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凡提曾經爬過一座雪山只爲了找一種草藥去救牧民家的一個小孩，那座山足有三千多米高，懸崖陡峭鱗次櫛比，高山峻嶺難上難下。阿凡提找的藥材叫作西藏紫草，花冠紫色或紅紫色，那東西只有在海拔三千米的高度纔有。
阿凡提用鐮刀劈開一條小路，懸崖絕壁上從石縫裡纏繞的藤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翠綠。上山的路越走越難，密密麻麻的全是尖石和鬆動的小石子，稍不小心就可能因石塊滑動摔下去，也可能被尖石頭刺破鞋底。爬到山頂的時候，阿凡提還是喘着粗氣，衣服被劃了個大口子，手背上有血痕。這裡人跡罕見，西藏紫草生長得都很好，現在正是開花季節，阿凡提看着美景撿着西藏紫草。
下到山底已經是中午，阿凡提趕去牧民家，小孩的氣息已非常弱，身體大面積都起了紅斑，阿凡提看了看對牧民說，燒水，熬藥。說完從包裡拿出各種中藥，西藏紫草、土荊皮、蛇牀子、大風子仁、百部、防風、當歸等等，熬製成藥膏，給小孩的身上抹好，然後又熬製了湯藥，給小孩餵了些。一夜過去，阿凡提沒有睡覺，照看着小孩。小孩身上起先流出黃黃的膿水，第二天皮膚上的麻疹結斑洗去後發現紅斑慢慢消失一些，能伸胳膊動了，臉色轉好，堅持抹了一天，整個皮膚和感冒都好了。牧民的夫人無比感激，阿凡提笑眯眯地說道，沒事，沒事，我應該做的事情。
每年夏天到來的時候，阿凡提都會騎着“石頭”深入到一個沒有名字的村子，還沒進村子，就有幾個小孩老遠地站在村子門口盼望着。一看到阿凡提來了，那幾個小孩就歡呼雀躍地在後面追跑着。會診只有一間房子，裡面也只有一個桌子和椅子，桌子上面雖然坑坑窪窪的，但是擦得很乾淨，村子裡面的人都在門口排成隊，阿凡提坐在椅子上，村子裡面的人一個一個進來看病。
阿凡提一臉慈祥，滿臉笑容地去給這些村子裡面的人看病抓藥。阿凡提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各種語言說得溜溜的。
好多村民並不是爲了看病，而是想和阿凡提說說話。每年這些人都排着隊，見了阿凡提就特別激動。有個老伯伯坐在那裡，身體非常健碩，阿凡提問他，哪裡不舒服？老伯伯說道，你身體好的呢吧？最近吃的好不好？阿凡提笑眯眯地說道，我好着呢，吃飯吃得香香的。老伯伯接着問道，你每年就來這一次，我的阿魏蘑菇曬成幹了，你多多拿。說完從下面拿出一個袋子，袋子裡面裝着阿魏蘑菇。阿凡提說道，我回去不方便，你給我太多了。老伯伯說道，你多多地吃，我身體好得很，就是把你想的啊。後面排了好長的隊伍，但是沒有一個人着急，都慢悠悠地搬個凳子坐在陽光下面懶洋洋地曬着太陽。
好不容易這個老伯伯走了，阿凡提長舒一口氣，誰知道後面來的老奶奶一句話就讓阿凡提鬱悶了，老奶奶穿着傳統的民族服飾，臉上都是皺紋，眼窩深邃，戴着頭巾，那個老奶奶說道，我讓他帶點這個杏幹，他不帶，我知道你喜歡吃杏幹。這些你都拿着。說完就從兜子裡面拿出一袋杏幹，阿凡提知道拒絕只是在耽誤時間，就笑呵呵地說，謝謝，謝謝，我都收下了。老奶奶並沒有想走的意思，還在繼續說道，阿凡提，你說我們的毛驢子生了三個崽子，我們的鄰居想要一個，用兩個羊和我換，你說我換還是不換？阿凡提說，換吧，你們把羊養大了，生崽子了比毛驢生的要多，以後就有羊肉吃了。老奶奶使勁地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樣想的，阿凡提真是醫生啊，什麼都懂。說完，慢悠悠地站起來和阿凡提打招呼說，我走了，那些蘑菇吃完就告訴我，我給你準備，我們家房頂上還曬了一大堆呢。
接下來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看見阿凡提有點害羞。小姑娘說，我最近還是痛經，胃痛、胃脹，皮膚還經常瘙癢。阿凡提給小姑娘把脈說道，新疆一支蒿，要記住了，少許曬乾；外用適量，煎水洗患處。這個草藥在這裡很多地方都有，要學會自己用。五靈脂配伍乾薑：五靈脂活血化淤止痛；乾薑溫中散寒。二者共用，共奏溫中散寒、活血止痛之功效。用於治療寒凝血滯所致之胃脘疼痛。我給你一個療程的中草藥，你先試試。小姑娘感激地說，謝謝阿凡提，你真是好人。
下一個人一看就是收皮子的，膝蓋裹着皮質護膝，雙手粗糙龜裂滿臉黝黑滄桑，對阿凡提說道，你終
於來了，我的關節炎還是沒有好，現在一犯起來還咳嗽，整個人都沒有精神。阿凡提聽診切脈然後說，關節炎還是需要調節。我建議你還是泡些藥酒，擦和喝。雪蓮花、枸杞、大雲泡在酒裡，少許擦你的關節，每天喝一小杯，堅持住，以後大風寒冷天氣就不要出來收皮子了，多注意禦寒。說完從藥箱裡面找出幾個雪蓮花說道，這是我庫存的一些，你先拿回去用。
後面這個是史老師，三十多歲，也是村子裡面唯一的教師，和阿凡提也是老相識，見面互相握手問好。史老師雖然三十多歲，但看起來要遠遠比這個年齡大，渾身沒有力氣的樣子，臉微微腫脹，輕微咳嗽有痰吐不出。他無力地說道，阿凡提，我最近吃飯不香，感覺疲倦，還經常被蟲子咬。阿凡提看看他說，你知道阿魏嗎？就是表皮紫黑色，開黃色小花，全株披白色絨毛。啊，我們家後面的山上就有啊，那人吃驚地說道。對，就是它，你每天採點，曬乾包餃子吃。阿凡提說道。能吃嗎？那都是牛吃的東西。那人還是不相信。能吃，你晚上包了餃子，送過來我先吃幾個，沒關係的。阿凡提說道。
在他後面的是一個胖子，坐在板凳上發出吱吱的聲音，那感覺如果是一屁股坐下去肯定把板凳坐碎了，他只好半個屁股懸空，整個人動一下每塊贅肉都要抖三抖，一說話臉上的肉也顫抖着，這人笑嘻嘻地說道，阿凡提，我按照你的說法喝了一個月雪菊茶，現在血壓和血脂都降了下去，頭也不暈了，睡覺也能準時了。挺好的，咱新疆的草藥有保證啊。阿凡提也說了句，咱新疆的草藥有保證。那胖子又說道，醫生，我已經瘦了十斤了，我明顯感覺生活變得輕鬆了一些。阿凡提說道，加油，你還要堅持下去，按照我的說法，每天還是要出去爬山，爬山出汗，下次見你，你還要瘦下去。胖子點點頭滿意地離去。
到第十五個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飯的時候，這個時候一個老奶奶送來了手抓飯說道，吃飯哈，吃飯哈，不吃飯怎麼給別人看病呢？這是我在家裡做的抓飯，肉香香的，小羊娃子的肉，多吃點。說完就把飯送到阿凡提的桌子上。阿凡提看了一眼，下一個人臉色蒼白，就說道，給下一個看完病再吃飯。
那人看起來年齡不大，坐在凳子上表情痛苦地說，阿凡提，我尿血，尿道疼痛，還尿不乾淨。我這纔多大，我以後怎麼辦？說完竟然痛苦地流起淚來。阿凡提安撫道，彆着急，這個不算是病，調節一下就好了，先彆着急。阿凡提給他把脈後說道，新疆木通二錢、金銀花三錢、焦梔子三錢、知母三錢、黃柏二錢、車前子三錢、茯苓三錢、萆薢二錢、甘草梢一錢五分。然後就從揹包裡面把各種草藥取少許混到一起。阿凡提說道，一天一次，放水裡熬製，不要用鐵鍋。半個月就有效果了。那人拿着藥包不停地鞠躬感謝阿凡提，走了好遠還在鞠躬致謝。
阿凡提對剩下的人說道，你們把凳子就擺好放在這裡，先回家吃飯吧。我們也要吃個飯。剩下還有七八個人，看來也沒有要緊病，聽到阿凡提這樣一說，大家就離開回家吃飯去了。
阿凡提這才長吁一口氣說道，吃飯吧。阿凡提把桌子上面的東西收拾乾淨，有人送抓飯，有人送來烤肉，還有人送來熱乎乎的饢，還有人送來糖果，擺了一桌子。
有個村民對醫學非常感興趣，拿着一個本子專門記錄着，那本子上面都是這幾年和阿凡提學的東西，聽到的東西，全部小心翼翼地記錄下來：
1.將狼的骨、舌晾乾，研碎，敷到被瘋狗咬傷處，可治癒。
2.將駱駝糞晾乾研碎，過篩，讓氣喘病人服用，可治癒。
3.瘋癲，將鹿角碾碎，摻入水中服下，可愈。
4.**脹痛者，將黃芒果、玉米麪、葫蘆花、麪粉和人乳調和敷上，脹痛可去。
5.治鼻血方：將嫩芝麻搗碎，取其汁，滴入鼻中三次。
6.牙被蟲蛀，把葡萄醋含在嘴裡漱後吐出，可愈……
記錄大概各種藥房和土方法幾百種，都是平時收集的。
飯後三個人一人一個香梨，梨甜如蜜罐，咬一口入口即化，阿凡提感嘆道，還是這裡的香梨帶勁，真正的鄉土味道。
忽然一陣爭吵聲，兩個人邊拉扯邊朝阿凡提這邊走了過來，走在半路上竟然打了起來，一個人朝另一個人頭上就是一
磚頭，頓時頭上鮮血直流。阿凡提一把把那個人推開，用手捂住這個人腦袋上的傷口。那頭上口子並不算太大，但是比較深，血流不止，需要縫針，阿凡提對那個人說道，深呼吸，忍着，不打麻藥了，直接縫針了。那人還很清醒，咬牙點頭。阿凡提拿出針線，阿凡提麻利地在酒精裡面泡了一下針，迅速地縫了五針結束，那人咬着一個手絹，豆大的汗流了下來，簡單包紮後，那人才緩解過來。
阿凡提問道，你們爲什麼打架？那個拿磚頭的站在那裡手還在發抖地說道，他家的牛吃了我們麥地裡面的麥子，還踩踏了一些麥子，他不承認。那個縫針的人站起來惡狠狠地說道，我們的牛一天在自己家的院子裡，怎麼踩踏你們的麥地了？那人不服氣地說道，就是你家的牛，牛上面你刻的字母“T”，我認識。
阿凡提拿出一些乾果給兩個人一人一半說道，拿着這些回家去，這些當我給你們的補償。兩個人都拒絕道，我們不要你的補償，謝謝你的好意。阿凡提認真地說道，快拿着，你們今天晚上好好在一起吃個飯，談談心，特別是你，你把人家打壞了，你要給人家熬個雞湯送過去補補。兩個人都有點慚愧起來，阿凡提說道，你們都回去，明天你過來，我還在這裡，我給你把藥換了，這幾天你要注意別感染。
正說着，一個青年人騎着馬飛奔過來，馬蹄子踩在路上發出塔塔的聲音，馬蹄聲遙遠悠長，青年穿着絨皮外衣，一看就是從山上下來的，馬腿上都是泥土，青年人邊吆喝馬“駕，駕……”邊對阿凡提大聲地喊，救人，阿凡提救人。馬停人落地，拉着阿凡提就要上馬說道，救人，救人，我妻子要生了，生不出來，醫生！那人臉色鐵青，眼淚直往下流。
阿凡提直接騎上毛驢，毛驢軀幹壯實，腿蹄輕捷，阿凡提剛一上去，那驢仰天長嘯昂首嘶鳴，可謂是人強驢壯士飽驢騰，二人飛奔在路上，青年人帶路，馬踏飛燕疾馳而過。
阿凡提好久不騎驢，上坡後仰，下坡前傾，剛剛下過雨，山上的洪水暴漲，大路過不去，青年人帶的路是一匹馬勉強才能走的便道，那旁邊就是懸崖峭壁，馬失前蹄的代價就是全部送命，阿凡提一手抱着藥箱，一手勉強抓緊了毛驢。青年人異常小心地騎着馬，下面就是翻滾的洪水，青年人極其小心但是速度也並不慢，走過這一公里，終於踏上了遼闊草原，密集的白樺林圍繞着星點般的氈房。山谷間草原芳香，泌人心肺，肆無忌憚地奔跑，一會兒就到一個氈房前停了下來。
氈房裡面那個女子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蓋在身上的被子都被汗水浸溼透了。青年人立刻跪在牀前，手握着女子的手說道，妻子，醫生來了，醫生來了。阿凡提對青年人說道，你先去煮幾個雞蛋，這裡我來照顧。
阿凡提看了一眼，下體流血較多，孩子被卡住，接生困難。阿凡提撫摸着女子的額頭說道，有點高燒。青年人煮好了雞蛋，研碎給女子餵了點。阿凡提剪開了一點口子，女子又痛得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阿凡提抓住女子的手說，使勁，使勁就出來了。女子一聲高喊，孩子順利地掉落出來哇哇哭了起來。青年人正高興呢，阿凡提說道，裡面還有一個，是雙胞胎。對女子說道，加油，這個會順利的。女子這回比剛纔順利了很多，雙胞胎都順利地生了出來。等擡頭看天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女子的母親坐在牀上一句話也沒有說，有點嚇住了。直到看到兩個孩子才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
那青年人從家裡拿出幾塊肉，非要給阿凡提裝着。阿凡提說，今天晚上給你妻子煮骨頭湯，她流血較多，你要好好給她補點營養。這家人很清貧，院子裡只有十隻羊、兩匹馬。阿凡提從自己的口袋裡面拿出僅有的財物放到青年人的手裡，青年人堅決不要，阿凡提更堅決地說道，你妻子現在的情況就是需要大補，我不是給你錢，我是希望她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青年人感激地流下了熱淚。阿凡提看看天快黑下來了說道，太陽落山前我們要回去，不要耽誤明天的巡診。
剛站在氈房的門口，阿凡提愣在那裡，一絲絲金色的霞光散滿了大地，炊煙冉冉飄遠，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可這是晚霞，是夏天的入夜，紅得鮮豔，美得動人，白雲晶瑩剔透，阿凡提拉着“石頭”欣賞這美好的景色，石頭咬着它的嚼子，以一種輕柔的聲音嘶鳴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