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紅斑女人(2)
一個老人騎着三輪車迎面而來。
這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在早晨陽光的映襯下,面色格外的紅潤。
陳鬆感到一陣油條的香味灌進鼻腔。這是一種久違了的兒時記憶。小的時候,每到過年,家裡都要榨油條,作爲出門看親戚的禮品。浸滿油的面塊在爺爺的手下靈巧的捏到一起,劃一個美麗的弧線,慢慢浸入油鍋當中,白色的面塊在吱吱拉拉的聲音中,變成誘人的金黃色。整個院子的空氣裡都充滿着幸福的氣味。
陳鬆大口的吸着這記憶中的氣味。眼中不自覺得又有些潮溼。那掩藏內心深處對爺爺的記憶又涌了出來。
他的車上載着一個煤氣灌、一個箱子、一個烙餅的鏊子。看來老人是要早起做煎餅果子的。陽光給老人染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輪廓光。古老的巷子、早起的老人、熟悉的氣味,與陳鬆緊張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陳鬆想不到,再見這樣的場景居然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
“大爺。您好。”陳鬆迎上去。
大爺用腳支在地上,側過身,“什麼事?”
親切的東城方言,也從陳鬆嘴裡吐了出來,“燕子巷27號在哪?”
在外面生活、工作,有時候別人問起家鄉的語言,陳鬆往往卡住,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如何表達。而每次回到家鄉,只要一踏上這片土地,所有東西都一下子回到腦海中,運用自如。
“多少號?”大爺的鬍鬚沾滿了柔和的陽光。
“27號。”
“27號呀,”老人扭過身,指着前邊,“小夥子,你往前走,看到那盤磨了嗎?那盤磨東面的第一個門。”
“謝謝您啦,大爺。”
“老何走了以後,那個院子就不住人了。”老人意猶未盡。
“那他的孩子不住這兒?”陳鬆緊問了一句。
“老何是出了名的老光棍。他哪來的孩子。”老人拈着長鬚,呵呵笑着。“後來呢,政府把這個院子要收上去。說是一個歷史古蹟,就是那個李清照曾住過那兒。”
“這條街不是要拆了嗎?”陳鬆想起巷子口的拆遷標誌。
“說是這麼說,兩年前就想拆了。但一直沒拆了。”老人話茬兒一打開,很健談,“象我們這樣年紀的老人都不願意搬。住了一輩子了,誰願挪窩啊。兩年前,拆遷辦的來了兩個人,半大小夥子,說話硬得很,說這一片必須在兩個月內搬完,否則就直接用推土機推了。”
“那後來呢?”
“那兩個小夥子回去後,一個出車禍死了,一個得了重病。”老人沉思着說,“他們都說是那院子裡的樹顯靈了。”
“這是真的嗎?”小時候,陳鬆就接觸過很多這樣的事件,但都是人傳人,誰也沒有真見過。
“他們是這樣說,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了,這樣的事兒經常有人說,我是沒有見過。”想不到,這還是一個不迷信的老人,“不過,那院子裡的樹確實很獨特。這一片,只有這麼一棵,每到這個季節都開一串串黃色的小花,佔了幾乎半個院子,非常好看。你仔細聞聞,這一片空氣中都是那花的氣味。”
陳鬆笑笑,他滿鼻子裡都是油條的香味。“那樹是什麼樹啊,您老知道嗎?”
“什麼樹,倒是說不上來。年歲可是夠長,我懂事就有這棵樹,我今年79了,你算算。我聽老輩人講,這棵樹得有好幾百年了。經常有人到這裡祭拜,也有求藥的。”
“求藥的?”
“是啊。到樹下拜拜,然後,在樹下支一個香紙疊得紙袋。三柱香燒完,紙袋裡就有幾片花瓣,拿回家後,研碎喝下去,就好了。”
“管用嗎?”陳鬆好奇地問。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老人說完,跨上車,悠悠地走了。
陳鬆看着老人,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向27號走去。
這是一扇陳舊而厚重的大門。陳鬆看見牆頭後老人所說的黃色的小花了,密密的,在晨風下,輕勸顫抖着,彷彿一片舞動的小精靈。
這時的陳鬆被清澈花香包圍了,它們緊緊貼在你身體上,撫摸着每一個細胞,讓人身心透徹。
門緊緊地閉着。
陳鬆習慣性地剛要敲門,又收住了。老人說,這裡已經沒有人住了。
陳鬆伸出手,門緩緩推開。
這個院子並不大,南北略長。在中間偏左一點,就是那棵開滿黃花的樹。
樹的下面,有不少香火的殘痕,看來,的確如老人所說,經常有人過來祭拜。這無可厚非,管不管用先不說,最起碼,能起到一個心理療法。
樹的後面,有一道屏風牆。屏風牆與樹的位置排列,有些怪異。樹就在甬道中間,枝蔓伸出去,又垂下來,幾乎佔用了整個通道。
陳鬆撩起擋在眼前的幾串小花。花的形態很有意思,很象一個濃縮了的小女孩,有頭,有胳膊,有裙子,更有意思的是在胸部的位置還有兩個凸起。
“跳舞的少女。”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陳鬆背後響起。
陳鬆猛地轉過身。
“這是一棵蘭花,名字叫跳舞的少女。”是那個紅斑女人。她的打扮跟白眼珠描述的一樣,戴着墨鏡,右手搭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左手拈着一個樹枝,那個大大的紅斑佔了幾乎整個手面。
“就是你給我留的訊?”陳鬆透過墨鏡看着她的眼睛。
“請跟我來。”紅斑女人避開陳鬆的眼睛說。
陳鬆跟着她走過屏風,來到正屋的門前。紅斑女人推開門,跨了進去。屋子裡光線比較暗,窗戶射進來的光線投在一段窄窄的樓梯上。
陳斑女人小心地踩着樓梯,健美的屁股扭得頗有節奏感。
除了這個樓梯,屋子左邊靠牆擺着兩張太師椅,中間是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着一個香爐,上方的牆上掛着一個老人的像,他是死去的老何嗎?
“上來。”紅斑女人從二樓回過頭來。
陳鬆手自然地搭了一下樓梯,也輕輕地往上走。這個樓梯讓人感覺它隨時都可能塌掉,讓你的心一直懸着。
陳鬆跟着紅斑女人來到二樓西面的房間。這個房間的窗戶緊緊關着。屋子裡空無一物。門對面的牆上,有一副畫在牆上的圖,看不出什麼內容的圖畫。陳鬆一眼看上去的感覺就是一片藍色。
陳鬆視線挪到紅斑女人身上。她依然沒有摘下墨鏡,在這個昏暗的屋子裡,她這一身行頭顯得很怪異。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來到東城?又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那家旅館的。”
紅斑女人嚴肅地看着他,沒有作聲。
“你到底是誰?”陳鬆用手摸了摸鼻子,忽然把手湊到眼睛前,很乾淨。陳鬆記得這是那隻剛剛摸過樓梯的手。
陳鬆環顧了一下四周,雖然光線很暗,他依然能看出屋子裡確實很乾淨,而且在院子裡,陳鬆感受到這個院子裡並沒有那種人去屋空的破敗,而是隱隱的有一股生氣。這個屋子肯定一直都有人活動。
“我是誰不重要。”紅斑女人走到窗邊,背對着陳鬆,“老何在臨走之前,交待給我一個事情讓我幫他完成。”
“我慢慢發現,這整個事件裡就我,還矇在鼓裡。”陳鬆看着牆上的藍色,說,“我不想讓任何人推着我往前走。現在什麼事我也不想知道了。再見。”說完,他轉過身,走下樓梯,徑直出了屋門。
在“跳舞的少女”下,陳鬆摘了一個花瓣夾進書裡。這個花確實挺有意味的。陳鬆想。
走出大門,陳鬆不用回頭,就能感覺到紅斑女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他能想像到她的表情。
陳鬆沒有回頭,他加快了腳步,疾步出了巷子。陳鬆調了個頭,開車直奔林家村而去。他要先回去見一下父母。
陳鬆決定不再按背後這隻手的安排往下走了。現在,陳鬆已經知道,他們需要陳鬆。
陳鬆決定打破他們的計劃,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肯定會有所行動的。或者,陳鬆就靜等着他們找上門來吧。
陳鬆還沒走出城,手機響了。
行動還挺快。陳鬆嘴角上露出一絲勝利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