”
曹髦並非是第一個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上一個這麼做的人,是明皇帝曹叡。
曹叡就意識到了天下思潮的轉變,於是一次性罷免了很多大臣,引起了巨大的爭議。
當時的清談之風十分的濃郁,一大羣高門子弟聚集在洛陽,他們聚衆交遊,品評人物,清談名理,總結起來就是不幹正經事。
他們的行爲風靡於整個士人羣體之中,成爲當時士人的偶像,帶頭的就是夏侯玄,何晏,司馬師。
於是乎,他們就被按上了“浮華交友“的罪名,統統被拉出去處置,也就是史稱的浮華案。
結果很多大臣也一同倒了黴,諸葛誕在當時擔任尚書,都給一併撤職罷免了。
而到了如今,這種情況得到了更一步的發展,先前陳騫的奏表,曹髦至今都還留着呢。
光是一個司隸校尉部,不幹正事的人就有八十個!
那廟堂的其餘部門呢?地方上呢?
他忽然就明白了當初的曹叡爲什麼會那麼的憤怒。
張華也理解皇帝此刻的心情,可他還是急忙說道:“陛下,當今剛剛收服了羣臣,還不能急着推行這件事就是要做,也不能是陛下出面去做”
曹髦笑了笑,“茂先,不必擔心,朕是知道的,朕知道誰適合來做這樣的事情。”
此刻,侍中府內。
鄭小同坐在書房內,看着面前的桀驁後生,不知道他來這裡是想要做什麼。
“鍾君,不知這次前來,有何吩咐啊?”
鍾會此刻卻打量着面前的鄭小同,看了許久,方纔點着頭,問道:“聽聞你有個孫女?”
鄭小同的臉頓時就黑了。
在兩漢時期,婚配之事通常是由母親,或者女性親屬來進行的,不過,大父不算是父親,鄭小同勉強能忍。
“是有個孫女,鍾君何意啊?”
“聽聞伱兒子體弱多病,不曾出仕?”
鄭小同的臉色更黑了,“是又如何你?!”
“是這樣的,你那孫女,或許能爲陛下良配。”
鍾會這態度,彷彿是在說,能將孫女嫁給曹髦是你的榮幸,趕緊來拜謝皇帝的恩德。
鄭小同對皇帝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無論是從爲人,性格,才能,各個方面來看,鄭小同都很欣賞皇帝,若是說皇帝想要迎娶自家的孫女,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他對鍾會有很大的意見。
有你這麼上門來告知的嗎?你想做什麼?爲皇帝去搶民女嗎?!
鍾會當然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爲有什麼不妥,他認真的說道:“可以派人去將你的孫女送到太后那裡,讓她去拜見太后,然後讓太后下令,將她許配給陛下。”
“至於你,接下來就可以按着禮法來進行準備了,哦,對了,要儘快讓羣臣都知道這些事,順便,記下那些主動來找你的大臣的名字,以後交給我!!”
鄭小同終於忍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若是真有此事,當由太后出面,與你何干?!安敢這般羞辱?!”
“來人啊!!”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