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楹的話，讓餘念一陣沉默。
好半晌，他才幹咳一聲，聲音不自然，“周牧的電影上映了，我現在沒空去看，你有時間的話，幫我去瞅一眼……”
“沒空，不去。”
藍楹果斷拒絕，“要去你自己去。”
“……”
餘念無語了。
他纔想說些什麼，就有人過來敲門提醒，該出發去路演了。
沒辦法，他只能匆匆打斷電話，披上衣服而去。
車上，他挑了個角落位置獨坐，其他人看到這個架勢，也有眼力地不去打擾。
在司機開車，前往影院的途中。
餘念打開一個小衆論壇，翻看一篇《定鼎》的影評。
“有幸參加了《定鼎》首映禮，所以對這部影片，及其推廣也多了一份關注，並且記錄下觀影感受。”
“先說優點：1、大多數服裝道具、佈置，特別是大戰的環境，做得挺用心，經得起推敲。”
“2、片子使用調動的資源是很驚人的，不管是衆多明星、實力派演員、圈內名角加盟，其中還有不少特效鏡頭和大場面，近5億的投資額，絕對是行業中的頂級資源。”
“3、整部影片看下來，大導演的功力，展現無疑。一些劇情，呈現算是很真誠的，有些段落的情感也很動人。”
“4、演員的發揮很好，特別是胡英商，作爲動作巨星，卻把主角的內心掙扎表演出來，讓人刮目相看。”
“……”
“接下來，就是缺點了。大家都知道，類似這樣的電影，也算是命題作文。因爲本身的歷史框架，就擺在那裡，需要經過層層的審覈限制，纔可以過關。”
“這也決定了，整個電影的基調。對此，我早有預料，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從成片來看，無疑也做得不錯，但是……”
“從電影前半部分來看，導演餘念，估計是想通過主角的一些行爲心理，告訴了觀衆，戰爭的殘酷性。”
“這是控訴戰爭，反戰的思想。”
“可是後半部分，他又想告訴大家，戰爭的正義性，這是人民的選擇……”
“前後基調的不同，甚至衝突，造型了一種風格的割裂感。”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反正我覺得很彆扭。”
“看得出來，餘念想在電影中，夾帶一些個人的見解，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只能偷偷摸摸摻雜，所以顧此失彼。”
“說白了，就是想表達一些東西，又想考慮市場、觀衆、審覈的反應，乾脆混雜起來。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抓不住。”
“這算是一種失敗。”
“……”
餘念看完了影評，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畢竟《都市傳說》、《超體2》，這種爆款電影，也有一些人諷刺謾罵，他習慣了。
但是……
以前的諷刺、謾罵，多數是爲罵而罵，沒有半點意義。
而這篇文字，卻字字扎心，讓他刺疼。所謂忠言逆耳，不是那麼好接受的。
古代帝王，表面崇尚諍臣，一副虛心納諫，從善如流的樣子。但是事後越想越氣，等諍臣死了，還要把墓碑推倒了撒氣。
由此可知道，人聽不得批評，最愛聽好話。
另外，專業的影評，可以當成是影評人苛刻，對他的要求太高。但是論壇下，也有其它吐槽。
“老老實實拍歷史，就足夠震撼了，又何必添加這麼多私貨？”
“每次看得文戲，恨不能快進。說實話，如果不是戰爭場面吸引着我，我早退場了。”
“文戲很尬，我跳着看，一到這劇情就藉口上廁所抽菸，搞得女朋友懷疑我腎虛……”
“反戰什麼的，太無聊了……我就想看熱血沸騰的大場面，偏偏摻雜這麼多反思，有必要嗎？”
“餘念這電影，很怪異……看了大家的評論，我才反應過來。如果把文戲全砍了，絕對是神作。”
“對，真希望餘念遠離華而不實的敘事，好好講故事不行嗎？以前沒見他犯這種錯誤啊？”
“是不是覺得，自己成了大導演，要有什麼使命感，開始對觀衆說教？作爲觀衆，我態度明確……不用，大可不必，吃不消。”
“虛假且矯情！”
“……”
一條條短評，餘念全看完了。
不是沒有好評，而是他經過了篩選，只看差評。
儘管相對好評來說，差評只佔了不到十分之一。但是密密麻麻的言論，讓他清楚的知道，電影評分下降的原因。
因爲大多觀衆，在看了電影之後，習慣默默打分，懶得寫評論。另外還有沉默的大多數，連分數都懶得打。
但是這些人，在評分的時候沉默，在跟朋友聊天的時候，就未必沉默了，更喜歡吐槽。
如果這差評蔓延開來，肯定會影響《定鼎》的票房成績。
餘念有點擔心，電影第二週，票房會腰斬。
不要懷疑，很多大片都是這樣。首周佔據了總票房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週，收入極少。
後勁不足的原因很多。
口碑不好，絕對是主要因素。
餘念警惕……
但是又無力改變什麼。
畢竟電影完成，送審，上映。從宣發，再到路演，全部的流程，都已經安排妥當。
控評、反黑、引導輿論……
外在的每個環節，都已經做到位。
如果內功不行，電影的質量拉胯，吸引不了觀衆，就是他自己本身的問題了，怨不了別人。
事到如今。
餘念也不可能，把上映的電影撤下來，重拍、剪輯。
知錯不能改，也只能認了。更何況，他更清楚。在路演期間，哪怕是錯了，也不能承認。
不然，很傷士氣。
你是導演，連你自己都覺得自己的作品不行，憑什麼讓其他人對電影有信心？觀衆更不可能走進影院了。
這也是爲什麼，許多爛片導演，明明大家都說爛，他卻打死也不肯承認，非要說觀衆看不懂。
畢竟這種事情，真的不能認啊。
不認，還可以有點票房。認了，那就是雪崩。
再說了，《定鼎》沒到這個地步。畢竟上映五六天，這麼多人叫好，不可能都是水軍。
說明很多觀衆，並沒覺得電影有問題。
之所以，一堆的差評。
無非是一些人，對電影的期待值太高了，所以容忍不了劇情不夠完美，把瑕疵無限擴大……
嗯。
這麼一想，餘念心裡舒服多了。
自我安慰之後。
大巴車也抵達了影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餘念感覺在影院門口匯聚的影迷，沒有昨天那麼多了。而且影迷的熱情，多數是衝着明星、藝人去，並不是爲電影作品本身而來。
反正餘念有點鬱悶。
莫名的低氣壓，讓同行的一幫人驚詫。
他們不明白，怎麼一夜之間，導演的心情變差了，是不滿意今天的票房嗎？
可是這情況，纔是大片的正常起落啊。
類似《超體2》、《銀河》系列的影片，那是稀有品種，幾十年難得一遇。
此外，再厲害的大片，日票房都是一天比一天少。
當然，奇怪歸奇怪，也沒人敢去打聽。
相反，每個人都決定，路演要賣力表現，不能划水、敷衍。免費被餘念逮住，立典型指責自罵，就丟臉了。
……
在粉絲歡呼聲中，一行人走進了影院。
餘唸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看向了售票臺。影院經理在門口親迎，一臉疑惑之色，“餘導，您這是？”
“……沒事。”
餘念收回視線，快步走進了休息室。
給海報簽名，準備小禮物，這些事情，他交給一幫明星去幹。然後再表示，這次路演他有點不舒服，打算偷個懶，不參與了。
他誠懇鞠躬道歉，一幫人自然紛紛避開。
“導演，沒事的。”
“你先休息，交給我們就好。”
“對，你別累着了……”
許多人覺得釋然，“明白了”餘唸的反常。
原來是身體不舒服。
可以理解。
畢竟這幾天，高強度的路演，連幾個年輕力壯的，都覺得有些吃不消，更不用說“養尊處優”、“上了歲數”的餘念。奔四的人，保溫杯裡泡枸杞，很正常的操作。
所以一行人安心了，紛紛寬慰餘念，讓他別擔心，路演交給他們就行。說實話，他們也覺得，以《定鼎》的聲勢。餘念參不參加路演，真的無所謂。
電影氣勢如虹，大勢已成。
在滾滾車輪下，又有誰可以阻擋？帶着這樣的信念，幾個主演走上了前臺，與粉絲、影迷互動。
他們卻沒有看到，當他們離開休息室，窩在沙發上，看似病懨懨的餘念，立即一個翻身起來，脫身了外套，戴上了一個帽子，鑽到了外面。
“餘導……”
影院經理拿藥進來，錯愕望着空蕩蕩的休息室。
他傻了眼，“人呢？”
在售票廳。
餘念環視了一眼，《定鼎》的影迷，基本匯聚在兩三個大廳，與明星演員互動去了。
另外不少人，盤聚在廳中，排隊買票、打票。
他也注意到，這些人多數帶着小孩過來。其中一對年輕夫妻，牽着一個小女孩的小手，數落着什麼。
他默默地排隊，豎起耳朵聆聽。
“小叮噹，你是大孩子了，要乖，要聽話，知道嗎，不要總在學校欺負同學，知道麼？”
父親才說完，母親接着說，“你是小淑女，不能野蠻，懂不懂？不能動不動就抓……同學……”
小女孩低着頭，很委屈，“是小虎炫耀自己有小JJ，嘲笑我沒有……我才撓他……”
“……你是女孩子，沒那東西。”
“可是，他怎麼有？”小女孩一指。
餘唸的目光，立即落在了最角落中。