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勺子_四

去年的春節是我離開小鎮十年第一次回到青河,一羣好友在牧場閒逛拍照,一個老牧民老遠地喊我,我走了過去,他拉着我的手問道,你是楊長根的兒子嗎?我用力地點點頭。他說,你父親是個好人。當時我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那天,被髮小馬瑞早早地叫了出來,說要品嚐青河最純正的早點。一個小店裡喝一碗奶茶加一些包爾薩克。朋友說,這個店你還記得麼,已經開了三十年,和你一樣大了。這碗奶茶把我拽回了從前的日子裡。曾經家家戶戶訂牛奶,都是早晨從牛身上擠下來的鮮奶,有時候牛奶裡還會漂着牛毛,送牛奶的是位很靦腆的牧民的孩子,能聽懂一點漢語。父親常常開玩笑地對她說:我們要的是牛奶兌水,而不是水兌牛奶。牛奶煮熟了都能漂着厚厚的奶皮,我和哥哥最愛吃的就是奶皮子,覺得那就是人間美味。

有時候奶子也會壞掉,漏掉水就變成了甜奶疙瘩,我和哥哥每次都特矛盾,因爲我們總覺得甜奶疙瘩也是人間美味,但吃奶疙瘩就喝不上了奶茶。有時候買多了,父親就用多餘的奶子去做酸奶,那時候的酸奶真酸,要放很多糖才能下肚。

奶茶是我們成長路上最關鍵的基石,一壺奶茶几個包爾薩克餅構成了青河人的生活味道。茶是磚茶,奶是真正的純牛奶,再放些許鹽熬出來,從小鎮出來以後最懷念的就是那裡的牛奶,因爲奶子變了,茶變了,生活味道也就變了。

我喝着奶茶,低着頭。馬瑞問我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我說這茶是真的磚茶,奶是真正的純牛奶,可就是有點燙,燙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朋友給我介紹起青河的發展,曾經的平房早已建成了一座座漂亮的樓房,我站在樓下看不到陽光。他說:這路燈換了好幾茬,這次最好看。我說我還是懷念有樹的日子,他問我爲什麼?

有樹的日子,可以在夏天避開陽光,在冬天避開雪飄,在春天看到雨露,在秋天看到落葉。小時候,我特別喜歡雨天在小樹林裡轉悠,小鎮的雨天那麼少,在樹林感受雨帶來的溼潤和溫和是至今都難以忘卻的。

馬瑞說:十年不見,矯情不少。

我站在縣城中心自言自語道:這裡不是應該有人下棋纔對麼。

我逃一樣地離開了青河,那條從青河到外面世界唯一的路也是曾經爲父親送行的那一條路,那一條路是我一生中最長的路,一望無際的戈壁,沒有生機,風吹過細數的沙礫石,刻畫出千萬年的滄桑,輕輕地夾雜着花香從古老的那頭吹到原始的盡頭。禿鷲飛過天空,看不見遠去的痕跡。遠處的駝鈴聲搖曳着睡夢中的呢喃。我的哭聲永遠地淹沒在戈壁的滄桑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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