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無處可藏
“你有把握打開入口?”“馬尾辮”幽幽地說。
陳鬆緩緩搖搖頭。
“那……你還是要去?”“馬尾辮”象是問陳鬆,又象是自言自語。
陳鬆緩緩點點頭。
“馬尾辮”沒有繼續問下去。這件事兒把她帶入了新的生活,但在她的內心,卻並不希望這麼快就把它結束,至少不是今天。
“我們得制訂一個計劃。”王大朋拍拍陳鬆的肩膀。
陳鬆轉過身,看着他,並沒有回答。
王大朋看不懂陳鬆眼睛裡的內容,他避開陳鬆的目光,想要說點什麼。手機卻在這時突突的響了起來。
這本悅耳的鈴聲,在天亮前的黑暗裡跟催命似的。
王大朋環視了一眼,走到旁邊,接起了電話。
大家都望着他,急切想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電話?就像一幫六神無主的孩子,已經玩膩了手頭的遊戲,渴望新的刺激。
王大朋面容沉重,他緩緩合上電話,慢慢走回來。
“怎麼啦?”“馬尾辮”忍不住插嘴。
王大朋沒有回答他,直接走到陳鬆身邊,“已經下令封鎖到林家村的所有路口。死命令,恐怕你很難過得去了。”
“已經封了?”陳鬆掩飾住內心的激動。
“要求半個小時內就位。”
“按理說早該封了。”胖子李輕輕地說。
“嗯?”王大朋轉向胖子李。
“我只是這麼推測……”胖子李猶豫了一會兒,欲言又止。
“這個時候,你別吞吞吐吐。”王大朋厲聲說。
“昨天晚上,你去市裡開會,我和李妍在辦公室突然發現,幾乎所有的網絡都載着有關東城的寶藏。這不是陳哥的計劃嗎?”最後這一句,轉向了陳鬆。
陳鬆苦笑,“你是說,市裡的人已經發現了我的計劃。所以才半夜急召你開會。”
“唔。”王大朋不置可否。
“那怎麼辦?”“馬尾辮”掩飾不住內心的慌張。
陳鬆想想,剛要開口。一輛桑塔納向他們直開過來。
大家把手遮到眼前,抵擋耀眼的大燈。
車貼着他們停了來,跳下兩個人。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輕盈地走到他們身邊,環視了衆人一圈,目光落到陳鬆身上。
另一個精幹的平頭手中拿着一張照片,目光在陳鬆和照片之間打了幾個回合,向中年人點了點頭。
“陳鬆?”中年人緩慢地說。
陳鬆看着他,沒有說話。
“請跟我們走一趟。”中年人面無表情。
“你們……什麼人?”王大朋鎮靜地問。
中年人沒有回答,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證件,遞到王大朋面前,待他看清,又伸到陳鬆面前,對陳鬆說,“走吧。”
陳鬆看了一眼王大朋,跟着中年人向車裡走去。
中年人打開後車門,待陳鬆走上去,和精幹的平頭一左一右把陳鬆夾在中間。
“喂……”“馬尾辮”向車走去。
王大朋一把拉住她,搖搖頭。
桑塔納快速而平穩地向後一倒,大燈從王大朋他們臉上唰地滑過,轉而向大門奔去。
“馬尾辮”憤怒地看着王大朋。如果王大朋不說出合理的原因,她肯定會暴發。
“他們是國安局的。”王大朋平靜地說。
“難道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胖子李驚叫。
“吳姐,你和林放跟着他們。”王大朋把一把鑰匙扔給吳秀玲。
吳秀玲點點頭,和林放快步走向車。
車子箭一般衝出了公安局。
王大朋暗暗搖頭。心裡琢磨着這件事的詭異。
陳鬆坐在後排中間。車子沿東關大街向北駛去。
路上早起的人們,有的沿路邊沒有目的的慢慢散步,有的在支起攤子,開始了一天的生計奔波。
“後面的車一直跟着我們。”前排司機向左拐上密州路,眼睛盯着左反光鏡。
中年人轉過身,從後窗向後瞧了一會兒。他轉身時,陳鬆感覺腰間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摩擦着他。槍?或者是什麼。
“按計劃進行。”中年人平靜地說。
司機點點頭,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動作。在密州路與和平路的交叉口,司機慢慢把車子停下來,等待紅燈。他緊緊地盯着反光鏡,就在後車停下來時,司機猛地一踩油門,從直行道突然向右轉過去拐上了和平路。車子一路狂奔,待駛出後車視線,又突然轉向右,拐到了向東的一條巷子。
司機把車突地停在路邊。
陳鬆兩邊的人迅速跳下車。精幹的平頭拽着陳鬆,“快。”陳鬆幾乎是被他拖下車的。他回頭張望了一下,拉開停在路邊的一輛別克商務車,把陳鬆塞了進去。
桑塔納不慌不忙地繼續向前駛去。
別克則向來路駛去。陳鬆喘了口氣,笑道,“你還是這麼精細。”
“職業習慣。”啤酒?楊看着窗外。
跟蹤他們的車正與他們擦車而過,繼續跟住了後面的桑塔納。
別克車又拐上和平路,向北急駛。
“怎麼纔來。我差點無法脫身。”陳鬆口中這樣說,卻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
“你要找的東西都得到了。”啤酒?楊轉向陳鬆。
陳鬆點點頭,“他們都到了?”
“都到了。”啤酒?楊打了個呵欠,“媽的,我可是一宿沒着覺。”
“東城可是已經下令封鎖去常山的各個路口。”
“封不了了。”啤酒?楊自信地說,“我把他們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已經分散等在市委門口。”啤酒?楊看看錶,“這部分全是死纏爛打型的記者。噢,對了,你的鐵桿孫昌文也在裡面。”
“孫昌文。”陳鬆不由自主的笑了。這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他在那裡,確實會讓人頭疼不已。
“再過五分鐘,他們將從市委周圍突然聚集,就這件事兒進行採訪。”啤酒?楊停下來,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他呵呵笑着,“孫昌文剛發過信來,其他一些省市的記者包括中央的幾個媒體也已經在起來的路上,正在向他打聽事情的真僞。”
“網絡確實太可怕了。”中年人開口說了一句。
“讓他們鬧去吧。”啤酒?楊點點頭,“你有把握吧?”
陳鬆長吐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百分之六十。”天慢慢放亮,已經在東方見到了紅色的雲彩。看來,今天的天氣還不錯。
“你這一招不錯。”啤酒?楊信心滿滿,“幾乎把所有的人都調動起來了,他們一動,各個隱藏在背後的人都慢慢浮出來了。”
“頭,這事兒完了之後,把陳記者調到我們這邊吧。”中年人呵呵笑着,“局裡正缺這樣的人。”
“噢,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段亮,我們的行動組組長。那是謝紹清,監控科長。”啤酒?楊向陳鬆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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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向他們點點頭,“你們剛纔演得很好。”
段亮笑笑,沒有再說話。
“常山那邊怎麼樣?”
“你放心,你將會在萬衆矚目中進行工作。”啤酒?楊笑笑說,“再厲害的人物,也不敢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你有所不利。”他頓了頓,又說,“你看清這裡面的關係了?”
“看清了。目前只有一種推測能站得住腳。”陳鬆似乎並不高興。他長長的嘆着氣,“人終究擺脫不了一個利字。朋友、同學甚至親人,這些脆弱的關係,最後還是抵擋不了這個字。”
“只要我們問心無愧就行了。”
“也許吧。”陳鬆輕輕說,“希望最終的結果並不是我想的這樣。”
常山。這個陳鬆長大的地方,慢慢地近了。
別克車停在山腳,陳鬆從車上鑽出來,深深地吸口氣。青爽的陽光和着草木的氣息、蘋果的香味一併灌入胸腔。這還是陳鬆熟悉的氣味。
這溫暖的感覺下,卻隱隱地透露出不安的因子。
陳鬆重重地呼出這口氣,沿山坡向上行進。啤酒?楊與段亮、謝紹清跟在身後。他們緩慢地移動,似乎走在朝聖的路上,也可能借此平息內心的動盪。
樗井四周已經站滿了人,有的手持長槍短炮靜靜地等待,有的肩抗攝像機四處取景。
“來了。”人羣中一聲低呼,人們手中的武器一齊對準了陳鬆一行人。
閃光燈讓陳鬆極不適應,他下意識地舉手擋了一下眼睛。
原來包圍在這樣的環境下,是那麼的讓人不舒服。他們手中的工具似乎寫滿了疑問,又象一隻只急迫的手,試圖把陳鬆的衣服一件件剝掉,讓他的內心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
陳鬆平息一下內心的反感。他露出違心的笑容,一一向他們打招呼。有他認識的,有不認識的。現在,他們就是陳鬆最好的保護網。
陳鬆走到樗井邊上,井邊已經放好了下滑的繩子。
“這是中國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李挺方。”啤酒?楊指着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頭戴安全帽,整齊的一字型鬍子微微向上翹出笑意,向陳鬆伸出了手。
陳鬆握了一下他的手。回頭詢問着啤酒?楊。
“李所長一直在研究東城的這個傳說。據他的推測,這個所謂的寶藏有可能是一批珍貴的文物。所以我把他也叫來了。”
“我研究了十幾年,希望這次能心願達成。”李所長的鬍子垂下笑意,“我斷定這將是一個舉世矚目的偉大發現。”
陳鬆似乎並不情願。但事已至此,他還要依靠他們。陳鬆環視了一週,輕輕地說,“這麼多人,我們不可能每個人都進入這個通道。”
啤酒?楊攤攤手,“這個問題,我沒有想到。”
“諸位。”陳鬆用手勢平息了一下嘈雜的吵吵聲,他用手指指僅容一人通過的井口,“這個通道很小,而且井下具體什麼情況沒人知道。我有個提議。”
人羣陡得安靜下來。大家都儘量擠到前邊,希望能獲得有利的條件。
陳鬆提高音量,“大家來到這裡,都想一睹它的真面目,發回第一手的報道。這個心情大家都一樣,但問題是,我們不可能所有的人都進入這個通道,這不現實。所以……”他清了清嗓子,“我們必須選擇幾家代表下去……”
人羣一下炸了鍋。陳鬆耳朵嗡嗡作響,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這幾個代表大家公選,一家電視媒體,一家網絡媒體,一家報紙媒體。”陳鬆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大家先聽我把話說完。”
“前提條件是,大家制定一個約定,選中的代表必須當衆承諾,所有獲得的信息必須共享給每一家媒體。”
“這種約定沒有約束力。”一個手拿小攝像機的女生嚷道。人羣中響起一片附和聲。
陳鬆笑笑,“我也是媒體的,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如果你們選出的代表沒有做到這一點,那麼我和李所長保證他只能見到表面上的東西。不會從我和李所長這兒得到任何其他更爲關鍵的信息。”
“我同意。”李所長高聲應道。
“還能有什麼信息?”有人問。
“就這麼個東西,李所長研究了十幾年,卻一直沒有達成心願,爲什麼?而我又爲什麼能打開這個入口,用什麼來打開它,這些工具又是怎麼來的?爲什麼國安局的人要參與到這個事件中來?這些大家難道都沒有興趣知道嗎?”隨着陳鬆的問題,人羣又安靜下來,“我僅僅舉這麼幾個例子,無論結果如何,我、李所長、楊崑山和選出的代表回來之後,我們回答大家的每一個疑問,並把我們得到的所有內容一塊向大家公佈。大家覺得怎麼樣?”
人羣嘀嘀咕咕了幾分鐘,一個年紀稍大的人站了出來,“好。大家平常都在一個圈子混,如果有人違背,勢必也難將在這個圈子立足。我們推選出三家媒體……”
“等一等。”一聲急喊,把大家的目光吸引過去。
兩個人正火速往山上衝來。這是陳鬆所在電視臺的兩個人。一個是記者周子虛,一個是攝像胡言方。
陳鬆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小子,這麼大的事兒,爲什麼不通知我。”周子虛親暱的捶了陳鬆一拳。
陳鬆沒有理會,斜眼瞧着啤酒?楊。啤酒?楊搖搖頭,表示這事兒與他沒有關係。
最初,陳鬆只是覺得這是他個人的私事,並不想摻雜進單位中去。但沒想到昨天晚上,對陌生女人的懷疑越來越集中到史雪玲身上。也許是冥冥之中,暗含了幸運的成份。陳鬆曾閃過這樣的念頭。
但是,現在,周子虛就站在他的眼前。他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呢?
“昨天晚上,從網上得知消息,就趕緊往這兒趕,還好,沒有耽擱。”周子虛似乎看穿了陳鬆的心思,又像是故意辯白。誰知道呢?
“你跟大家商量吧。”陳鬆擺擺手,像是驅趕一隻蒼蠅。在他心裡,周子虛的出現,加深了陳鬆對史雪玲的懷疑。
陳鬆轉身站在樗井邊上,望着黑乎乎的洞口。這垂下的繩子通向何處,這一事件的終結還是開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一路走到了這裡,他沒有退路,只能走下去,甚至,一瞬間,他都不想知道牽扯在這個事件中所有人的真實角色。
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人本來就在飾演與內心相反的角色。他以陳鬆的身份活一輩子,和以李鬆的身份活有什麼區別嗎?
啤酒?楊拍拍陳鬆的肩膀,頭往左擺了一下,示意陳鬆代表已經產生。
這三個人是A城晚報張偉,A城信息港趙波和S省電視臺周子虛。周子虛正扛着胡言方的攝像機,嚴肅的嘴角上掛着詭異的笑。
“我先下。我拽三下繩子,你再下。”啤酒?楊把繩子拽上來,正要往腰上拴。
陳鬆搶過來,拴在自己腰上,堅定地看着啤酒?楊。
啤酒?楊點點頭,“小心。”他明白陳鬆內心的感受。
繩子緩緩下降。漸漸地,黑暗籠罩了陳鬆。他並沒有擰亮手中的熒光燈,他閉上眼睛,用心感受着這靜靜地、細密的黑暗。此刻的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真實。這是真正的自己。陳鬆甚至希望這一時刻永遠繼續下去。
他緩緩地下落,向着一個不確定的深處。這些天,所有的遭遇如電光石火閃過腦海,一絲一毫都如此清晰。
陳鬆輕輕地笑了,這笑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在緩緩延伸的黑暗中,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腳觸到了地面。陳鬆用手扶住溼滑的井壁,在同樣溼滑的井底站穩。
他有些不情願的擰開熒光燈。光亮驅逐了黑暗,也驅逐了平靜。
井底比他想象中要大,約有四五平方米,井口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變粗。這也許不重要,陳鬆想。他把熒光燈貼近井壁,仔細地觀察着。
在他的左手邊,有一塊突出的長方形石頭,橫亙在井底,有點像門檻。陳鬆蹲下來,用手輕輕地滑過,撫去上面的泥巴。
在門檻的中間,有一個凹下去的小洞。陳鬆輕輕把洞裡的泥巴摳出來,然後把那個大一點的戒指放進去,正好填平,宛如鑲嵌在石檻中的一朵花瓣。
他在“跳舞的少女”四肢和頭延伸的方向上,慢慢找到了五個小羅盤。陳鬆先把四肢方向上的小羅盤輸入了對應的數字,當他把手移到腦袋方向上時,腰中的繩子輕輕地動了幾下。他明白,這是啤酒?楊已經等不及了。
陳鬆解下繩子,拽了三拽。繩子輕輕地提了兩下,然後呼地向上飛去。
陳鬆不去管它,他靜下神來,輕輕把腦袋上的羅盤轉到數字“1”,後退幾步,盯着可能發生的任何變化。
井壁如生鏽的鐵門,嘎嘎作聲,緩緩向兩邊打開。陳鬆呆在當地,這嘎嘎的響聲震動着他,彷彿正在把他的私念驅趕出去。
這是一個有臺階的通道。陳鬆把手中的熒光燈伸進去,一樣黑黑的,沒有盡頭。
陳鬆擡頭看看井口,啤酒?楊應該正在下來。
他長吸了口氣,矮身鑽進另一個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