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林家村的詛咒(7)
從這裡望下去,林家村點點燈火,彷彿這團黑暗警惕的眼睛。這個曾令陳鬆魂牽夢繞的村莊,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他從原路折回車上,把後座上的汽車鎖放到副駕駛上。陳鬆看看錶,八點半。再過一會兒,村民就該睡覺了,這是多少年形成的習慣,除非村裡有放電影的。
每當放影隊來到村裡,死寂一般的村子就熱鬧起來。孩子們最起勁,把自己幻化成電影中的主角,不知疲倦的跑啊,吵啊,打啊。老人和婦女們也早早地吃了飯,站在街上叨叨着東家長西家短的。偶爾,村頭會響起長長的叫聲,“某某——,你這個死孩子,還不回家吃飯!”於是,孩子們停下來,南腔北調地學着樣子,開始高呼,“某某——,你這個死孩子,還不回家吃飯!”大人們一邊咯咯笑着,一邊斥責着頑皮的孩子。最後,連喊人的也笑的彎下了腰。
誰又能想到,記憶中如此的溫馨場面,居然一直籠罩在這樣一個可怕的詛咒裡。
陳鬆把車遠遠地放在村外,等着燈火完全熄滅。他要去取新江留下來的東西。陳培國已經把他們隱秘的據點,裡外全翻遍了。如果新江把東西藏在那裡,陳培國應該能找到。既然如此,那隻能在一個地方——大槐樹枯樹幹的樹洞裡,也就是傳說中蛇精的居所,或者說林老二詛咒的居所。
陳鬆並不相信鬼神之類的東西。林老二就是利用了村民的恐鬼心理,把恐慌不斷注入到村中,歷經多少年,使得這個說法在村民心中根深蒂固。如其說這是一個詛咒,倒不如說這是林家村多年的心魔。
雖然如此,但面對這棵大槐樹,陳鬆仍然有很強的恐懼感。尤其是剛剛知道了它背後那些血雨腥風的故事,更何況,這個詛咒又一次被啓動了,而陳鬆也已經被捲進這裡面。現在,陳鬆迫切想知道,他的發小,新江到底因爲什麼而選擇了跳崖。
九點了。陳鬆把身上的包放在座位底下,伸手拿起副駕駛上的汽車鎖。他掂掂沉甸甸的鎖,這是一件很好的武器。雖然可能派不上什麼用場,但多少是個心理安慰。
陳鬆避開新修的大道,從莊稼地裡斜插過去。這是一片棉花地,中午噴灑的農藥,仍然十分的嗆人。陳鬆加快腳步,從棉花地的左邊進入了林家村的墳地。陳鬆的爺爺就葬在這裡。
說實話,長這麼大,陳鬆還從沒在晚上經過這片墳地。小的時候,陳鬆就聽大人們說,經常有走夜路的人在這片墳地轉悠不出來。
陳鬆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關於這片墳地的一些傳說。
然而一踏入墳地,陳鬆心裡就不自覺地浮現出那些經過村民加工的嚇人故事。黑夜裡,模糊的墳包一個個從陳鬆面前略過,耳邊忽忽的風聲催促着他的腳步,越跳越快的心臟簡直要把陳鬆的身體撐破。陳鬆感覺自己已經開始跑起來了。
陳鬆不自覺的拐到了左邊的道上。一踏上路,陳鬆彎着腰,雙手撐在雙膝上,大口的喘着氣。想想剛纔的表現,陳鬆誇張的笑了。
他歇了一會兒,沿着路向村頭走去。
夜色雖然有些黑,但遠遠的,大槐樹模糊的影子已經進入了陳鬆眼簾。
陳鬆看着它,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越走越慢。
這就是那棵給村裡帶來詛咒的大槐樹。陳鬆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走近它了。
小時候,他和新江經常圍着它玩耍,要不是大人阻止,他倆甚至都爬上去了。那個時候,大槐樹就是他們的一個樂園。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隨着年齡的增長,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大槐樹卻越來越疏遠,直到現在成了邪惡的象徵。現在,它就靜靜地立在那裡,那些系在樹上的紅綢子,看上去就是一隻只在黑夜中舞動的烏鴉。
越來越近了。陳鬆已經聽到風吹綢子的呼呼聲,那巨大的樹冠也開始籠罩陳鬆。他甚至感到一陣陣冷風往脖子裡灌。陳鬆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雙手不禁緊緊地握住了汽車鎖。
這時,一聲輕輕的嘆氣鑽進了陳鬆緊繃的耳朵。陳鬆身上的汗毛“噌”一下就豎起來了。
這聲嘆氣就是從大槐樹下發出的。
關於這棵樹的所有傳說一下子全涌到陳鬆的腦中,他的腳釘在原地,再也挪不動了。
又一聲嘆氣清晰地傳來。雖然陳鬆並不相信真有什麼詛咒的存在,但握鎖的手還是不爭氣的顫抖起來,他儘量控制着不讓牙齒的碰撞發出響聲。
“嗤。”微弱的火光從大槐樹底下的黑暗中躥出來。藉着這一點火光,陳鬆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這是一個人。
陳鬆迅速隱到大槐樹邊上的溝裡。其反應之敏捷,速度之快,連陳鬆自己都感到非常驚訝。
人很多時候並不瞭解自身的潛能。這幾天匪夷所思的經歷正漸漸喚醒陳鬆身體中潛藏的動物本能。
歷經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形成的詛咒,在它面前,十八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這裡的陳鬆,心理上的恐懼是很難克服的。更何況這個詛咒已經奪去了很多人的性命,他最好的朋友——新江,甚至陳鬆從未見面的父母和爺爺。
但當他第一時間意識到那是一個人時,他心裡的恐懼的瞬時被疑問所代替,正是想解開答案的驅動力,讓陳鬆從呆立的狀態中迅速回到了機警的狀態。
他屏住呼吸,慢慢從溝沿上伸出一雙眼睛。
背影看不出什麼人。當他點着了地上的紙,紅色的火光跳動在他臉上,陳鬆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這個人居然就是他的父親,陳春平。
陳鬆緊繃着耳朵,希望從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判斷父親的用意。開始,父親聲音很低,嘟嘟嚕嚕而且似乎有點語無倫次,聽不出說的是什麼。
但說到後來,他間歇性地聽清了其中的幾句。
“……這麼多年,恩怨也該了了……鬆兒過得好好的,你們就不要再來打擾他了,何況他還是……孩子,……一意孤行,我很擔心……爲孩子考慮……就讓這秘密化成灰燼……。保佑我的鬆兒。”
最後一句,陳鬆聽得最真切。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男人的感情平時都裝在心裡,象這種話,父親面對他,也是從來不會說的。只有在心裡或者是人羣背後,他才能表達的如此動情而暢快。這就是父親,或許也是大多數那個時代的男人。相對於現代太輕易的表達,陳鬆並不喜歡。男人是決不能輕易許諾的。
說完這些,父親站起來,向着大槐樹拜了三拜,轉過身,向着村裡走去。其實,父親一直就不相信這個詛咒存在的。他是林家村最有知識的人,那個時代唯一的一箇中專生。今晚,他拜了,並不是他屈服了,而僅僅是對兒子愛意的表達。
陳鬆抹了一把眼淚,望着父親顫顫巍巍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待父親遠了,聽不到他的腳步聲。陳鬆慢慢從溝裡爬出來,貓着腰,走近大槐樹。
很黑,只聞到一股淡淡的糊味。陳鬆轉到枯的老樹幹朝東的一邊,離地面約一尺高,有一個碗口粗的洞,這就是林家村詛咒的源頭,也是新江最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新江正是利用了人們的恐懼。
陳鬆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洞裡,摸了兩遍,都沒有任何一絲收穫。難道新江沒有把東西放在這兒?
陳鬆把手拿出來,想象着新江蹲在這兒藏東西的心理。想象着一個洞裡什麼地方是最安全的。按說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洞口壁靠近人的這一面上方。一般情況下,人把手伸進洞裡,左右下及對面,都會下意識的摸這些地方,而往往忘記了摸靠近自己的這一面上方。
陳鬆小心的一點一點的向上摸,感覺着任何一個可能的地方。
陳鬆慢慢把整隻胳膊都伸了進去,臉已經貼在粗糙的槐樹皮上了,剛剛沖淡了的恐懼感又慢慢地回來了。
這是一棵流血的樹啊,這裡面住着蛇精啊,林老二的魂還一直呆在裡面呢。
陳鬆閉着眼,其實本來什麼也看不到,但這樣似乎心理上好受些。
當他的胳膊伸到極致,不能再伸的時候,他在中間偏南一點,觸到了一個釘子。這肯定是人弄上去的,敢弄上這個釘子,恐怕也只有新江了。
這棵樹已經枯了多年了,陳鬆用拇指和食指夾住釘子,稍一用力便撥了出來,他把釘子拿出來放到口袋裡,再伸手進去,摸索了一遍,確信沒有其它東西。
陳鬆站起來,想馬上離開之個地方,一挪步,他感覺踩到了什麼東西。
“就讓這秘密化成灰燼,”父親這句話有些問題,難道……
陳鬆立刻蹲下來,四處看了一眼,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手電,很小心照着地面。
父親燒得並不是祭祀用的紙,而是一本黃色的冊子。
陳鬆把未燒完的殘本收起來,向林家村看了一眼,便迅速的往車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